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欣,你作文里说走错了也是路,能解释一下吗?”
这次月考,张可欣进步很大,作文也写得不错,我趁着点评作文的机会给他以鼓励。
张可欣站起来,笑了笑并未说话。
我知道他一向腼腆,也不难为他,夸奖了他近期的进步,希望他努力做得更好。
专门鼓励张可欣,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学校所在的镇上,刚发生一宗命案,一个开三蹦子(三轮摩托)跑出租的司机被人杀死了,警察根据现场留下的脚印等证据在排查凶手,排查到学校时,警察对四个学生进行了单独询问,其中一个就是张可欣,后来四个人都被排除了嫌疑。
我凭着主观印象,天真地认为张可欣被警察一问可能心理上会受到影响,所以觉得有必要给他打打气。
等待暑假,命案告破,主犯就是张可欣。
法官问张可欣作案动机,张可欣说:“我想做一番大事业,可是胆子小,于是学着电影上的样子,杀个人,练练胆……”
第一次作案,张可欣一人完成。他在两元店买了三把水果刀、一双白手套,放学后随便打了一辆电蹦子,到僻静无人处,下手杀了司机,然后跑到附近的医院,在洗手间洗掉血迹回家。
暑假他又纠集另外两个学生伺机作案,这次的司机警惕性很高,他们慌张表现引起了司机的怀疑,在上一个坡时,司机说:“车动力不够上不去坡,你们先下车,等上了坡再坐上来。”
司机骗他们下车后扬长而去,接着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抓住了步行往回走的三人,这次警察从另外两人口中问出了实情。
第一次排查时,张可欣就穿着作案时的鞋,鞋上有血迹,警察发现了血迹问他是哪来的血,他说是流鼻血掉上的。面对警察的询问,他成功地瞒天过海。警察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觉得他不太像能杀人的人,就没有认真对待,警察的大意险些造成更大的悲剧。
被判无期徒刑后,有记者问张可欣:“你想过将来吗?”
他说:“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走错了也是路,可那往往都是邪路。
我的后背一股寒意,现实中的残忍经常会超出人们既有的认知范围,让人觉得那是假的。
4.
“王老师,我是厍小民的妈妈,我想问问他在学校的情况。”晚饭后我接到家长的电话。
我说:“你好,厍小民在学校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学校里我会抓紧,家里就要靠你们家长了,要多鼓励一下。”
“他从小就没了爹,我一个人拉扯他,有时候顾不上,还请您多费心。”厍小民是单亲家庭,他妈妈这样说我很能理解。
“学校里我会多鼓励他,我也经常和他谈心,总体而言这孩子能学好,以后上出学来你就轻松点了。”我同时也鼓励他妈妈,希望他们能度过这段苦日子,拥有美好的明天。
“我这会要进手术室做手术了,进去之前我给您打个电话,厍小民就麻烦您了,王老师。”最后她再次拜托我后,就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厍小民站在教室门口等我,见到我说:“老师,我要请一段时间的假。”
看着泪水涟涟的他,我知道他妈妈没能下得了手术台,那一刻我的腿开始颤抖,我伸出同样颤抖的手拍着他的后背说:“坚强些。”
想到厍小民母亲昨夜的电话是她的临终嘱托,我再无法言语,又轻轻拍了他脊背两下,我示意他赶快回家。
厍小民转身回那个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家了,从此再没回来。
我也在那时离开了那所学校,时间和空间的渐行渐远,使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遗忘,并理直气壮地自我原谅。
看到学生弑师的新闻,我不可免俗地生发了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伤感,回想起一些记忆深处蒙尘的片段,以及我多次做过的同一个梦。
梦中,我独行窄巷,被几人堵住了去路,来人我似乎认识,又记不起是谁。
他们一拥而上抓住了我,接着轮流扇我嘴巴,边打边骂:“打烂你的臭嘴,最讨厌语文老师的这张嘴了,叫你说个没完!你还说不说了?你不是挺能说会道吗?你不是有三寸不烂之舌吗?再给我们聊五毛钱的人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