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直天真地以为,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鲜明色调的,朝气蓬勃的红,心如止水的蓝,白与黑亦是极致性格的代表。但是,我却意外地,闯进了那个没有颜色的人的生活。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的名字都在记忆里黯淡,失了存在。
直到刚才在书架上翻到一本填色书,打开尽是耀眼的斑斓,几种原色混乱地糅在一起,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一身纯白的他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透明伞檐下露出的白皙的脸与澄澈的目光,宛如天使莅临。
高中与他同班三年,未曾产生一点交集,不如说他似乎巧妙地避开与所有人的交集。这样孤立的人本应很显眼才对,他却似透明人一般安然行走在这个哄闹的班级里,不参加任何活动,没有一点存在感。毕业照上他眯着双眼,苍白的脸几近要融进我们身后白纸一般的阴空。
说到底这个各自为营的班级也给他的隐身带来了很大的便利。没有人会去关心别人,毕业后班长在个别人要求下发起聚会却无人回应,本就无人发言的班群在几天后也悄悄解散,除了毕业照这个班什么也没留下。
能够离开这样的班级,真是太好了。
毕竟我就是那个没有威望可言的班长,在老师和同窗的夹缝中唯唯诺诺了三年,没有得到任何一方的支持。只是因为入学时无人竞选,所以成绩最好的人就要被推上刑架吗?
能够离开这样的师生,真是太好了。
晚秋的雨真是没有一点温度。
我仰起脸,厚重的乌云在阴空游移,透明的雨丝静静蔓延,落在漆黑的枯枝上,又流淌下来,渗进领口,寒凉刺骨。
来森台读了三个月的大学,还是没适应这善变的天气。
我在挡不了多少雨的枯树下伫立,等待校车经过。
低头凝视浑浊的水洼,一圈又一圈地绽放涟漪。
直到一霎那阴影覆盖,透明的伞檐延伸至眼前。我慢慢抬起头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
——象白帆布鞋,鞋面上未落一点泥渍。
头顶的雨声陡然变脆,乒乒乓乓地在伞面上敲击。
——奶白七分裤,露出白皙的脚踝。
浅灰伞柄举到我眼前,是要我拿住吗?
——纯白衬衫,扣子全都整齐地扣好,水珠滚落衣领,泛着银光。
我想推伞回去,却受到了阻力。
雨水浸湿的额发下露出的脸,白白净净宛如新生婴孩,却是面无表情的,人偶一般空洞。
我有些恍惚了。
这个人,简直就像童话里的大天使。
“班长,没带伞吗?”
大天使开口的瞬间,我回归了现实。
“你是——徐灰?”
人如同约定好了一般不断邂逅,手指与红线相缠的人们,是否会感谢上帝的别有用心?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一个大学的?”
“军训时。”
“啊!那么早啊,那为什么不和我——”话说一截我就顿住了。记忆中很难捕捉到徐灰的踪影,他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在那个集体里与我们共呼吸,却不显形状。
仰望着眼前活生生的徐灰,我有些茫然失措,不知说什么好,好在他也是寡言的性格。
一路上雨声凄厉,人声缄默。
“啊……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栋楼?”
一路只顾着兀自端详徐灰的侧脸,当他猛地停住时我才发现已到我们宿舍楼下。
“在这见过你几次。”
他扶了扶眼镜,不等我告别就转身要走。我怔怔地望着那把小透明伞,伞下那个半边衬衣都湿透的人,肯定要着凉了。
高中三年一直觉得他是透明的,现在望着飘摇秋雨里那单薄的白衣,是白色吗?我不能肯定。
凉夜在雨的余韵里悄然而至。
从位居山腰的宿舍向外望去,繁星点点的夜空如同开满风信子的草地,我趴在阳台栏杆上,耳畔萦绕着徐灰冰凉的余音。
“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难得在一个学校,互相能有个照应多好。”
“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与人有交集。”
被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景彩,帮我收一下衣服。”
“啊,还有我的!”
我默默地拿起晾衣杆。
真的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切断被人束缚的线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是软弱的我,没有办法像他那么随性。
算了,去洗澡吧。
从浴室出来时远远地看见有人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下楼梯,步履蹒跚,难道是腿脚不方便?
“啪嚓!”
那个人摔倒了,沐浴用品从袋子里掉出来滚落下楼梯,而他考拉一般攀在栏杆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