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偷偷爱你

2018-12-27 06:15:44

爱情

1

程一喜欢在周末到学校北门口隔一条街的咖啡店坐上半天,咖啡店不大,有一面通透的落地玻璃,正对着刚刚通行的水泥路和街边的百年梧桐。程一习惯坐在落地玻璃前的位置,叫上一杯卡布基诺,专注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累了一抬头就能看着阳光透过梧桐叶投在地上的光晕。

一个平常不过的周末,程一发现他点的卡布基诺上多了树叶型的拉花,虽然形状还不是很对称,像是蹩脚的简笔画,样式倒也挺新奇。环顾四周,一双有些许期待的眼睛,正时不时地隔着吧台看向他的方向,他回以淡淡的微笑。吧台那边的人连忙低下头,似乎慌张地掩饰着怦怦直跳的心。

后来的每一周,拉花的形状都会有变化,有时是雪花,有时是花瓣。因为这不大不小的变化,程一渐渐注意到了那个总是躲在高高的吧台后面,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女孩子。头发束起高高的马尾,一双大眼睛衬上白白的皮肤,她瘦小的身材和肥硕的工作服一点也不搭,但仔细看起来似乎并不掩盖她的好看。就像是日光播撒在河面上粼粼闪烁的光点,或许并不引人注目,但它的璀璨只留给懂得驻足欣赏的人。

几次聊天后,他们渐渐熟悉起来,程一知道了青禾来自一座边远的小山村。她是家里读书最好的孩子,但拿到那张沉甸甸的录取通知单的时候,母亲脸上为难的神色远远多过其他。青禾来不及掩藏的欣喜瞬间石沉大海,因为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贫寒的家供她读完高中已是恩赐,何况弟弟妹妹还等着她赚钱念书,她最后的一点奢望终究破灭了。

青禾没得选择,那张录取通知单没有在夏天过去的时候打开她的新世界,而是被放在了柜子的最里层。与其说它像一张施工许可单不如说更像是一台失控的推土机,那一砖一瓦搭起来的梦想楼阁,倒塌的时候只需轻轻一推。

青禾知道了程一是对面大学的大三学生,出生在三线城市的小康家庭,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因此从小都不愁吃穿。程一小时候很调皮,和小伙伴溜去公园里玩,比赛用石子扔鸭子,扔着扔着就看见鸭子缓缓沉入水底。

身为肇事者的程一,非但没有仓皇失措还得意洋洋地回家跟父母炫耀,结果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第二天班里的同学说自家的鸭子昨天在公园离奇失踪,程一听了浑身一颤,心里愧疚起来,最终却还是守口如瓶,没有说出是自己闯的祸。

类似这样的捣蛋事件,程一做了一箩筐,但好在他聪明的头脑保他在学习成绩上从没落后过,因此即使常常被喊家长,却也从来没被归入无可救药的学生行列。所幸随着年岁的增长,程一捣蛋分子的头衔大方地拱手给了别人,彻头彻尾地换上了好学生的皮囊。

青禾单纯的个性和困难的家境,让程一从心底迅速产生了一种怜惜的情愫。而程一开阔的眼界和翩翩公子的风度,让青禾很是崇拜。磁铁的S极和N极,跨越了万水千山和茫茫人海后终于相遇了。

那是2007年,程一二十二岁,青禾二十三岁,一个985高校的大学生和一个背井离乡的打工妹,猝不及防地坠入了爱河。

2

青禾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租了一间小公寓,窗台上的绿植和墙上的相片,让这间透着陈旧泥瓦气息的小屋子看上去倒也并不暗淡。当然这间屋子的更多生气来自程一,青禾在这里等待下课的程一,就像是期待着丈夫回家的妻子。

他们一起做饭,其实更多的时候程一只是在一旁看着,什么时候把菜丢入油锅、什么时候关小火这些问题,以前的程一从来都不曾试图考虑过,刀工更是被青禾嘲笑堪比小学生。程一想,也罢,偶像剧般立在青禾身后,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青禾的厨艺不赖,最拿手的要属青椒土豆丝,土豆整齐均匀地切成细条状,放上青禾老家祖传秘方腌制的咸菜,口味咸香又不失自创的独特,程一每次都能吃一大盘。青禾还和程一一起研究了不少新奇的菜色,当然其中黑暗料理占了多数,但有时候重要的并非结果,而是两人一起完成的体验和慢慢积累的默契。

程一课带着青禾去了当地的不少地方,青禾发现原来这个城市那么大那么陌生,遇见程一以前她眼里的繁华好像只有家附近的方圆几里。在更大的世界还有那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精彩,她第一次有点喜欢这个城市,因为程一赋予了它家的温度和手插进米袋里的舒心。

寒冬即将过去的一天,程一在水池边洗碗,青禾悄悄走到他背后,几次欲言又止,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终于缓缓开口说:“程一,我怀孕了。”

水龙头的哗哗声一度让程一以为刚刚听到的话只是错觉,手上的泡沫被水冲刷走了,脑海里闪过千分之一秒的喜悦后是大片大片深不见底的空白。程一呆滞地看着青禾,他看到她眼中的犹豫和躲藏在后面的期待,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青禾艰难地张开口:“程一,要不……”

“青禾,我们结婚吧。”程一一字一顿,看着青禾的眼神出乎意料的坚定,那坚定不仅仅是为了让她看到一丝曙光,好像更为了说服自己。彼时的程一刚刚拿到毕业证书,他知道横亘在他面前的,可能是长这么大以来最大的坎,稍有不慎,等待他的必是万丈深渊,但他知道他是真的很爱她。

意料之中的,家里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未来儿媳一点也不满意,在他们眼里,这个资质平平的姑娘,无论是学历还是家世,都找不出丝毫的闪光点来和自己品学兼优的儿子匹配。程一的父母更是认定了,打从一开始青禾和程一在一起的目的就不单纯,对她以怀孕“要挟”程一结婚的行为,更是反感到了极限。

程一不知道和父母吵了多少次架,有多少次想把手边的东西全都毁灭的冲动。他从小到大的叛逆仿佛都用在了这一件事上,但偏偏这件事双方各执一词,都毫不妥协退让。父亲更是放下狠话,如果程一执意要娶青禾,就断了家里所有的经济支持,自己也再不认这个分不清孰是孰非的儿子。

血气方刚的年纪,最后一次摔门而出后,程一决定哪怕山穷水尽,也要守护一次自己的爱情。他问青禾:“即使我一无所有,你也愿意嫁给我吗?”

青禾闪烁着明亮的眸子说:“我愿意。”

他们穿戴整齐地去民政局领了两本盖戳的红本子,没有婚纱照,没有婚礼,甚至没有身边人发自内心的祝福。程一对青禾说:“相信我,未来,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加倍弥补给你。”青禾粲然一笑,其实于她而言,没有那些华而不实的形式又怎样?程一是她的世界里不落的太阳,只要有他在,哪怕再辛苦,也一切都好。

程一凭借着大学积累起的漂亮履历,顺利进入了一家大型外企,工作后远比读书时忙碌得多,加上早早背负起赚钱养家的重担,加班工作成了家常便饭。他知道青禾需要体贴的陪伴照顾,但工作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回到家时灵魂早已被掏空。他看着熟睡的青禾,能做的只有浅浅地吻上她的额头。

青禾啊青禾,拜托你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我会用最大的努力许你们更好的生活。

青禾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程一把耳朵贴在青禾的肚子上,居然能感受到胎动和微弱的心跳。这种难以言表的欣喜和感动来自对生命最初的触动,程一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要做爸爸了。这个身份让他有些激动又有些胆怯,无数个忙碌过后的放空间隙,脑海里都像电影字幕一样闪过“我要做爸爸了”几个醒目的黑体大字,真实又像在做梦。

那是2008年,北京举办了举世瞩目的奥运会,四川发生了牵动全国的汶川地震,程一和青禾迎来了他们的女儿伊荷。

3

之后的两年,是程一和青禾的生命里最难熬的两年,两人世界升级成三人世界,从量到质的转变,生活因为这个诞生的小生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青禾为了女儿做起了全职太太,程一则为了事业打拼,截然不同的日常,琐碎裹挟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争吵。青禾埋怨程一花在家里的时间太少,程一觉得那个无条件理解他的懂事的青禾,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两个人明明都在为彼此努力,生活却并没有好过一点,柴米油盐的精打细算也拯救不了财政的捉襟见肘,程一开始不止一次地怀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的。但看到摇篮里安睡的女儿,鼻子眼睛皱巴巴挤在一起,握拳的手掌只有一丁点大,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还是被触碰了,她给了程一坚持的理由和努力下去的动力。

2010年,程一第一次听到女儿用模糊不清的口齿喊爸爸,声音柔柔的,软塌塌的,但那两个发音比任何一种声音都动听。程一也第一次发觉,琐碎的生活摧残得青禾的身上不再有少女的朝气和活力,他内心的歉疚无以言表。

2015年,伴随着程一的升职加薪,生活总算过得不那么拮据,程一和父母的关系也渐渐缓和,怀抱着孙女的爷爷舒展开眉头,大家好像都选择性遗忘了当年那些红着脸的争吵。程一想起青禾有一年的生日许愿说想去看一次海,因此特地空出了一段假期,带着青禾和伊荷去海南补拍了婚纱照。虽然迟到了好些年,但那些生命中值得记录的重要时刻终于慢慢兑现。

赤脚的青禾牵着嬉笑的伊荷,在沙滩上走出一个爱心的形状,颇有成就感地冲着镜头招手。程一嘴上说着幼稚,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在青禾的脸上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青涩笑颜。他想:生活啊,大概就是在触底最深的黑暗后才会看到一点光亮,有深爱的妻子和上辈子的小情人陪伴左右,岁月静好就是这番模样吧。

2017年,当年学校北门口的店铺早就换了一轮又一轮,咖啡店早已不复存在。程一盘下了当初那个位置的店铺,照着记忆中那家店的格调重新装修起了一家咖啡店。程一记得很久以前,青禾发现那家咖啡店已经关门的时候,很是可惜地说:“那个有他们最美好的回忆的地方终究还是没留住。”

程一想,那就用另一种方式留住吧。咖啡店里有一面墙,贴满了各式各样的便利贴,写着来去匆匆的人们关于亲情友情爱情的留言,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在很多年后回到这里看看当初的自己。

十年前,青禾是在咖啡店打工的小妹,十年后,她是咖啡店的老板娘。程一坐在落地窗前的位置,青禾从吧台后面端来一杯温度尚好的卡布基诺。程一回头看她,头发束起高高的马尾,一双大大的眼睛衬上白白皮肤,怪好看的,只是啊,这拉花的技术较之十年前,不进反退啊。

4

让时间倒退回2008年,倒退回程一洗碗的水池边。

青禾告诉程一她怀孕了,水龙头的哗哗声一度让程一以为刚刚听到的话只是错觉。脑海里闪过千分之一秒的喜悦后,是大片大片深不见底的空白。时间松开了暂停键后,程一艰难地说:“青禾,把孩子打掉吧。”他看见青禾的目光刹那间像被乌云遮住的天幕,头闷闷地低了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是的,最终程一并没有说出那句“我们结婚吧”,因为他没有勇气放弃安逸的生活去冒险。又或者,那瞬间的本能让他做了那样的抉择,他选了做逃兵,做胆小鬼,却唯独没有选做她的英雄

程一陪着青禾去了一家小医院做堕胎手术,等待手术的过程中,程一的心乱成一团,他不知道是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让他如此揪心,还是冥冥之中的一种预感。在他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他等来了一个让他崩溃的消息:青禾在手术过程中大出血,在全力抢救后停止了呼吸。

程一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几个小时以前还生动地在自己面前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台小小的手术就失去了生命……后来他才知道,那其实是一家黑诊所,医生根本就没有从业的资质,可是一切都没有逆转的余地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程一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没有去那家已经拿到offer的外企上班,因为他没有办法在留在那个到处都有青禾影子的城市,无法面对熟悉的每一个场景,每一条街道。他只整理了很少一部分东西,就仓皇地逃回了他曾经信誓旦旦说毕业后绝不回去工作的三线城市。

他失去了所有的目标,所有的动力,所有的抱负,开始纵容自己像行尸走肉般颓废。他在游戏里打打杀杀,胡子拉碴,丝毫不在乎形象。他从心底觉得自己未来的人生都不配拥有幸福,那是对青禾最大的亏欠。他想,他是真的很爱青禾,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会让青禾把孩子生下来。可是时间的齿轮永远也无法倒转了。

后来他再也没有喝过拉花的卡布基诺,再也没有吃过和咸菜一起炒的土豆丝,再也没有回到过他们相遇的咖啡馆。或许从心里,程一从来无法坦然地去面对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进了一家普通的公司,按部就班地完成每天的工作,不出错也不出色,他变成了庸庸碌碌的人群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个。

2015年,在家里的反复催促下,程一和相亲的对象结婚了。她虽然性格和青禾截然不同,却有着和青禾相似的眉眼,或许这就是当初他并不排斥和她接触的原因。一场在当地还算是小有规模的婚礼,来了很多人,司仪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说了许多煽情的话,台下的人热情地起哄新郎新娘亲吻。程一的心静如止水,但他想,就算他没有那么爱她,也该好好待她。

2017年,妻子怀孕了,全家准备搬去早已装修好的新房。程一整理东西的时候,“啪嗒”一声从抽屉里掉出一本本子,随着本子滑出了一张泛黄的相片,回忆瞬间以凶猛的姿态侵袭而来。程一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本子,上面是青禾娟秀的字迹——

程一:

我发现我怀孕了,不知道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高兴吗,会惊喜吗?还是像我一样既紧张又喜悦呢?这个消息有些突然吧,好像打破了我们的计划了,本来还想说在明年夏天的时候和你去一次海边,现在看来恐怕不大方便了。

不过也没关系,错过了明年还有后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以后,不是么?将来还可以带上我们的孩子,不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你说该给他取什么名字好呢?我希望是个女孩,如果是女儿就叫伊荷吧,有我们俩名字的谐音,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哎呀,你说我是不是想得太远了,不过,程一,我是真的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大概是因为我太爱你吧。

程一的眼泪和回忆一起决了堤,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在流淌而过的岁月里始终没能被遗忘。所有那些如果后面跟着的话,都只是与现实相背的想象,但是在平行的世界里,如果明里没有在铁道口转身,秒速五厘米间是不是剩下的就不只是错过呢?

如果七月没有让安生坐上那列火车,结局是不是会更圆满一些呢?如果当初说了不同的那一句话,程一和青禾现在是不是过着幸福的生活呢?

或许我们还会相遇,在过去上演了千千万万遍的时候,也在未来重新开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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