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桃如弹大,青绿色,后渐变深红色乃成熟,可食。”九辛抬手摘下一颗红彤彤的褚桃,塞进嘴里,“果然清甜可口。”
她一脸满足,眼眸弯弯,浅浅笑,但肩头青羽红喙的鸟儿却是不忍目睹:“灵主……”
“迷榖,你叫我什么,嗯?”九辛侧目瞅了她一眼。
她立刻改口道:“九姑娘,咱们是不是该继续赶路了?”
“急什么。”九辛伸手够了几颗果子,“吶,尝一个,味道不错。”
迷榖低头啄了一颗,应道:“确实不错。”
不对,她又被带跑了!“九姑娘!”
“知道了,等吃完这几颗果子就走。”九辛又塞给她一颗褚桃,自己也慢悠悠地吃着。
榖自知多说无益,只能乖乖地咽下果子。
夏日山林,总是多了一份凉意。风中飘溢着草木清香,以及,淡淡的血腥味。九辛两三口吃掉了最后一颗褚桃,站直身子,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冷冽。
“九姑娘,咱们……”
迷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九辛打断:“嗯,先去凑个热闹。”
“可是……”
“若再多嘴,你便回去。”
凉凉的几个字,成功地让迷榖噤声。她拢拢翅膀,乖乖地缩在九辛的肩头。
九辛站在两条岔路前,闭目感受那并不算陌生的气息,千年断肠。睁开双眼,她抬步走向左侧小径。
一身白衣的男子随意坐在地上,周身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黑衣人。
“诸位既一心想取我性命,我也只能以直报怨了。”楚商拭去面上的血渍,笑意清浅。
他努力维持着清醒,偷袭的杀手皆毙命,身侧的金色漏斗状花束随风轻轻摇曳,尚完好,已是极幸。
他单膝跪地,伸手欲采花,耳畔却忽然传来清冽且从容的声音,“百年钩吻,解不了千年断肠的毒。”
来人一袭水袖罗裙,肩上停着一只青羽红喙的鸟儿,姿态甚是闲雅。楚商缓缓站起,持剑而立。
九辛亦走上前来,这人,纵衣衫落尘、剑身染血,仍掩不住一身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气势,倒是难得。她的视线并未在楚商身上多做停留,转而看向那一株百年钩吻,虽说嫩了些,品质倒属上乘。
她正欲俯身细看,身前却横了一只手。九辛将视线转向楚商:“公子这是何意?”
“这荒郊野岭的,姑娘还是莫要多做停留。”楚商眉目温润,眼中尚有一丝探寻。
九辛眼眸弯弯:“不巧,我就是喜欢荒郊野岭。”
楚商笑意一顿,这姑娘怎地这般难缠?
却听她话锋一转:“中了千年断肠的毒,仍能保持如此清醒,倒是个人物。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楚商笑意不减:“在下不明白姑娘何意。”
九辛轻拂衣袖:“这株百年钩吻归我,我替你压制千年断肠的毒,如何?”
楚商盯着面前淡漠的女子,不发一言。
“先前替你看病的郎中倒也真有些本事,不过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对人体损耗极大,想必他已是无法再压制你体内的毒了。”九辛也不急,慢悠悠地分析着他的现状,“纵然用了百年钩吻,亦不过拖延三个月,然后回天乏术,你,可甘心?”
自然是,不甘心。楚商眉目舒尔:“那接下来就麻烦姑娘了。”
临走之前,九辛在百年钩吻周围设了一个小小的防御阵法。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要努力生长,待你长成千年钩吻,我就来接你。”她俯身轻抚钩吻柔软的金色花瓣,眸中有浅浅的笑意。
迷榖歪头望着自家灵主:“灵……九姑娘,你为何要帮那个凡人?”
想要护钩吻的话,直接将那个讨厌的凡人丢出去就好了。
九辛眼中的笑意渐深:“因为我还要靠他去寻那株千年断肠。”
原来如此,迷榖恍然大悟,灵主果然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楚商在几步之外等着,毫不知晓自己已成了某人的饵料。
青州,繁华之地,有富贵人家,亦有落魄贫民。
九辛跟在楚商身后,冷眼旁观这浮世百态。迷榖自入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知所踪。
楚商休整一番之后,端得是清雅矜贵的大家公子装扮。九辛只在面上掩了一层轻纱,仍旧是一袭水袖罗衫。楚商引她前往一处别苑,门外已有人候着。
“九辛姑娘,这几日你先暂住此地,若有什么需要,都可同楚三说。”楚商示意身侧温文尔雅的男子。
那男子上前一步,很是恭敬:“九辛姑娘尽可吩咐楚三。”
九辛微颔首:“那就麻烦了。三日之后,我便为你治疗。”
这一句话是对楚商说的。他应声,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意。
是夜。
九辛满上两杯茶:“你若再不回来,茶就凉了。”
她望向窗外,几点星子寥落,一个黑影迅疾飞来,却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一盏茶前,这黑影正是失踪了一整天的迷榖。
“九姑娘,我没有找到断肠的踪迹。”迷榖耸拉着脑袋,有些沮丧。
“意料之中。”九辛举杯轻啜,“能使得千年断肠的人,不是简单角色,怎会被你轻易寻得。”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迷榖歪着脑袋问。
九辛举盏应答:“喝茶。”
“喝……喝茶?”
然后,迷榖便看着自家灵主一口一口品着茶。到最后,她也自暴自弃地低头喝茶,嗯,喝茶。
三日后,楚商坐在别苑凉亭中,喝茶。
喝完了一杯,九辛就再给他续上一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喝下一杯又一杯,茶。楚商身后的两名侍卫嘴角微抽,自主子坐下,已经喝了八杯茶,可看那位姑娘的意思,还要继续倒茶。
“九辛姑娘,这茶可是有什么讲究?”待九辛斟满第十杯茶,楚商终于维持不住从容不迫的姿态,忍不住开口。
九辛微微一笑:“子风藤,消暑气。”
迷榖依旧卧在她肩头,鄙夷地睨着对面一主二仆,不识货,五百年的忍冬可不好找。
楚商默然,喝下第十杯茶,却不见九辛给他续杯。
“子风藤,又名忍冬,同断肠是双生子,后者害人性命,前者救人性命。”九辛起身,“但是,忍冬只可抑制断肠的毒性,三年为期,之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楚商亦起身:“多谢九辛姑娘出手相助。”
九辛摇摇头:“我已收了报酬,你无需言谢。”
接下来,便是看那暗处的人如何动作了。
是夜,皓月当空。
“九姑娘,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赏月。”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如她这人一般。
九辛坐在房顶,望着皎皎明月。迷榖觉得,心好累,自家灵主太过高深莫测该怎么办?院中的楚三,心也好累,主子带回来的姑娘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房顶赏月色了该怎么办?
“迷榖,走了。”九辛站起身,踏空而行,隐没在夜色之中。
楚三望着九辛消失的方向,觉得自己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楚府内院。
面上绘着诡异图腾的黑袍人双手结印,嘴中吐出繁复的咒语,“缚!”
黑袍人满意地看着床上的人被渐渐浓厚的黑雾所包围。
然而下一秒他却瞠目:“怎么可能?”那人浑身泛起一层金光,阻隔了黑雾的渗入。
“没什么不可能的。”清泠的女声带着股散漫,却令人不敢小觑。
“谁?”黑袍人警惕地循声望去。
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已敞开,一袭水袖罗裙的女子眉目清冷,青羽红喙的鸟儿立于肩头。
“原来是弑灵者,怪不得……”九辛勾唇,眸色冰凉。
她扬手甩出一条翠绿藤蔓,将欲反抗的黑袍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千年断肠在哪里?”九辛把玩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玄草,“还是,你想尝尝傀儡草的滋味?”
黑袍人面露惊惧,这女子竟然有傀儡草。他到底招惹了个什么样的家伙?
“九姑娘,这人身上没有断肠的气息。”迷榖绕着黑袍人转了一圈,又落在九辛的肩头。
“抹去了千年断肠的气息,还能驱使噬灵者,迷榖,我们好像惹上了个大麻烦。”
迷榖无语望天,灵主你也知道是个大麻烦,就不要用这么愉悦的语气了好吗?
“九姑娘,这人怎么办?”迷榖瞅了一眼被包裹成粽子的黑袍人,啧啧,真凄惨。
“抽取灵力,留给楚商。”九辛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傀儡草,杂鱼什么的真是让人难以提起兴致。
“九姑娘……”迷榖一头黑线地望向九辛,以及她手中参差不齐的傀儡草。
“嗯?”九辛叼着傀儡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没什么,你继续。”迷榖转过脸,让灵主啃几口也没什么,反正傀儡草生命力顽强,灵主高兴就好。
九辛面对着静谧的夜空,眼中一片虚无。人类,真是脆弱的族类。
楚商醒来时天尚未大亮,带着一丝夜的朦胧。
“既然醒了,我们就来谈一谈。”九辛自顾自倒了杯茶,并未在意楚商僵住的脸色,“不用找了,你院子里的侍卫都被昨晚的刺客给弄晕了,再过几个时辰才能醒。”
楚商面色一冷。
“你说,到底是谁这么有毅力,非得把你弄死不可呢?”九辛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望着披上外衣朝她走来的俊朗男子。
“不知。”楚商敛眉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辛坐直身子,突然冒出来一句:“有些事,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楚商一怔,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多谢九辛姑娘的提醒。”
九辛瞥了他一眼,随手丢过去一样东西。楚商忙伸手接住,低头一瞧,翠绿香囊,香远益清。
九辛起身向门外走去:“艾香,辟邪。这几日你最好随身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