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要是咱们家里不那么富裕,人已经走了,也没必要考虑那么多,一不忌百不忌。不过,要是家里不差那三万两万的,老父亲一生辛劳,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儿女,儿女临终尽一些孝心,也是理所应当的。这就看你们的孝心了。”赵小江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望着躺在冰柜里的老人说。
老人的儿子听完赵小江的话,眼圈又湿润了,连忙说:“我老父亲这一辈子节俭,这次让他享受享受,二位多多受累,给布置得漂亮讲究点儿,我也就只能尽这最后的一次孝心了。”
站在一旁的谢彬哑然无声,微微皱着眉头瞧着故作悲伤的徒弟。这个场景,他即感到如此熟悉,又觉得无比陌生。赵小江的父亲曾经就是这样,三句话两句话,就领着不想花钱的家属重新陷入悲痛当中,然后心甘情愿地花钱办事儿。
6
“师傅,今天这灵堂布置得怎么样?还行么?”回到房间,赵小江迫不及待地问谢彬。
谢彬对徒弟说:“那徒手扯孝戴,即兴写挽联的手段,比你爹也毫不逊色,就不知道那最绝的一手你练得怎么样了。”
“您就瞧好吧,出殡那天,我让您瞧瞧这最后一招!”
“好啊,好多年没见有人能把纸钱抛得那么高了!可是孩子啊,咱们是不是跟人家要了太多钱了,钱可不是这么赚的啊!”
赵小江不解地说道:“师傅,咱们干这行不就为了赚钱么?你看看你,总是舍不得多要钱,不然以你的名号,一年随随便便也得挣个百八十万。”
谢彬阴着脸,从包里拿出那张刚刚结算完的账单,放到赵小江的床上,说:“赚钱我不反对,但必须有个度。你布置个灵堂,就要了人家八千。”
“灵柩四周的花,是鲜花不是假绢花;供桌上面的饭菜,是厨子列了菜单,做完送上来的;插电的长明灯,我改成特质蜡烛,能烧一整晚;连殡仪馆的哀乐,我都找音响师给他们改成了《薤露》《蒿里》;遗像发给专业的公司修图,灵位是上好的紫檀木。我只要了八千,难道还多么!”赵小江没有看那张纸,不以为然地看着的谢彬。
“咱们赚死人钱,不是什么正经的勾当。钱花在死人身上,置办寿衣,净身化妆,可以说尊重死者。可钱花在活人面子上,繁文缛节,要求排场,那就是欺骗家属,咱不能这么坑人。等出殡的时候,适当减减吧,听师傅的。”谢彬说。
赵小江没有应声,阴着脸走进卫生间洗漱,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谢彬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他从不过多地训斥赵小江,殡葬行里的师徒,大都为师为父,视徒如子。可赵小江又不仅是自己的徒弟和孩子,更是他多年前欠下的一笔还不完的债。
殡仪馆的休息房间在三楼,楼下两层均是大小不一排列密集的停灵间。关掉灯,谢彬点了烟靠在床头,一旁的徒弟堵着气背对着他,在另一张床上睡去。
已经是深夜了,谢彬依旧没有睡意,听着哀乐从门缝隐约传进来,断断续续熟悉的旋律中夹杂着悲痛的哭声,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搭档和朋友——赵小江的父亲赵长青。
7
他们俩最后一次搭档,是料理一位当地有名的黑老大的后事。那位老大在家中突然猝死,民警看着这个毒害一方的祸根终于得到报应,迅速地开具了死亡证明,并没有仔细检查。
民警走后,小弟们从殡仪馆强行把谢彬和赵长青拽了过去,为他们老大处理后事。从净身开始,那些面容凶狠的煞神就冷着脸盯着他们俩,谢彬和赵长青生怕出了纰漏遭到毒打,所以整个过程,他们都异常地小心谨慎。谢彬还记得,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聚集一处,把胸前的衣襟都晕湿了一片。
好不容易套上了寿衣,把死人运到了殡仪馆。可就在为死者化妆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黑老大,突然倒吸了一大口气,活了过来。这时谢彬才猛地想起来,刚才因为过于紧张,他忘了在死者脸上贴上一张苫脸纸。
外行人不懂,以为脸上盖上一张纸,是为了防止家人看见死去的亲人,过度悲伤,其实不然,那张轻薄的黄表纸,是为了替殡葬师试探死者的鼻息和湿气的。
因为质地轻薄,哪怕有一丝气息健在,苫脸纸都会被呼吸吹得上下起伏,即便是平缓均匀地用嘴呼吸,也会因为口中的湿气把纸打湿。
黑老大虽然还没有完全醒来,可呼吸已经有逐渐平缓的趋势。遗容间里此刻只有他和赵长青两个人,他盯着赵长青吓得双腿打颤:“长青,他好像没死透,活了。”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那个人时而短促时而绵长的呼吸,可这一呼一吸,不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而是精准点射的机枪,枪枪都射在二人心脏上。
江湖上都传说,这人手上有多条命案,所以一旦此人彻底醒过来,就是他们的末日了。他虽然不能把开具死亡证明的警察怎么样,却可以迁怒于给他穿上死人衣服的谢彬二人,一旦他报复,谢彬和赵长青这种老百姓根本无力抵抗,轻则卸胳膊剁腿,重则家破人亡。
赵长青和谢彬一样,面色铁青,双眼通红地瞪着即将醒来的煞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死者的面色已经渐渐有些血色,谢彬张着嘴,吃力地小声嘶吼:“操他妈,这可咋整啊!”
“彬子,不能让他活过来!”赵长青突然平静了下来。
“你还能给他弄死么?这都有气儿了!”
“彬子,我媳妇死了,儿子还没结婚,孩子不能受我牵连。我不能让他活过来,绝对不能。”
谢彬好像明白了赵长青的意思,呆愣愣看着他从化妆台上取了一把剪刀,轻轻地解开黑老大的上衣,使前胸的部位裸露在外面。一手捂着他的口鼻,一手用剪刀瞄着心脏。
“赵哥,别啊!你这是杀人!求你了,别啊!”谢彬几乎被吓瘫,靠着一旁的墙壁捂着脸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