春日宴

2018-12-13 14:05:14

古风

1

三月春深,相府庭院。

亭台水榭间,碧树葳蕤,暖玉色的含笑花点缀在枝头,开而不放,似人含笑不语的模样。

花下,身着薄纱的舞女扭着纤腰,随着靡靡琴声翩翩起舞;亭中,相国沈徵与尚书令陆黔举杯对酌,相谈甚欢。

“陆兄觉得此曲此舞如何?”沈徵放下酒杯,瞥了眼身侧的秦嫣然,示意她添酒。

不料秦嫣然压根没看他,只死死盯着陆黔,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捧着酒壶的手泛着白,恨不得把酒壶捏碎。

陆黔笑吟吟地端详了会院中的舞,叹道:“庭院雅致,舞资脱俗,只这琴声……”

“哦?”沈徵勾起嘴角,“陆兄精通音律,本相府中的琴师怕都入不了你的眼。罢了,下次你自带琴师过来,岂不美哉?“

“哈哈。”陆黔大笑,“沈兄惯会打趣人。”

二人说笑间,琴音陡转,时而悠扬,时而轩昂,与先前的靡靡之音截然不同,舞姬们逐渐跟不上节拍,面露难色。

沈徵扭头看去,秦嫣然不知何时坐了过去,十指正拨弄琴弦,快到让人眼花缭乱。他一低头,见自己的酒杯果然是空的,酒壶立在案头,便顺手为自己添了一杯酒。

一片含笑花瓣飘落在琴上,曲毕,一袭白衣的秦嫣然拈起花瓣,浅浅一笑,如同一朵似开未开的含笑花。

亭中的陆黔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艳之色,朝沈徵举杯,正色道:“沈相,不知陆某是否有幸邀请这位姑娘入府几日,切磋音律?”

闻言,沈徵敛了笑意:“否!”

陆黔的手滞在半空,片刻后依旧笑吟吟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寒暄几句才告辞。路过秦嫣然身旁时,他朝她微微颔首,嫣然连忙弹飞手中花瓣,屈膝回礼。那片玉色花瓣,恰巧落在陆黔的墨发间。

2

相府,书房。

沈徵坐在书桌后,执笔画一枝含笑花。秦嫣然负手立在桌前,静静看着他作画。偌大的书房,安静得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秦嫣然。”沈徵开口,声音没有白日里的笑意,也没有想象中的怒气,死水一样平静。

秦嫣然垂下头,掩去眼里的失望之色,嘴上讥讽道:“相国大人要兴师问罪吗?怪我自作主张去勾引陆尚书,这不都是您给的机会?这春日宴,不是您非让我随侍左右的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沈徵蹙眉,眼睁睁看着笔尖的一滴墨汁落在花蕊处,晕染开来。

“忍?我还要忍到何时?”秦嫣然浑身一震,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梗起脖子,直直盯着沈徵,“忍到你这个白眼狼娶妻生子后,再替我家人伸冤?我忍了半年,换来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沈徵,你看着我在你的施舍下过活,是不是很得意,很快活?时至今日,我真的后悔当初救了你,后悔把我的心捧出来让你践踏凌辱……”

“笑笑!“嫣然每说一句,沈徵的脸色就难看几分,笔从手中滑落而不自知,他终是忍不住出声呵斥她。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那包裹着无限怒火的声音竟然在发抖。

听到“笑笑”二字,秦嫣然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久到她自己都快忘记她叫秦笑笑,而不是秦嫣然。

记忆中,有一双手将她高高举起,伴随着“笑笑,你笑笑啊!”的爽朗男声。

空中的孩子咯咯笑起来,那双手又稳稳接住她,男人又笑呵呵道:“不愧是我秦翼的孩子,抛那么高也不害怕,还咯咯直笑。”

这时,总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旁边应和道:"是啦,是啦!虎父无犬女,她呀,肯定是你的将门虎女。”

怀中的女孩闻言,又咯咯笑,秦翼揽住夫人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

3

秦翼是戍守南疆的将军,秦笑笑自小也就在南疆长大。

南疆湿热多雨,草木多高大无比,林中猛兽众多。秦笑笑却自小混迹在山林中,爬树下河,与猛兽打架斗殴,样样精通。

秦翼有心栽培,也不拘着她学女儿家的琴棋书画,把自己的一身武艺悉数传授,由着她漫山地野,却偷偷派了几人暗中保护。

秦笑笑人如其名,老爱没心没肺地笑,被老虎抓伤都还傻乎乎冲着自家娘亲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秦夫人一边抹泪一边瞪她,嘴上还不忘嘱咐大夫上药轻点。

十五岁以前,她觉得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自己单挑赢了军中武功第一的将士——自家老爹,其次就是老虎见她绕道走,军中士兵都羡慕不已。

直到遇见沈徵,她才体会到人生的另一种快乐就是欺负老实人。

那天她像平常一样,在密林中上蹿下跳,忽闻猛虎声,循声而去,便看到那只老虎张着血盆大口,要撕咬爪下的美食。

只是那美食,怎么看都是一个人,秦笑笑拔箭拉弓,大喝一声:”蠢虎!“箭未离弦,那大老虎已夹着尾巴落荒而

她走过去,看到地上昏迷的人浑身是血,连脸上都糊满了血,赶紧探探那人鼻息,还有气,便麻利地背他回家。

秦夫人为此,将笑笑大夸特夸,说她虽只懂舞枪弄棒,打打杀杀,到底还是古道热肠。

笑笑为此,对昏迷不醒的人又多了几分好感,没事就去照顾他,连最爱的林子都不去了。

别人都说她心善,救了人还要亲自照顾,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喜欢看那张洗干净后白白净净的书生脸。那脸棱角分明,薄唇长眉,长得也没比南疆的男子特别许多,偏面白如雪,就跟院子里那株含笑花一样温润,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要知道,南疆的日头毒辣辣,这里的男子,大多面黑如炭。秦笑笑自小见这样的男子见多了,自然喜欢白净的人。

笑笑悉心照料三天后,那人悠悠转醒,第一句话就是:“沈徵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书呆子。”这是秦笑笑对活过来的沈徵的第一印象。

4

沈徵可以下床走动后,秦笑笑对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她总是一把扯下沈徵手里的书,将他拖出房门:“呆子,院子里太阳正好,多晒晒,好得快,免得一直赖在我们家蹭吃蹭喝。”

沈徵就任由她把自己按在亭中石凳上后,再说一句:“秦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你!”秦笑笑在他额头上狠狠一弹,“你瞧你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倒像个姑娘,有哪门子授受不亲?”

“秦小姐身强体壮,武艺精湛,倒像个男人。”沈徵额上吃痛,依旧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你!”呈口舌之快,笑笑自然难敌沈徵,她撸起袖子就要发作。

“笑笑!不得无礼!”秦翼突然出现,她不好发作,又憋不住气,便挥剑在院子里舞了一套秦家剑法,剑气惊落一地含笑花。

秦翼向沈徵致了歉,又看了会笑笑的剑法,独自离去。

笑笑收剑后,沈徵从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秦小姐的剑法飘逸,出神入化,举世无双!“

秦笑笑被夸得飘飘然,坐在沈徵对面,把茶杯一推,使唤道:“倒茶!”

沈徵失笑,为她添一杯茶。

“我饿了。”秦笑笑喝完茶砸吧砸吧嘴。

沈徵从厨房给她端来莲子羹。

“我累了。”秦笑笑喝完莲子羹,把自己瘫在凳子上。

沈徵唤人给她准备热水和换洗衣物,送她回房。

洗漱完毕后,秦笑笑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冲到沈徵房间。沈徵也不说话,默默放下书,拿了长巾替她慢慢擦拭长发。

久而久之,秦笑笑愈发爱使唤沈徵,还时不时给他几记暴栗。沈徵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夜里,秦笑笑想着沈徵在别人跟前总绷着脸,在自己面前却屡屡破功,她很欢喜。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穿过云层的阳光,温暖明亮。

秦夫人把一切看在眼里,私底下同秦翼商讨沈、秦二人的婚事,秦翼却摇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5

两月后,院中的含笑花稀稀拉拉,天也更热了。

笑笑练完剑,沈徵依旧给她添一杯茶,还递上一方素色锦帕。

秦笑笑盯着他白嫩嫩的双手,有瞬间失神。沈徵见她无动于衷,索性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珠,动作轻柔。

然而,他的锦帕一触到笑笑脸颊,她立马弹起来:“喂!沈徵,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

“小生弱不禁风,像个姑娘,无碍。”沈徵抬头,见笑笑居高临下地叉腰看着自己,面色绯红,自己也淡淡笑开来。

“可我身材魁梧,武艺高强,像个男人,还是授受不亲啊!“

“瞎说!哪个男人要人伺候着擦头发?”

秦笑笑脸上的红晕登时延伸到脖子根,滚烫滚烫的,她捂着脸跑开,连剑都没拿。

那夜,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次日,在春天的尾巴上,秦翼举行了一场家宴,为沈徵饯行。

宴上,秦笑笑眼睛盯着沈徵的一举一动,手不停往嘴里灌酒。

沈徵向秦翼和秦夫人都敬了酒,最后才举杯对笑笑道:“笑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那以身相许如何?”彼时的笑笑已有七分醉意,听道沈徵叫自己笑笑,说话更加口无遮拦。

秦夫人当即变了脸色,正要呵斥她却被秦翼阻止。

这石破天惊的一语,饶是沈徵也颤了颤手,又故作镇定地将杯中酒饮尽,朝笑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笑笑捂住胸口,看着沈徵越来越近,突然想起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终于走到她身边,他弯腰,呼出的酒气在笑笑耳边漾开。她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等了许久,方听到拔剑的声音。

沈徵拔出秦笑笑的剑,在院子里舞起来。细细看来,一招一式,都与笑笑素日里所练如出一辙,只是少了几分凌厉的剑气,有形无神而已。

秦翼欣慰地捻捻胡须,笑笑为了掩饰方才的窘迫,又一杯一杯往肚里灌酒。不出意外,笑笑最后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时,沈徵已经离开。

笑笑踹开他的房门,遍寻不得,最后才把目光落在桌上的剑上。那是她的剑,旁边,工工整整地放着沈徵的那方素色锦帕,锦帕下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地址。

6

一别之后,笑笑又成日里混迹山林,吓得猛兽都不敢出来。

云淡风轻的时候,笑笑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脑海里全是沈徵一本正经的书生模样。

“下次见着他,我一定要把他晒黑,看他还跑不跑,跑了也没人要,哼!”阳光透过指缝落到眸中,笑笑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前每次拖沈徵晒太阳,她都把他安置在亭子里,从不舍得让他在南疆的烈日下暴晒。

不曾想,重逢来得如此快。

沈徵走后的第二年,秦宅某天早晨突然遭了贼,秦笑笑持剑飞檐走壁去追贼,追了半日却让贼逃之夭夭。她颓然地回家,却见自家大门上贴着封条,顿时警惕起来。

暗地里打听了一圈,笑笑才知朝廷派人来搜查,竟然搜出了秦翼通敌卖国的亲笔书信,把秦家人都收监了。

十多年来,秦翼戍守南疆,数次抵御卫国的进攻,寸土未失。秦笑笑坚信自己的父亲对大周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是卖国贼,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不料大周帝王雷厉风行,下令三日后就把秦翼满门抄斩,逃脱在外的秦笑笑自然成了被官府通缉的逃犯,成日里东躲西藏,还要想法设法查明真相。

三日实在太短,她根本来不及翻案,只能铤而走险,劫法场。

就在她下定决心劫法场救双亲时,噩耗再次传来:秦翼夫妇在狱中双双畏罪自尽。

乔装后的她走在街上,听别人说起此事,顿觉五雷轰顶,恨不得立马随父母而去。可她不能,将门之人,怎能死得不明不白?她必须活着,为父母正名。

那天,狂风暴雨,秦笑笑持剑在密林中乱砍乱刺,俨然一只失控的老虎,比电闪雷鸣还可怕。

等到天黑,她也筋疲力尽,拖着疲惫的身子在乱葬岗寻寻觅觅到大半夜,才寻到爹娘的尸骨。她把他们葬在密林深处,连无字碑都不敢立。

三叶草青青
三叶草青青  作家 岁月静好,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我已加入“维权骑士”(rightknights.com)的版权保护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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