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扑面而来的酒气象一堵墙一下子倒过来,几乎把我拍到几丈以外。屋子里乱糟糟的,酒瓶子杂七杂八,桌子上还有散着的碟子,床上被子也没有叠,地上烟头和水果皮瓜子皮散了一地,整个一个垃圾场。而几个男孩子却正若无其事地在垃圾堆里围着电脑看日本动漫。开门的男孩子上下打量着我,冲里面嚷:“哎,刘荣浩,有一美女找你哎!”
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我这才看见小贝,小贝也看见了我。
他呆呆地坐在一伙玩得兴高采烈的孩子中间,一脸的萧索,和他们是那么格格不入。
……
屋里只剩下我和小贝,小贝的那些小弟兄小贝已经让他们离开了,小姨和小姨父在外面收拾这个乱糟糟的家。我们一时谁都没说话。后来小贝将头深深埋在肩膀里,渐渐地双肩抖动,由一开始的小声啜泣到后来的痛哭失声。
我走过去,揽住他,他一把抱住我像一个绝望的小孩子,哭得全身颤抖。
“芳姐,芳姐,我怎么办?我也不想这个样子!可是我还能怎么办?”
他小时候和我们玩捉迷藏,我和荣浩表哥藏起来他找不到,等我们出来时他就是这个样子,抱着我们大哭。那时我们只需一块糖就可以哄得他欢天喜地。而现在我却没有什么能抚平他的情绪。
他嚎啕了好久,渐渐住了哭声,平静下来,开始跟我讲他高中的噩梦一样的生活。
三
坐在返回北京的高铁上,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车窗外夜色渐重,浓重的黑色压将过来,慢慢地将一切包围。我捱不住,终于也哭了。
小贝读了理科以后,一开始在普通班里还能占个中游,和老师同学处得还算开心。但小姨却觉得小贝成绩不好是因为普通班学习环境不好,执意要将小贝调到重点班,小贝担心重点班讲课快,自己跟不上不愿意去,小姨就骂小贝不知好歹,又说都是为了他好才如此,自己为了小贝托人送礼的并不容易。小贝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听话地去了。
一切又像小贝估计的那样,重点班学生大部分都是学习尖子,老师讲课快,做作业也多也难。自己拿个题去问老师,老师总会说这样的题你自己再考虑考虑。有这样几次小贝就再也不好意思问了。同学大都只顾自己学习,小贝都不好挤占同学时间请人家给讲讲。慢慢地听课已经和听天书一样。后来就和几个像他这样的插班生搞到一起了。他也感到害怕,但没有办法,只有和这几个小哥们儿一起抽抽烟喝喝酒玩玩游戏,他才能淡忘一点对未来的恐惧。但清醒的时候就会更害怕,所以他就更不愿意清醒。没日没夜地和他们混在一起。
“怎么办?芳姐,我能怎么办?”他绝望地望着我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其实到了现在谁又能拯救得了他呢?虽然他答应我会回去上学,会和自己那一帮小哥们儿保持距离。但理科本来就不适合的他,又丢下那么多的功课,能跟得上都是奢望,他又能坚持得了多久呢?他的未来是如此渺茫,就如同这车外的夜色,黑沉沉地看不到一点光亮。
高考结束,小贝果然只考了个三本的分数,给我打电话说他想复读一年,但最终也没有复读,我小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说小贝基础这样差,复读一年也说不准,给小贝选择了一个职业学院学习,说学门技术也挺好的。她现在最终不再和小贝较劲也不再和自己较劲。而小贝的一切已无法回溯。
当然她的老调子还是那样。自己的意见仅供参考,主意还是要小贝拿,一切都是为了小贝好。小贝和我打电话时很悲哀地说,他妈妈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是却并不知道他要的好是什么样子。
我们谁都没办法改变小姨的主意,其实小姨说得也并不是不对,从选文理,到选班级再到现在是复读还是读职业学院。只是一点,适应大多数孩子的东西却不见得适合每一个孩子,她样样都是为了小贝好,但却从来不肯听听孩子的意见。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更适合什么更想要什么。只是想当然的认为那样对孩子最好,或许说到底那样的好才更符合她对小贝未来的想象。
四
我读研究生的第二年年假回家,因为帮人写代码挣点零花钱,过年回去的就很晚,年三十那天才到家,洗了手就和我妈一起包饺子。一边包一边和她闲聊,我妈忽然问我,“你知道你小姨伤着手了吗?”
我一怔,说:“不知道啊?她怎么那么不小心?没事吧?”
接下来妈妈告诉我的让我悚然心惊。
小贝在职业学院学的是汽车装配美容一类的专业,倒是学得很好,他自己也喜欢这个专业。后来在学校和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来往,一直没让小姨知道,直到快毕业的时候,小贝想到自己所学的专业在县里市场很小。还是在大城市更有利于自己发展,就打算毕业后在市里找工作。这个时候就无法瞒着小姨了。
小姨这回一听,没有像从前那样民主,而是直接就把小贝打跑了,她既不能接受小贝一直瞒她谈恋爱的事实,更不能接受小贝要在外面就业的决定。
“你小姨考虑的也有道理,小贝自己和她女朋友两个人在外地漂着,一没房,二没户口,又年轻没个人脉,怎么在外面过?哪如回来守着老人?房子,车都是现成的,工作压力也没那么大,将来安了家老人给带个孩子也方便,你小姨和你姨父有个病有个灾的,他们照顾老人也方便啊!怎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不知道老人的心呢?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看着妈妈跑了题我连忙岔开话问:“后来呢?怎么就伤着了?”
“你小姨和你小姨父后来就找到市里了,苦口婆心地劝小贝回来,小贝这回却主意忒大,就是不回来,你小姨就拿出事先带的水果刀说不回来就死给小贝看。”
“哎吆!”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幸亏你小姨父手快夺下来了,但也伤了手。缝了好几针呢。”
我一时心里噗噗乱跳,
“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