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陌忽踢开了牢门，扣住白汐的咽喉，“你该知道她为何一直不醒。”一把将她提起，“你若如我所愿，我考虑为她解毒。”他的武艺与轻功已是上乘，更自小学医，制毒无数，乃帝王州用毒第一高手。
白汐顿感呼吸困难，艰难睁眼，隐约望见了慕七辰，眼中不敢置信，唇齿张合，敌不过全身无力，又昏睡了过去。
她没有说出口，他却听见了，一声“公子”，清晰在耳。
“这点小毒，我自己可以。”慕七辰眸光一冷，折扇翻飞，数枚飞刀凌冽如风，直刺入叶风陌的手背，引他放松了手掌。白汐的飞刀之技，正是慕七辰暗中传授的。他大步上前，迅速扣住她的腰，一掌打在叶风陌胸口，与此同时，叶风陌的双环也狠狠打在了他的脖颈。
慕七辰快马加鞭将白汐带回了九曜山庄，随手扔在陨星楼的木质地板上。月光倾洒，他的脸色分外苍白，伤口上的鲜血已然凝固，印在墨色长袍上如同暗红色的刺绣。
她趴在冰凉的地板上，拼命抬起头来看他。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救的她，可他冒着危险来了，她的心是欢喜的，像铺满了绽放的蔷薇，却在下一刻，一把烧作了灰烬。
他说：“我自来谨遵家训，不涉任何江湖事，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便是六年前救下了你。”他自房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捏起她的下巴，将瓶中液体强硬灌下，“江湖的秘密还不能流传出去，你还是忘掉的好。”
她挣扎着，双手抓在地板上，木屑深深扎入指甲。她不住咳嗽，想吐出来，却已无法挽回。她才明白，他带她回来只是为了守住她脑中的九曜山庄的秘密，并不是为了她。
那瓷瓶中装的是九曜山庄药庐研制多年的绝念水，一旦喝下，便会将过往慢慢忘却。
她不仅会忘记看见过的一切，还会一并抛却曾经历的点点滴滴。“我会把你也忘记……”她的眼中含泪，哀求着爬向他，抓住他衣摆一角。
“又如何？”他向后退了一步，声如寒夜苍凉。
她还在妄念什么？他分明从不在乎……她每每望向他，瞳孔中都会盛着璀璨的星辰，却在今日悉数陨落。她不知道跌落在地板上摔成粉碎的，是她的泪，还是她的心。
她的江湖，再不复从前模样。
5
白汐仍旧住在陨星楼里，每日打扫房间，准备三餐，闲下来就坐到楼顶，俯瞰整个陨星湖，却很少能看见慕七辰的身影。她想他必是刻意躲避着，哪怕去寻，也不会让她寻见。
书卷上的事她已陆续记不清晰，那些与慕七辰的回忆，她总是反反复复温习。
一日她染了风寒，去药庐找春娘要些药材，恰巧碰上了慕九申。
慕九申也为索药而来，见了她，眼中十分疑惑，“你竟没和七辰同去？”
她急忙追问慕七辰的去向。
他答：“云荒岭有多股势力密会，七辰怀疑那或是一个陷阱，却又非探不可，如今他暗史公子的身份暴露，行走在外，凶险非常。他已三日未归，我正要前去支……”
不待听完，白汐飞身出了药庐，在后院夺了马，冲出了九曜山庄。她是他的护卫，无论何时何地，都该在他的身旁。
白汐赶到云荒岭时，岭上刚落了一场暴雨，道路泥泞，人烟稀少，唯有一悬挂着破旧酒招的酒楼里热闹非常。她拴好了马，小心翼翼踏入酒楼，环视一周，透过东北面隔间的纱帘，望见了端坐桌旁的慕七辰。她不由吁了口气，至少，他还活着。
她在大堂坐下，吩咐小二上了酒菜，却不敢动一筷。她明确感觉到了，这酒楼里暗哨无数，杀机四伏。
与慕七辰同坐的，有一青衫男子和一红衣少女，帘外还守了一排护卫。红衣少女向慕七辰敬了酒，慕七辰并不接杯，青衫男子拍案而起，将匕首放在手上掂量着，隐约可知在逼问着什么。
她握紧了手掌，正欲起身，一柄大刀直直砍了过来，侧身躲过，快速抽出了背后长剑。原先的酒客纷纷站了起来，她一面应付着，一面用余光时刻注意着慕七辰的境况。忽见慕七辰的嘴角溢出了鲜血，红衣女子制住他的手脚，青衫男子将匕首横在了他的咽喉，一寸寸深入。
她眼中急煞，不及多想，强行抬起手来，飞刀全数抛出，刺破纱帘，正中青衫男子的手腕。下一秒，一灰衣酒客的大刀也砍落在了她的手臂，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飞溅而出。
她一剑刺向灰衣酒客，回眼再看，慕七辰竟已站起，三两招擒住红衣少女，将匕首刺在了青衫男子的胸口。她从来不知道，他原有这样的身手，分明远在她之上。
慕七辰向着白汐走来，折扇飞舞，伤人无形，一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引着她翻身出了混乱的大堂。
后巷堆满了杂物，暴雨又起，四面迷蒙，他几步寻到了事先藏起的马匹，一跃而上，将她圈在怀中飞驰而出。不料数支羽箭劈空而来，射在了他的背上，射伤了马蹄，他们摔落在地，几经翻滚，又起身徒步奔逃。
她尝试着牵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手臂微微颤抖，掌心满是雨水和汗水。她不知道他们是否能逃得掉，若能一直这样逃下去，逃到天涯，该有多好。“呃”她的脚步顿了顿，一支羽箭贯穿了她的胸口，雨水冲淡了血色，却冲不去伤口的剧痛。她立时甩开了他的手，只道：“公子，汐儿愿为你而死，汐儿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公子的事。”
慕七辰眸光一凌，一把将她抱起，命令道：“汐儿，不要死……”
他说，不要死……
她的双眼布满了水雾，看不清他的神色，可哪怕他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她也会为了他，义无反顾地活下去。
嘈杂雨声中，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熟悉的男声唤起了慕七辰与白汐的名字——是慕九申赶来了，九曜山庄的援兵到了。
药庐里熏香袅袅，春娘正为白汐换着药。多日悉心照料，堪堪保住了她的性命，只是双臂伤口过深，加之旧伤复发，难以痊愈，虽不影响日常生活，但舞刀弄剑之事，是再不能够了。
白汐心里很是沮丧，可又怀揣着几分期许，许这伤痛，能博得他一丝同情。
慕七辰支开了春娘，与她对坐在药庐中，开门见山，“如今你已无法再用剑，留在我身边，只会成为我的负累。”啄了一口茶，神色淡漠，似是描述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你陪我多年，我不会逐你出庄，你就去云开山上为我守着月明楼吧。”
她的面色凝成了霜雪，想问一句为什么，转念又明白过来。他是九曜山庄的暗史公子，他心中装的，是撰写史册，是匡扶正道，是江湖大义，从来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婢女。
她多年倾心付出，终换来一句“你留在我身边，只会成为我的负累”。
6
白汐浑浑噩噩守着月明楼，不打听江湖上的事，也没有九曜山庄的消息。记忆越来越模糊，她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将慕七辰忘记，却仍在梦中见到他千百回。
一日晌午，她只觉胸口闷得难受，直觉出了什么事，忍不住寻上九曜山庄，却听得慕七辰已在半个时辰前毒发身亡。她不信，直闯至陨星楼，见满楼缟素，他一身白衣躺在榻上，生息全无。
慕九申拉住她，“七辰只交代我将他带回月明楼，葬在云开园那株桃花树旁。他不愿我告诉你一切，可，告诉你又如何……”
暮雨寒凉，她徒手挖开桃花树旁的淤泥，泪水和雨水，与指尖血水混作一团。
原来他早在帝王州救下她时，便身中白陌的奇毒，虽用药续命数日，终究命不久矣。他不想她涉险，不想她做傻事，才狠心将她驱走。他的武功远胜过她，执意选她做护卫，不过为了贴身保护她。他一直牵念着她，独宠着她，只是从未告诉她。
她竟也傻到，从未察觉。
她迟迟不舍将他葬下，环抱着他痴痴倒在树旁，有果子砸在她额上，她恍惚想起……
月明楼的日子宁静悠闲，每到黄昏时分，慕七辰会将自己关在书房，摊开纸墨，认真记录连日发生的桩桩件件。
一次，她冒雨溜到云开园，在桃树上摘了许多果子兜在裙上，想着他必然饿了，疾步冲进房中，欢欢喜喜唤他“公子……”
他抬眼一扫，斥道：“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