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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亚摊开毛了边儿的旧格子围裙，把烤的焦脆的莜麦面包盖上毛巾，连上一瓶热奶茶，油滋滋的培根卷盒子，一股脑都塞进围裙抱起来。
腾出一只手趴在窗户上看了看，雨水渐渐地小了，大片的乌云正缓慢地朝山的那一边移动，乌云外侧镶着一层金黄的边，这是雨停的预兆啊。
木门“咣咣”不停地装在石屋的门洞上，风实在太大了。费了好大力气把门闩好，纹亚缩紧脖子往闪耀着一片白光的山的方向走去，时令上已经入春，可是天气寒冷，雪线还低低地挂在半山腰。
好在出门前换了及膝的长靴，草甸浸上来的水漫过鞋底，被严密得草丛遮住，春天以后刚长冒出地面的草用了魔法一般，绿油油汹涌一片。
雨停了。
“已经是5月份了，怎么还那么冷呢？”乌云、狂风、冷雨，都是纹亚讨厌的东西，村庄所在的高地正面向海洋，湿润的水汽一年四季源源不断从海面上吹过来，碰到冬季，更是湿冷得不得了。
高地上的草长得很深了，白车轴草的花苞早早地伸出来，紧紧地闭合着，一点没有要开放的意思。
“就是这样的坏天气，你们才躲着不出来吧。”纹亚冲一颗颗花苞说。
今年春天的雨下得尤为久，倒不是很大，淅淅沥沥，总也不见停，偶有不下雨的日子，乌云也是堆得厚厚的，纹亚放在门后的长靴子里长了一串蘑菇，爸爸在灯下叮叮当当，熬了一个通宵，用旧羊皮重又给纹亚做了一双。
爸爸妈妈一早吃过饭，赶着羊群去山谷附近的牧场，去牧场要经过高地的边缘，再绕过一条山溪，食物虽然包得密不透风，又放在围裙里，但是碍于那么湿冷的天气，纹亚不得不加快脚步。
尽管戴了绒帽子和厚围巾，纹亚的脸还是冻得红通通，云幕低垂，村子里的老奶奶说，乌云最厚的时候，就是离云开天晴最近的时候。
纹亚正在走的是一条石头路，稍稍高出两边的草棵，石头鼓出来，留下的坑里装着明晃晃的泥水，不时溅到纹亚长裙的下摆。
路下的坡地看不清什么样子，走惯了这条路的牧羊人也说，从来没去过，浮上来的白色雾气几乎要涌到纹亚的脚边。
下面是一片谷地？湖泊？住着谁呢？长着翅膀的鱼？玻璃眼睛的巫女？
正自顾自想着的纹亚，一个没踩稳，穿着长靴的脚在石头上歪了一下，身子直直地坠向雾气上涌的谷底，急忙中抓住一丛白车轴草，竟连根拔了出来，“啊”，还是掉了下去。
咦，并没有预想中那么痛，像不断地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接住，落下再弹起，再落下，如从草坡上滚落一样。
停下了，纹亚睁开眼睛，啊，好在面包和培根还在围裙里包得好好的，盛奶茶的暖瓶也没有破。
纹亚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这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啊。
眼前绿色的原野，一直绵延到雾气深处，仿佛没有尽头，纹亚的头发没有动，草却在不断地起伏，哪里来的风呢。
距离纹亚百步远的地方，一栋灰白色的石头房子静静地矗立在草地的中央，心底的声音在说，该走了，爸妈在等我的午饭呢，脚步却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走向小房子。
石屋跟寻常村长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四面都是封闭的，没有窗户，纹亚趴在木门的缝里，眯了眼睛向里看，一团黑漆漆，揉揉眼睛，正准备看仔细些，身后却传来不一样的声音。
啊，竟是一群藏青色的羊，一只挨着一只，团团簇簇地。
像是在外奔波了许久，每只羊都无精打羊的样子，毛发暗淡，并不像纹亚家的羊那样油亮光滑，踉踉跄跄。
羊群后面还有一个人，正抱着鞭子，微微笑着看纹亚。
看起来并不比纹亚大很多的短头发女孩，细细长长的眼睛几乎要弯成一条线，指着房子：“是我家，可是你没办法进去哟。”
说完，笑的更深了。
“呃，抱歉，我。。。”不用看，纹亚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像胡萝卜一样红。
“没关系。”女孩还是笑，藏青色的羊跟着女人的脚步，也停在了纹亚的面前，一只一只，把纹亚围在了中间。
每天跟羊打交道的纹亚，忍不住去抚摸最近的一只，它正轻轻啃着纹亚的靴子。
啊，凉，纹亚的手一缩，手心像伸到了一团冷雾里，带着疑惑的眼神望向女孩。
“很冷的，还是不要摸它比较好。”
“不好意思，有要紧的事情等着，不然可以多聊会儿天呢。”
纹亚认为对方下了逐客令，急忙点点头：“啊，没关系，您先忙，我也还有事。”
摸了摸围裙里的面包，好在还温热着，把围巾又系紧了点，纹亚准备迈步的时候犯了难，往哪里走？
刚才是从高地的边缘滚落下来的，现在是要再爬上去吗，可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哪里也没有半点坡度的痕迹，一样的草，一样延伸进白色的雾气里，怎么办才好。
女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等下哦，待会给你指路。”
纹亚回过头去看，短发女孩正甩着鞭子，要把羊赶进小屋的样子，石屋的门已经打开了，那么一大群羊，那么小的屋子装得下吗？
可是，羊排着队，一只一只，静悄悄的，像被吸进去一样，最后，女孩自己也走了进去。
门还在看着，这次，纹亚一点要凑过去看的兴致都没有。
这么寂静宽广的原野，不知道哪里来的风，一个人一群羊，难道不是怪异了点吗，再说，爸妈肚子早该饿了吧，还是早些出去的好。
纹亚这么想着的时候，“哒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女孩率先从石屋里走出来，然后一只，一只。
啊，好漂亮的羊。
跟刚才形体消瘦、无精打采的藏青色的羊群不同，次第走出屋子的羊，肥美丰腴，通体雪白，小小圆润的耳朵甩一甩，高抬蹄掌迈步的神态骄傲极了，是一群憨态可掬的绵羊啊。
让人想起阳光下新鲜采摘的棉花，很小很小的暖暖的风吹在脸上的轻轻触感。
比起刚才让人生起寒意的青羊，纹亚更喜欢这群白色的绵羊，这么一群可爱的小家伙们，是会传递温暖的啊。
“你还要出门？”纹亚问女孩。
她手中多了一杆竹笛，不是市面上卖的上过漆和油蜡的那种，透着和煦的原木色。
“是啊，天太冷了，是时候带它们出去啦。”
“哎？”纹亚并没有听明白。
“拜托你，帮忙赶一下。”
“啊？”纹亚还在发呆中，没注意到一只羊钻到了她围裙里，正轻轻用湿漉漉的嘴拽着包面包的毛巾。
“羊，羊，你是想吃我的面包吗？”纹亚没使用太大力气去推，小羊向上跳跃，竟真的从毛巾里扯下一片焦脆的面包，调转了头，快速跑开。
纹亚拔脚去追，纵身抱住正啃着面包的小羊，用力太大，一人一羊打了个滚，还是被它挣脱了。
女孩哈哈大笑的声音传过来，很有兴致地看着纹亚和羊争执。
“好了，时候出发啦。”她转过身对纹亚说，“走吧小姑娘。”
“什么啊，说这话的她自己明明也是小姑娘吧。”纹亚小声地嘟囔。
竹笛响了起来,原本相互打闹嬉戏的羊们忽然变得乖巧，齐聚在女孩身后。
女孩和羊群如在冻得结结实实的湖面上滑冰似的，踏着绿油油的草地，很快地走远了。
只一会儿的功夫，只能看见那只正啃面包的羊哒哒地跟在队伍的后面，脊背上一大片黑影，那是纹亚长袍上的泥。
“再不跟上的话，可要一个人留在那里哦。”女孩的话混在竹笛声里传过来。
无论纹亚怎么加快脚步，始终都赶不上女孩的羊群的速度，哪怕是跑起来都不行。
一直保持着大约两百米的距离，纹亚索性放弃追赶他们的念头，慢慢地跟着，能赶紧走出就就好了。
从启程时，女孩口边的竹笛一直在响着，像是在唤醒什么一样。
就这样走了一程，不知不觉，纹亚的脚踏在高地边缘的石径上，仔细看去，正是刚才跌落的地方。
这样一抬头，原本走在前方的女孩和羊群都不见了踪影，纹亚四处去看，还是熟悉的高地草坡，远处白色的山顶，哪里还有女孩和羊群的影子，奇怪的是，竹笛声还在耳边响着，像天空卷下的风一般笼罩着纹亚。
什么时候走上来的呢？
不同于刚才乌云满天、灰暗的天气，现在头顶的天空一片蔚蓝，乌云不见了踪影，一小团白云出现在纹亚的头顶，两团，又是一大朵，像在做吹泡泡的游戏一样，许多许多朵白又软的云成群结队出现在蔚蓝的天空里，蓝白相间，美丽极了。
最边上的那一朵，肥肥胖胖，带了一团青色，哈哈，像一只不小心沾了泥点的羊。
沾了泥的羊？
纹亚怔住了，是刚才那群突然消失的羊吗？飞上天空的笛声，变成白云的圆圆胖胖的绵羊？
那女孩带回来的那群疲惫不堪的、藏青色的羊，是这些日子一直盘旋在天空的乌云喽？真是它们的话，在那么长的雨季里徘徊，的确是很辛苦。
天空放晴了，纹亚包好还温热的食物，继续向牧场走去，脚边草丛里白车轴草的花瓣一点一点张开了。
纹亚心里的某根弦被轻轻弹了一下，有音乐的声音，仿佛在说春天从现在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