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楼见不到一点灯光,温老师打开502的门,门“嘎吱”一声响的同时,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就传了来:“你他妈还知道……”在明亮的灯光下,那男人看见了跟在温老师身后的我,他的骂声停止了,只不过目光一直盯着我,温老师连忙说:“老公,这是我教过的学生,许琮,他今晚要在我们家住一晚,我们还有一间空床的。”温老师尽量正常的说话,但我明显能感觉到,她的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
男人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温老师就让我坐下,把我的简历拿下来放好,不久又端了一些水果和饭菜过来,菜虽然是冷的,但是在我的狼吞虎咽之下,很快就见底了,这时我隐隐听到从厨房传来一阵细微的争吵声:“你的学生,你的学生那么多,如果每一个都带回家来,那我们家干脆当公寓算了。”
“我已经说过了,就住一晚,他明天就会走的,他需要帮助。”一个微弱的声音说,“哼,他需要帮助?那我们呢,谁又会来可怜一下我们,帮助一下我们?”我听见木板被拍打的的声音了,每一下都像是在我脸上扇了一个热辣辣的耳光。
“……你就这么热心,该不会对那小子看上眼了吧!”我清楚听到是瓷碗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你……”随后就是温老师哭着跑出来的样子,看到温老师眼睛红肿的样子,愧疚感像千万根针一样刺得我疼痛不堪,我站起来,知道这个地方再也不能待下去了,我拿起简历对温老师说:
“温老师,谢谢你,我突然想起在贵阳还有一个亲戚,我刚才已经联系好了,现在就得过去,真的谢谢你!”说着我拿起简历就往外奔,不给温老师丝毫说话的机会,我不想让她为难,所以,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楼下,这时隐隐听到温老师在喊我的名字,但我装作没听见,我一头扎进黑夜,就开始不要命似的狂奔起来。
05
我越跑越快,坑洼把我绊倒了,我立即爬起来继续跑,好像后面有无数头饿狼在追赶我似的。
黑色的污水溅的我满身都是,我不去管,恶臭也不能使我恶心了,穿过深巷时,一阵阵男人粗重的喘气声和女人酥麻的呻吟声弥漫在空气中,但我充耳不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目的: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立刻!为温老师,为自己。
终于,似乎是经过了一个世纪的长度,我跑出了深巷,跑过了净湖大学,在一个我也不认识的街道口躺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找到一处新开垦的工地,用工地的水洗了一把脸,随后我开始向着灯火比较亮的地方走,那里,藏着文明的一切。
那时候大概是深夜12点钟的样子,我走到一处明亮的路灯下,忽然从亿万个光粒子里看到了我憔悴不堪的样子,我只是很平淡的笑笑。
不知道温老师怎么样了,愿她有一个好梦。我向四周望了一下,整个街道四周空荡荡的,像墓室一样安静,只有冰凉排列着的路灯,呆立的房子以及似乎毫无意义的交纵的马路,当然,还有一个找不到维度的孤零的我,我用手抓抓:还好,简历给了我存在的肯定,在我心中,给予我存在意义的是简历,而不是虚无的萨特。
但是简历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我急忙掏出来:是三张百元钞票!我立即想到温老师,想到她笑起来的样子,想到她哭红眼睛的样子……我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我任由它流,双手颤抖的捧着那三张钞票,像是捧着几瓣易碎的太阳。
06
我向着灯光更明处走,转过闪着彩灯的街头,在一处半是光亮半是昏暗的街头看见一个女孩,她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弓着腰身站在那里,两手放在口前不断呼着气。她穿的极其单薄,两只冻得通红的肩膀和上半截前胸还露在空气里。
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干裂了,脸上一阵煞白,只不过她拿出口红,似乎并不在意的涂抹着嘴唇,直到把嘴唇涂的猩红,猩红中间断裂开层,她四处张望一下,又失望的收回目光。
我也知道这个钟点、这种场景下的女子,但这是社会的不公,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们都是处在生活十字路口的人,我摇摇头走开了,我没有看不起她(或她们)的意思,我有的只是尊敬,尊敬里带着死灰色的无奈与可怜。那个女孩自然也看见了我。
她向我笑笑,那一瞬间,我似乎从那笑容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来,向我贴近,无限的贴近……脸上也开出笑容来,凄美至极。我再也走不开了,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她:“走吧,回去睡个好觉!”
但是她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她点点头,跑过来抱住我的左手说:“走吧。”我甩开她说我是不去的,钱还是給她,她听到我的话,拿着钱的手重重颤抖了一下,她看着我,眼里露出痛苦和挣扎的神色,她咬了咬唇,把那原本已经破裂的嘴唇咬出血来,但那些鲜血立即就在冷风的打磨中形成紫红色的珠子。
她把钱伸到我面前,呼了一口气说既然我不去,那她就不该要我的钱。我很后悔,知道刚才的话和行为伤害了这个女孩的自尊心,但我又是绝不能收回的,不然她可能要在这无情的黑夜中站成一塑僵硬的雕像。于是女孩塞钱给我,我又尽力回挡。
在如一块冷碳的黑夜中,我们这样互相僵持着。两个世界上最高尚的人在诠释着世界上最高尚的礼节,执着与守护着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性以及从这种人性里剥离出来的极致信仰,我这样想着,心里就期望持续的更长些,冷风继续刮,我们的身体也在成倍的增长,直到最后把整座贵阳城都装进身体当中。
07
这时我注意到女孩的眼里噙了晶莹的泪水,我心软了,答应跟她回去,但是说明我只是去住宿,钱就当是住宿费吧,女孩没有说话,愣了许久才点点头,随即便开口说话了,是那种很是尖甜的声音:“先生,先生,跟着我来吧。”
女孩的家在城市街道最外围,是一间木头与乱石堆砌而成的小破屋,屋中间堆放着杂乱的锅碗瓢盆,靠左上边的通风口有一笼即将被冷气摧残窒息的火堆,火堆的正前边是一架破床,上面满是乌青色的碎布。旁边整整齐齐的堆着各种英语书。
“先生,先生,让你笑话了。”女孩挡在我前面伤感的说,那张床原本是她妈妈睡的,可是半年前她妈妈死了,现在这间屋只有她一个人了。我点点头便问她为什么收集那些英语书,女孩叹了一口气,说她小时候也念过书,她尤其喜欢英语,可是后来……女孩说着开始抽泣起来,我便开始问她其他问题,转移注意力。
夜从黑洞里跑出来,把所有的物质往相反背极的世界里塞叠。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被女孩跪求着睡在床上,而她则躺在火堆旁的地上,身上只盖了几件单薄的衣服,我是不同意这样的,却执拗不过她的哭泣,于是我只好躺在床上,由于太累,眼睛一闭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08
我是六点钟睡醒的,确切的说是被冷醒的。我看到女孩还在熟睡,寒冷使她蜷缩成一团,夜色还是沉,却已经隐隐有天明的样子了。我走下床,准备离去。
可是我无意中把那叠堆放的整整齐齐的英语书碰倒了,我便急忙停下脚步,想把他们叠好,慌乱里,微弱的火光中,我看到每一本书里都密密麻麻的做好了笔记,英文写的极其认真,突然间我的心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也许是我发疯了,我拿出身上的两百元钱,撕下一张纸,在地上找了一支烂笔杆,在纸上写下“找份工作,好好生活。”八个字,然后把纸和钱夹在书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