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下)

2018-12-11 20:04:30

古风

7

宫殿灯火通明,烟熏雾绕。宇文轶坐在长案后,见到我后笑了笑:“回来了。”

我点头:“嗯。”

“你弟弟如何?”

“他挺好的,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谢谢你。”

宇文轶神色淡淡,叹息:“你我是夫妻,做这些是应该的。”

我一笑,却已不想答复,端坐到菱花镜前拆发。一双手从身后用力搂住我的腰,滚烫粗重的气息起伏在颈侧。

我佯嗔,脸上还是笑着:“别闹!”

宇文轶突然发了狠,转过我挣扎的身子,就倾覆下来。他总是这样直接粗暴,与这种前恭后倨,假仁假义的虚伪小人做情事只让我觉得恶心想吐。

天色微微发亮,我睁开眼睛,发现他已是醒着的,左手紧紧抱着我,右手拿着什么,在认真打量。待我看清那瓶东西,顿时觉得天翻地覆,灭顶窒息。

竟然是我悄悄塞给皇弟的鹤顶红!

宇文轶感受到动静,轻笑:“你醒了。”

我没有说话。

“本王很满意王妃昨晚的表现。王妃肯在本王身上这么卖力,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不妨吹吹枕边风,让本王知晓。”

我简直想要跳起来,撕碎他这幅阴阳怪气的嘴脸。是淑妃!一定是淑妃!看来现在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我太冒失了。

“王妃怎么不说话了?”

我恢复本来的面目,冷笑:“你想让我说什么?又想让我求你些什么?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讨厌你。”

宇文轶闻言竟然笑了,是那种毒蛇吐出红信子时发出嘶嘶声响的阴森笑意。他淡淡道:“哦,我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我的允许,想死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说罢松开放在我腰上的手,下榻穿衣。

临走前,他恢复如常,柔声嘱托:“天还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怀有身孕的女人总是贪睡的。”

我终于从床上一跃而起,不可置信地尖叫:“你说什么?什么身孕?”

宇文轶弯腰,亲昵地揉我的脸,愉悦道:“瞧你,太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了,连有了本王的孩子都不知道!”

我用力推搡他的触碰,斩钉截铁:“宇文轶,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决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宇文轶彻底阴沉下脸色,眸光如死水,漫出冰冻三尺的戾气,连他的手似乎都开始轻轻抖动。我见他这幅反常的样子有些后怕,心惊胆战地瑟缩到角落。

他最后还是克制住,波澜不惊:“王妃这是高兴过头了,看在孩子的份上,本王可以原谅你的自作主张胡言乱语,但是下不为例,千万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王。”

顿了顿,补充:“本王今夜还给你安排了一场惊喜,相信王妃会喜欢的。”

空旷的大殿中央,伶人们随着琴乐翩翩起舞,她们都是旧时的楚国宫人。一舞罢,宇文轶笑吟吟地望向我问,“王妃觉得她们跳得如何?”

我不想答话,将案上的酒一饮而尽,蔓延开浓浓的苦涩。

“王妃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我推开酒樽,绝望地哀鸣:“宇文轶,我求你……”

宇文轶不留情面地打断我的话:“你求我?王妃今日倒是真转性子了。是不是已经听出弹琴者为何人?”

我坐立不稳,几乎就要滚到地上发抖,笑容僵硬道:“不管是谁,总是不相干的人,何必让他搅了兴致。”

宇文轶点头表示赞同,“王妃似乎有些醉了,坐到本王的怀里来。”

我依言照做,一双皓臂挂在对方的肩膀,他趁势低头嗅我的发香。我劝:“王爷,我不胜酒力,还是早早安歇吧。”

宇文轶点了点我的鼻子,似笑非笑:“你还真是铁石心肠,连故人都不愿见一面。”

“王爷真会说笑,我哪有什么故人?”

“真的没有?”

我将整个人都瘫软在他怀里:“没有。”

“那王妃觉得今夜的琴声弹得如何?”

“呕哑嘲哳,不堪入耳,王爷应该把此等庸才赶出宫去。”

“哦?”宇文轶装腔作势,故显惊讶,“既然如此,本王也无须顾忌什么,应该把这双亵渎王妃的手砍下来,来人!”

“不要!”我叫了出来,惊怖的泪水崩溃地流下,“宇文轶,你到底还要怎样折磨我才满意!我知道以前是我轻视你怠慢你,但我也从没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安静坐在琴案前的身影朦胧,轻叹一声,走出屏风跪下:“拜见八王爷八王妃。”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很快,宇文轶钳住我的下巴,将我整张脸扭转过来,寒笑一声:“哭什么!本王的安排你不满意吗?”

我沉痛地闭上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宇文轶似是厌恶极了我此刻的模样,转向雪衣道:“本王问你,你有没有爱过王妃?”

顿了顿,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宇文轶笑了笑:“哦,当真?”

他的回复依然不带一丝感情:“小人卑贱,怎配心悦王妃,亦从不曾碰她。”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钻入我的耳朵,可我好像听不明白似的,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什么?”

雪衣磕一个头,不卑不亢道:“启禀王妃,其实那夜并不是小人,而是王爷。因为王爷吩咐小人,所以才不得已欺骗了您,让您产生误会。小人在楚国多年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魏国人氏,为王爷做事本来就是应该的……”

话音未落,案上纯金打造的酒壶笔直飞落,他的额头被磕破一块鲜红的血迹,背却还是挺得异常笔直。

我竭嘶底里:“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8

宇文轶将我打横抱起,然后走到雪衣身侧,往他心窝子狠踹一脚。他沉重地折倒在地,全部忍耐下来,如同一个不会发声的哑巴。

仿佛对待脚下一只不屑一顾的蝼蚁,宇文轶的视线无丝毫停留,口吻带着几分愉悦道:“素节,这种出身低贱的奴才根本不值得你这么难过。”

我仿佛失去知觉,充耳不闻,嘴角快咬出了血。

宇文轶一步一步,十分坚定继续往前走,最后将我温柔地放置在床榻,脉脉含情地凝视我:“这个世上的所有人不过在欺骗你利用你,只有我是真正关心你,爱你的人。素节,你知道吗?你嫁给我并不是意外,而是我苦心求来的。为了大魏我在楚国忍辱负重多年,唯一向父皇求过的赏赐就是娶你。父皇因为自己的雄图霸业亏欠我太多,不会不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娶你碰你,是我的不对。可我是真心喜欢你,如果不用那些法子,我怎么可能会得到你呢?无论你心里喜欢谁,无论你有多么厌恶我,我都不会放手!你就原谅我之前的欺骗和隐瞒,从今往后,只要你高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生下我们的孩子,好吗?”

他的手覆上我柔软的腹部,颤抖着声音祈求,虽然整个人居高临下,但如同臣服在我脚下。

我的眼皮跳动一下,终于有了反应:“别为难雪衣,放了他。”

宇文轶听到这个请求,手指蜷缩成拳,气息不匀地吐出两口浊气,勉强维持神色:“那你是答应我了?”

我点头:“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他将我紧紧搂住,语无伦次:“那,那就这么定了,不准反悔!”

宫门前寒风萧瑟,行人稀疏。他白衣胜雪,只背着一架琴,向从马车下来缓步走近的我行礼:“八王妃。”

我冷笑:“你不敢看我,是心虚了?”

雪衣沉默。

我神情仍是淡淡:“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来找你,只想最后问你一句,你过去真的一直都是在骗我?真的不曾对我有过任何感情?只要你肯说一个不字,我就永远相信你。”

雪衣掀袍,落膝下跪,将额头重重贴在地面,却依旧沉默。

一行清泪流下脸颊,我自觉难堪,转过身去:“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被他抓到,下次我绝不会替你求情。”

“你我之间,情断义绝。”

我似乎开始习惯亡国奴的身份,学会对宇文轶笑脸相迎,关怀备至。腹中的小家伙不断长大,有时用脚踢我,闹腾不已。我摸着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我想出去走走。”

惜儿道:“王妃,你怀着身孕,不宜走动。”

周围的侍女全是宇文轶安置在身边的眼线,平时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管制。我只能故技重施央求宇文轶,他倒挺乐意陪我散步闲逛。由此,我知宫苑的西南角被开辟出好大一片梅园来,里头栽种各色梅花,是从北地引进的珍贵品种。

在外人眼中,我们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最后连我自己都骗过了自己。

宇文轶现在是魏帝授命全权掌控南疆的元帅,诸事缠身,繁忙无比,没有时间与我终日厮守。行动得了些自主后,我偶尔会去楚宫最高的露华台俯瞰整座城市。

春风和煦,唤醒生机,却再也不是属于楚国的春天了。

“惜儿。”

侍女上前:“奴婢在。”

我漫不尽心地与她闲谈:“你有没有听说阳陵如今流传开一句话?

见她好像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轻声道出:“萧墙自毁,天为楚悲;公主嫁仇,君王作龟。”

惜儿一本正经地回复:“奴婢没有听说过。”

我从未在这个侍女脸上看到除了没有表情之外的任何表情,有时还真是好奇她究竟是不是人,但很快我就会知道了。

我再无半分踌躇,一跃滚落高台,坚硬的石阶碾压过身体仿佛刀刀凌迟,但比起为仇人生下一个为楚人不容的孽种,千刀万剐又算得了什么?我是大楚的嫡长公主,楚国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在陷入晕厥之前,我如愿看到侍女恐惧惊惶的神情,还有拖曳了十数米之长的斑驳血迹。

自从我亲手杀死腹中胎儿之后,宇文轶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我被一把大锁锁在富丽堂皇的主殿,门口有无数侍卫把守。他的忍耐力还真出乎我的意料,一日三餐依旧有人照料,甚至还有形形色色的太医过来给我诊脉。

有一次,来的太医是楚国的旧臣,他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老泪纵横地跪倒:“公主……”

我病歪歪地倚在床榻,想说话,却痛得咳嗽起来。

太医断断续续地连话都说不清楚:“公主您……您受苦了。您跳露华台的事整个楚国都传遍了,所有楚人都在赞扬公主的气节,现在东南边又闹了起来,未被俘虏的郭先勇大将军已经推了临王殿下做楚君……”

临王是父皇妃嫔所出的庶子,我自己的弟弟无能,让临王收复楚国河山也是情理之中。大楚不需要一个苟且偷生,懦弱怕死的君王。

我点头:“这很好。”

老人家哆哆嗦嗦地替我把完脉,犹犹豫豫地告诉我:“公主,您的身子……”

“我怎么了?”

他叹气:“您损了根本,只怕以后再也无法生育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了。否则以宇文轶谨慎小心的个性,怎么会前前后后派这么多大夫过来给我调理身子?

太医离去前又是一番千叮万嘱:“公主千万保重身体,等着让临王殿下来接你啊,阳陵所有的百姓也都盼着呢!”

第二日,我推开侍女送来的食盒,里面摆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是那老太医的。我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平静道:“我不吃了,没有胃口。”

我反复告诫自己,即使大楚复国只有一丝希望,也要用尽一切办法坚持下去;反抗敌人必须要有牺牲,必须要有人流血,即使收到的下一颗人头是我的亲弟弟也决不能示弱。然而,那颗睁大眼睛吐着长舌的脑袋还是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我挥汗如雨,尖叫着醒来。

公主千万保重身体,等着让临王殿下来接你啊,阳陵所有的百姓也都盼着呢……

他死前对我说的话仍清晰地响在耳畔,我得到一丝安慰,飞快跳动的心脏渐渐平稳下去:只要民心尚在,大楚就不算真正地亡国。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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