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他。没想到,时隔三十年,一张无意中撞进眼帘的小卡片,把他又带到了我面前。
我至今仍清清楚楚记得,他的名字,看见那张卡片的一瞬,我的手,梦游般抓起了笔筒里的铅笔,在白纸上,一笔一画,写了三个字,他的名字。
就像当年,他把一个印着“语文”或者“数学”的新练习本,沿着课桌,推过来,让我帮他,在封面上三条横线的中间一行,写上他的名字。我紧紧握着铅笔,一笔一画,写得很慢很吃力,他歪着头看,盯着我的笔尖,长睫毛颤动。
写完了,他先笑了出来,大眼睛闪烁,目光在我脸上蜻蜓般掠过,双手捧起,那么珍重地放在胸前,看一遍,念一遍。我用胳膊肘戳戳他,板着脸说:“还笑!太懒了,下次自己写!”
其实我的字并不比他好多少。可是下一次他把本子推过来,我还是会捡一只最漂亮的铅笔写,有时会夸张地甩甩右手腕,翻个正大堂皇的白眼过去,恰好看见他微笑的长睫毛下,斜过来的一瞥。
简书心理专题爱卡不卡.png
这是简书心理专题的“爱卡不卡”活动,我已经多次领教过,这张小小的OH卡的神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卡片上的第四张脸,会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如此相像。
每个人在这一生中,或多或少都会遇到别人的帮助,感恩节快到了,下面哪张图会让你想到你生命中的一个“重要他人”,让你想要由衷地说一声“谢谢”?除了“谢谢”你还想对TA说些什么?
是的,他曾经是我生命中的“重要他人”,除了家人以外的第一个“重要他人”,姑且叫他阿明吧,原谅我没办法在键盘上敲出他的真实名字,因为,一笔一画,都疼。
阿明长得就像那OH卡上的小男孩:细长的身材,短短的平头,头发很黄。尖下巴,大眼睛,眉毛疏淡,皮肤白净。几年后他死于白血病,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不正常的白。
那时候只是单纯地感觉,他好看,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大,眼睫毛长,同桌坐得近,我有时候忍不住贴着他耳朵说:“阿明,你的眼睛如果能给我就好了。”
他说:“你要吗?那我就给你吧。”
我叹口气。
他急了:“可是你的眼睛也很好看啊!”
我一跺脚,往课桌上一趴:“可是还是没有你的大嘛!”
他摇摇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别生气,看,有好东西。”
他从书包里拿出来最新一期的《儿童文学》。
我也压低了声音惊呼:“天哪,你妈妈知道了,要打你的!”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弄脏的,你看书快,看完了我明天偷偷放回书摊上,还可以卖。”
我喜欢看书,可是家里书实在太少,没书看的感觉,和早晨吃了稀饭去上学、到了第三节课饿得发慌的感觉,一样。
阿明爸爸是邮递员,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制服,骑着草绿色的自行车,进进出出,铃铛打得震天响,真神气。
阿明妈妈摆书摊。出校门向东,穿过一条弄堂,在大街和弄堂的交叉口,就看到阿明妈妈的书摊了:两排竖着的木头书架,两张小方桌,几条板凳。因为有内部进货渠道,书的种类,比别的书摊多,每月《儿童文学》《故事大王》……比别的书摊到得早,所以,生意很好。
我家在学校的西面。放学了,我不回家,和阿明一起向东走,远远看见书摊上花花绿绿的书,像宝石一样发光。
摆书摊的人并不欢迎只看不买的顾客。可是,我读书成绩好,经常教阿明写作业,所以,阿明妈妈一看见我,圆胖胖的脸,就笑得更圆了。
我什么书都看,一旦打开一本书,大街上再嘈杂的声音,吆喝声、汽车声、电线杆子上播放新闻的高音喇叭声……都听不见了。阿明忽然把书从我手里一把抽走,我才发现,原来天都黑了,她妈妈要收摊了。
有时候一个故事还没看完,唉,真难受。
于是阿明就偷书给我看。一个人,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独自享有一本完整的书,好幸福。
还有一件幸福的事情,是阿明经常早晨等我一起上学。他早早出门,穿过弄堂,经过学校大门,绕过围墙,继续向西,准时推开我家的木头院门,在院子里等我。我爸妈有时喊他进屋里等,他害羞地摇摇头,站在院子的葡萄藤下,两手搓着书包带子。
冬天的早晨,有时候他来得比较晚,呼哧呼哧喘着,从小路的那一头,一步一滑。正好我已经拉开院门走出来,于是他停下来等我,头上冒着热气,脸蛋通红。
厚厚的积雪,走起来咯吱咯吱响。冷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个寒噤,他突然停下,用戴着棉手套的两只手,握住了我戴着毛线手套的两只手。
“不好好走路,干嘛?都快迟到了!”
他一说话,嘴里哈出来一团团白汽:“你冷,我帮你焐焐手。”
“你傻啊!隔着手套呢,焐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