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2,1”。
张伟过马路时习惯性的默念着倒数,绿灯亮起在人群里穿梭,张伟感觉自己像流水线上故步自封的零件,每一次卡入另一个槽口就像传送带上一次庄重的观礼,有人鼓掌,张伟就热血沸腾,等不了一分一秒有逃离这复制一千次的一千个日日夜夜的冲动。
又怎么样呢?岁暮天寒,沸腾的开水离了火炉冷却的比人心还要快。
张伟还是随着人群过了马路,路口的那家奶茶店歌曲列表几个月都没有换,倒是墙上的贴画换成了招聘启事,蔓越莓奶茶还是她家的招牌,十几米长的队伍里也总能见到一些老面孔。张伟总是想,如果这时他有勇气跟那个和他一样喜欢金桔柠檬的女生打个招呼,哪怕是跟她抢店里最后一杯金桔柠檬,这样他会不会也将开启一段美好的爱情之旅呢,那个女生长发飘飘,笑起来多美。
还是不能怎么样,张伟发现他连回头朝那个女生微微一笑的动力都不够,美什么美,反正都没有独处的时光美。
有时候习惯才是最可怕的瘾,举着光辉灿烂的旗帜一点点侵蚀着火热的心跳,越坚持越迷失,就算你有一天觉醒了想改变现状,却发现习惯已然占据了你的整个世界,无路可逃,再也戒不掉。
回到家,张伟像往常一样拿出玻璃杯倒了热水走到阳台上,夜空中渐渐飘起了雪,不大的雪花飘飘荡荡像个离家远行的游子,迟迟不肯落地生根。
眼前的夜景是日日所见,此时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使雪纷飞夜朦胧。
张伟突然想起四年前,下班第一天回到家,好像也是这样站在阳台上,看着城边那座居高临下的花园的路灯熄灭,散步的人群渐渐散去; 对街那家面馆24小时营业,丈夫总是守着下半夜的生意让妻子去休息; 那个酒店厨房里的胖厨师下班前总是打开后门将剩菜剩饭放在盘子里并唤来那些流浪猫和流浪狗们。
有一条街的路灯总是要熄的早些,雪花越下越大,张伟打了一个寒战,紧了紧外套往屋里走去。
张伟想起上司对他发脾气的鬼样子,同事对他讲的办公室新发现并让他一定保密,想到游刃有余的工作居然还出了差错,张伟就不禁皱起了眉头,喝了口热水。
他不止一次的渴望率性而为,但周遭的一切都在对他说不,他确信自己并不害怕改变,只是那些推波助澜的日常,比如上司要他明天中午之前就要上交的数据,明早会准时响起的闹钟,父母每周准时询问生活工作的电话,他不曾想过,这世上多半的恶意都是以这样的善意存在着。
像故地重游一般,张伟突然写日记一般地回顾着今天一整天的生活。走的是同一条街,见的是同一处风景,从四年前算起的第一天开始,度过的日子甚至没有桌上的台历精彩,而今天张伟仿佛又重新看到了这一切,相似又不同,平静又躁动。
张伟以为今晚会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至少有些不同可以兴奋。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漆黑的月色中被积雪压弯的枝条,月亮如同褪了色的玛瑙,四年如一日的生活在他的脑海点亮,升起,熄灭,然后睡意如同喷发过的火山一般沉重地压在了他的眼睑,双眸投降,成了睫毛的俘虏。
张伟梦见了儿时热闹的打谷场,一道光闪过,他就登上了乱石嶙峋的荒山顶上在猎猎大风中回头望去,在一片悄然静默的小村庄里小张伟举着红旗子带领着“冒险小分队” 走向村后那片“怪物树林”。
张伟伸长了脖子想看仔细些,轰隆一声巨响,荒山崩塌梦就醒了,睁开眼时耳边响起了奶奶熟悉的声音。
1. 落跑计划“伟子,吃饭啦。” 奶奶站在村口朝着远处喊着。
“奶奶,我在这,我在家呢。” 从奶奶唤我的第一声开始我就这样回应了奶奶,我以为我说的声音够大也够清楚,但我发现我的每一个字居然都变成了“咯咯咯”。
“别吵,我喊我家孙子呢,你再叫他都听不见了。” 这是奶奶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老大,你在干嘛啊?” 脚下一个小鸡仔“咯咯咯”的叫唤时我居然能同声翻译成这句话。
“很早之前我吃沙子的时候吃到了金子。”我昂首挺胸的样子让这句话也格外霸气。
“嗯?跟你在干嘛有什么关系呢?” 小鸡仔一脸认真。
“既然都没关系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鸡老大的思维简直比我上司的还要酷。
小鸡仔点了点头,靠我靠的更紧了。
奶奶安静了会儿,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在奶奶的鸡棚里,一眼望过去的鸡群中,有那么一只羽毛高贵华丽,抬头挺胸走着格格步,脚下总有一些追随者,指点江山的架势都有了,那就是此时的我。
正洋洋得意时,突然记起小时候拿着四处炫耀的鸡毛毽子,浑身一紧,在嘈杂的声响中,那个毽子像平静的湖面泛起的一汪涟漪,细细的波纹一层一层的将那些年的岁月折成一只小纸船,在惊涛骇浪中无力的翻腾着,恐惧和不安又袭上心头。
我溜进奶奶的房间,看到了日历上的日期,那艘小纸船便被陡然剧增的恐惧戳出一个洞来,还有三天,张伟就喝到了奶奶亲自炖的鸡汤,还一口气喝了好几碗,那时奶奶的房间还多了一把漂亮的鸡毛掸子被小张伟拿来当宝剑玩。
出了房门,我已经走不出优雅的格格步了,那几年的日子虽然日日都是生生的苦捱过来的,但起码每天看到日出时的心情,就足够用这枯乏的一天来换。
我扭头捋了捋尾巴上的羽毛,慢吞吞的往鸡棚走着,突然被绊倒了,起身时一只胖母鸡站在我面前。
“老大,你为什么垂头丧气的啊?” 胖母鸡甩了甩她的屁股,仰高了头看着我。
“老大的性格就是这么阴晴不定,而且我是在找我掉的金子。” 老大的光辉形象确实容易让我心口不一。
已经听不见胖母鸡在说什么了,鸡的耳朵本来就小,所以偶尔装聋作哑也是可以的,强词夺理谁不会。
闭上眼睛,回想这些年努力生活的场景,不会想到当初玩耍时打翻的盒子里装满的是不是种子,在哪一天会绿草茵茵,亭亭如盖,很久之前我就明了自己的选择,想到如今孑然一身,勇气再次喷涌而出,我当然知道,拥有的一切失去时,我亦不再是那个当初不曾拥有这一切时的自己。
突然想起小张伟在鸡棚的后墙挖过一个洞用来跟伙伴们玩捉迷藏,我想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真的是月黑风高夜,鸡们都睡着了,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我蹑爪蹑爪的往角落的那个洞口移动。
果然一个人奋战更加轻松自在,一只脚迈出去的那一刻,就像这夜空划过的一颗流星,张伟的十个四年都不及此刻来的绚烂,抬起另一只脚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这一刻如梦初醒,是否那四年按部就班像上了发条一般的日子才是一直醒不来的噩梦。
这个洞大小刚刚好仿佛量身定做,逃出鸡棚的那一刻我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一闪一闪的星星仿佛都在为我鼓掌,“啪啪啪,咯咯咯”,哦,不,为我鼓掌的还有小鸡仔和胖母鸡。
“你们?!”
“老大,白天我们就觉得你会有大计划,我们要跟你一起闯天下!” 两鸡异口同声,小鸡仔还把它的宝剑,其实也就是一根笔直一点的枯枝,竖在胸前亮了个相。
“都跟来了,那就一起出发吧。”
落跑的三个勇士气宇轩昂的向鸡棚后的大山挺进。
2. 落魄的三勇士我从未如此轻松过,只要一呼一吸,我好像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显得有些重要了。
这座山不高却很大,冒险就像悬而未决的尘埃落定,怀里揣着答案背上扛满问题,如同过山车一般有起有伏却也是一路顺畅。
“老大我们休息一下吧,我和胖母鸡都饿了,我们要去找些虫子来吃。”
听到虫子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们去吧,我还不饿。”
领导者的心态大抵就是如此吧,我突然能够理解同事成了上司之后为什么就百般不顺眼了。
可是怎么会不饿呢,我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看着刚刚填饱肚子回来的小鸡仔,脑海中居然闪现出一丝邪恶的想法。
“鸡蛋炒辣椒,不不,应该是那个厨师叫鸡蛋……什么白切鸡白斩鸡扒鸡烧鸡炒鸡都是犯罪……不过口水鸡,应该就是此刻的我了吧。”
要做些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应该就不会那么饿了。
见小鸡仔低头啄沙子,我问,“小子,吃饱了没?”
“没,虫子不多。”
“小鸡仔,你这么出来你不怕爸妈担心吗?”我又问。
“老大,你就是我爸啊!” 小鸡仔跳到了我的鸡翅膀上一脸奇怪的看着我。
“啊?!呃……那你妈呢?”
“有次张伟的奶奶生病,妈妈自告奋勇下锅炖汤了。妈妈说让我好好的跟着你。”
“那……呃……” 我应该要习惯这个世界里总是会出现的汤汤水水之类的。
“你不会不认我了吧?”小鸡仔突然“咯咯咯”的大哭起来。
“那你怎么不好好叫我老爸,叫什么老大!” 我恼羞成怒。
“棚里十几个小鸡仔都喊你爸爸,我要不是一直喊你老大现在能跟你出来不。咯咯咯” 小鸡仔一副奸诈的样子,应该不是跟他爸学的。
十几个?我身后也有那么多羁绊吗?一瞬间这次出逃的意义又重大了许多,我对自己的敬佩也多了不少。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胖母鸡,“你不会?”
“老大,我是你兄弟的老婆!”胖母鸡瞪了瞪我,转身背对着我拉着小鸡仔围在一起嘀咕: “果然那次跟隔壁棚的老大比赛受伤后老大就变傻了好多,唉,这一次跟他出来混怕是凶多吉少了”。
“拜托,我听得见!”
小鸡仔和胖母鸡尴尬的在树林里飞奔,可惜翅膀都没长硬,齐刷刷的摔了个连滚翻。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山那头的小镇上,镇总是比乡里豪气些,说不定真的有金子让我们当沙子吃。
三勇士终于很难得再气宇轩昂了,走过的地方都凌乱的一地鸡毛,胖母鸡说她跑出鸡棚是因为想减肥然后更漂亮的活着,小鸡仔说他只是听妈妈的话跟着我,然后也活得更漂亮,如今,他俩的梦想都实现了一半,胖母鸡瘦了,小鸡仔还是跟着我,而我呢,悬而未决的是问题,尘埃落定的仍旧是悬而未决的问题。
我们走在小镇的街道上,饿的不行的鸡爪在地面上胡乱的划拉着,作为老大,此时必须站出来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胖母鸡,你能下蛋不?我们拿去卖钱然后就可以买吃的了。”
“ 拿蛋还钱?老大,我只知道奶奶能把我们拿去卖钱,不知道我们还能用钱哪。” 小鸡仔崇拜的看着我。
“呃,确实,这是个问题,我们好像用不了钱。”
“老大,关键是我现在饿的不得了也下不了蛋啦。” 胖母鸡瘦下来声音都变尖了。
“好吧,这是个馊主意。”
漫无目的在这座陌生的城游荡,我们循着香味走过一座又一座大房子,房子里都住着贤惠的女主人,梦想是件奢侈品,但爱做梦的人在饥寒交迫时梦想的价值会变得亲民,望梅止渴的出口梦幻得像座人人可及的空中城堡。
是的,我蹲在别墅区的一角给小鸡仔和胖母鸡造梦,以掩盖我作为老大不称职的事实。
“你看,等我们找到更漂亮的生活,我们也可以住在城堡一样的房子里,说不定也会有这么贤惠的女主人给我们做香喷喷的美食,而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坚持,你们能坚持不?!”此刻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即将杀入战场的将军,豪情壮志说的我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能啊,老大,只要这时能有点东西吃。” 胖母鸡瘦了怎么声音也小的像快饿瘪了的蚊子一样。
“嗯!吃的……” 小鸡仔眼神都有点迷离了。
此时超级大的防盗门开了,香味浓郁的着实可以当饭吃了,而三勇士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香味涌出的那一瞬间,笔直的站到了门口,女主人的面前,像凯旋归来的将士正等待嘉奖。
然而我们不是将士,也并不是凯旋而归,女主人当然知道,她把一大桶水泼向三勇士,还说 : “哪来的乞丐鸡,拿来煮汤我都嫌脏,快走快走。”
贤惠的女主人说话都这么直接,那是不是表达直接的人才能过上像女主人那样住着别墅的生活。
“砰”的一声门关了,三勇士面面相觑。
看着眼前的小鸡仔和胖母鸡,我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落汤鸡,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这是汤吗老大?什么口味的?” 小鸡仔也笑了起来,舔了舔自己的翅膀,“排骨汤,排骨汤,咯咯咯。”
我和胖母鸡立马张开嘴巴跑到墙角倒立。
“啊,美味,福祸相依啊福祸相依。”
3.胖母鸡与早餐婆婆有没有公鸡作过诗,没有的话我来一首。
谁说汤是饭
汤是饭的眼泪
因为饭的灵魂丢了
空荡荡的躯壳才会哭
泪水聚在一起成了汤
但再团结也拯救不了已迷失的魂
别争了,汤终究不是饭
虽然它们都没有灵魂
我撒开了鸡爪在地上划拉着,仿佛每个字都闪着金光,然后能顺利的挽救我的老大形象。
“老大,你是不是就想说汤不饱肚子,所以你现在又饿了。” 小鸡仔的文学造诣应该是遗传我的。
三勇士对视,相互用力的点点头。
我们离开了别墅区,走到后面的小道,路边的小树枝桠干枯,远远看去毫无生机,凑近一看,树梢上一团嫩芽探出脑袋,似乎正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感受着这个世界,大风或是大雨,它在这个角落绽放出了自己的一片天空,用力的生存着。
我正享受嫩芽清新的香味时,胖母鸡突然叫了起来,只见小鸡仔拿着他的宝剑正向一棵树下的垃圾桶靠近。
除了那天在山上的连滚翻,我和胖母鸡为阻止小鸡仔堕落把他五花大绑的速度应该是下山之后最快的了。
“我们逃出鸡棚的目的是什么?” 我和胖母鸡开始了思想教育。
“我不管嘛,我就想吃饱肚子就行了。”小鸡仔开始了小孩子一贯使用的伎俩,撒娇耍赖。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在一个垃圾桶旁吃饱了,那以后我们就只会绕着垃圾桶转,你真的想当乞丐鸡吗?” 我直视着小鸡仔那双等着我们拿糖哄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