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寒食,风雨侵杭,好花零落。西湖一带烟笼雾罩,湖山恍若梦乡。
前方已是草庐,门口一片桃林落红成阵,胭脂满地。倩娘收了伞,径自穿门而入。
“今朝天气不好,还以为你不来了。”屋内出迎一位女冠打扮的中年女子,正是此间主人,王修微。
“说好的,来跟姐姐学画,怎能失约。”
倩娘提裙踮过一片积水,虽很小心,亦被溅上水污,不禁心疼一阵。
“既然你守约,我也要补下上次夸下的海口。”王修微端上茶点来,“先喝杯热茶褪褪寒气。”
茶汤中浮两朵粉色重瓣桃花,与碧色龙井相映成趣。
“你素来不爱这些花样,怎么忽然改了性子。”倩娘捧着茶杯踱到厅中书案前,看笔墨都未干,似有人刚用过。案上果铺了一张碎金底纹的宣纸: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是一首伤春之作,也有思恋之情。笔迹却不是王修微的。
“怎么,你有客人在?”
“便是我上次与你说的那位。”王修微眼色朝卧房处示意,“她前几日方从松江倦游归来,心情大不好,昨夜多饮了几杯酒,这会儿还赖床呢。”
“我倒不急,让她多睡会儿。”倩娘望房内张了张,果见榻上卧着一个女子,背对外人。一头青丝如瀑倾在肩侧,肩胛隔着衫子也能看见,极其瘦削,手臂亦露出半截,纤细羸弱。
看身形还是个小姑娘呢。
两人清谈了会,房内人渐渐醒转,只见她一袭纱衫,光着脚便走了出来。
“微姑,我的鞋子呢,是不是被你的猫叼走啦。”
“昨日鞋子湿了,放在熏笼那边呢。”王修微道,“可是真醒了么,就这么出来了?”
那女子方觉有第三人,却不尴尬,神态洒落,只将纱衫带子系了,遮住里面银红色的主腰。
倩娘看她,果然是妙龄少女,骨骼玲珑,腰身楚楚,眉眼神色间却不娇怯,自有一股清丽妩媚,天然可爱。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女并不是寻常人家。
“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杨影怜,我的义妹。”
“微姑,有没有吃的,昨儿都吐光了,这会儿饿得胃疼。”影怜向倩娘作揖,随即便开口要吃的。
“都在那里温着呢,前日你吵着要吃的黄垆糟蛋也给寻来了。”王修微令侍女端上饭菜,又唤,“倩娘也来一起吃些。”
三人顷刻入座,影怜已将头发梳上,手法灵巧娴熟。式样是近日江南颇为流行的松江扁髻,发间无多余坠饰,只横贯一枚透白晶莹的镂花玉簪,用以固定形状。
桌上一席小菜,有嘉兴大头菜、平湖糟蛋,姑苏酱鸭,金华火腿,另有时令的马兰头拌笋丝、清炒枸杞芽、油焖蚕豆,各人一碗雪白的粳米粥,便五色齐全了。
“呀,知我者微姑也,好久没吃到家乡口味了呢。”
“就你嘴刁,别的都好弄,只这糟蛋,可费了一番周折,遣人跑了三四家南货铺子才得。我对你可是上心的了。”王修微拣了一枚,闻了闻,“味道怪怪的,真好吃?”
“我看好像腌制的咸鸭蛋,不知可有区别?”倩娘道。
“这是用糯米发酵来的,与腌制的自然不同。”影怜将糟蛋外壳剥除,露出里面剔透的薄膜,未有破损。筷子轻轻一戳,流出金黄的芯子。
“嗯,这糟得恰好,早了迟了味道就不对。我一向爱拌在粥里吃,真是快活赛神仙。”
王修微与倩娘看她如此,也纷纷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