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便有丧葬用品店的工作人员来到病床,告知我们关于料理遗体的各个流程和环节。
很快的,躺在病床上的您被换上了寿衣,然后被抬上行动病床。医生告诉我们得马上把您送到停尸房。
我们简单商议后决定,我和母亲留下来守夜。姐夫和几个亲友回家准备操办丧礼的一些事宜。
停尸房在医院一个很偏僻的角落,四周是一片高大茂密的水杉树林,林中不时有鸟叫声传来。
您被安放到一张水泥台上,旁边还有三张空着的水泥台,上面都有斑斑血迹。房间里地面上有几堆燃尽的香蜡纸钱,整个场景都给人一种阴森,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从小便对死者有种莫名的恐惧。小时候的我,从来不到办丧礼的家中吃宴席。那种弥漫着香蜡纸钱味道,奏着哀乐,停放着黑漆漆棺材的丧礼,那样悲哀的氛围,总是会让还是小孩子的我感到很真实的害怕。
可是,当我看着死去的您躺在阴森恐怖的停尸房里时,我一丁点儿害怕的感觉也没有。我知道它已经被悲伤赶跑了。
在凌晨4点多时,我和母亲跪在停尸房的水泥地上,点燃长明灯,点上了蜡烛。然后开始机械式地撕着手中的纸钱,慢慢地将它们放进火苗之中,火势忽大忽小,火光忽明忽暗。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大概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们也没有再流泪,只是都呆呆的看着火苗映衬下的您。就这样,我们默默的守着已经冰凉,开始僵硬的您一直到天明。
我所有的胆怯和惧怕在那种失去至亲的悲痛中,被我遗忘的一干二净。
您以那样痛苦悲惨的方式突然离开,让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接受。去了外省的姐姐,还未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
想到您生前的所有辛苦过往,您是多么的值不得,您甚至从来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一个人死亡的过程。
火化您遗体那天,烈日当空。您的遗体被放置在一块木板上,工作人员用水管冲洗后,您被重新换上衣服推进火化炉。
您就这样成了装在骨灰盒里的几捧灰烬。
父亲,您在被撞时,是怎样的疼痛?
父亲,您在面对死亡时,是怎样的恐惧?
父亲,您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有怎样的不舍?
所有的感觉您都无法言说,您的内心该是多么的焦急,多么的难受。可是我们谁都帮不了您,生命在那一刻是多么的渺小脆弱。
我看着被我抱在手中的骨灰盒,才切切实实的明白我没有父亲了。多日积攒下来的悲伤,瞬间在心里漫延开来。我蹲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可是我明明告诉了自己不要哭泣的,我明明知道您不喜欢我哭泣的。
父亲,您去世一个月后,我如愿拿到了驾照。我看着手里的小本本,心里空落落的疼痛起来,情不自禁地泪湿了眼眶。
父亲,您在世时,我时常说等我有空了就回家看您和母亲。您听了总是告诉我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忙碌一点是好事,家里都好,不用担心。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忙着为我所谓的未来工作,挣钱,交友,聚会。
年少离家之后的我,其实与您们相处交流的时间少之又少。而我总想着,以后的时间很长,机会很多。
可是直到您去世,我也没能实现曾对他许下的那些诺言。而我这一生也再无机会去实现了。这些诺言将成为我终身的遗憾。
这十一年来,每当想起它们,我的心中都满是悔恨。我深切的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
十一年里,您很少到我的梦里来。有次我梦到您站在稻田边叹气,担心收成不好。
我在梦里哭了,吼您一辈子操劳,如果当时岀车祸去世了,还不是什么都放下了。吼完您后,我又朝着您笑起来。梦里的我看到您,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当我逐渐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时,泪已湿枕。
这凌晨的鞭炮声是死亡的通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响亮,被惊醒的我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