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西角有一坐北朝南的戏台,两边柱子上镌刻着一副楹联“演离合悲欢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台前场地开阔,是年头节下演戏的唯一地方。
生活富足了的几户人,集资翻修了戏楼,用水泥硬化了场地。渐渐地那些贩卖菜水的人及大小车辆就集中到戏台前的场地上交易。
坦人打不动工了就彻底离开工地回到家里。刷猪圈、扫驴槽、担土压粪的活儿不愿干,就成天去买卖菜水的地方转悠,拾些人家丢弃的烂菜叶子,把能吃的捡出来和在洋芋菜里炒了吃,不能吃的就喂了猪。
有一二十个老者成年累月在戏台前打牌、聊天、晒太阳、高谈阔论。坦人往往靠近他们。坦人比这些老者年轻十来岁,早就听说过他们当年叱咤风云,业绩辉煌,但不怎么具体,就虔诚地聆听他们对世事的见解,对时事的评论,对创业的回顾,对时过境迁的感叹等,让自己增长些见识,好面对生活现实,处事为人。
有一天艳阳高照,云淡风轻,几个老者谈论得很热烈。
甲老万分激动的说:“当年我们搞互助组,合作社,进行“三反”“五反”,生产大跃进,农业学大寨,开展文化大革命。啊呀!那种气势,那种场面,那种过程,确实磅礴,确实宏伟,确实惊心动魄,你记美不?可现在人们回后不看,个个都往钱眼里钻,忙得迎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唉!……”
乙老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是啊!粮食统购统销的那年代,我们指导落实生产队的农作物,从规划种植面积,检查出苗和生长情况,到评估产量、分配公购粮任务,督促保质保量按时足额入库。事事有人抓,关关有人把。如今呢,人们不懂‘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道理。你看看,有些村子那么好的耕地荒芜了,他们却天南海北地打工挣钱买面吃。”
丙老接上话茬:“各种商品凭票证供应的年代,经济秩序就是好,你就套购不出去国家的物资,黑市交易被取缔没了,一盒火柴两分钱,那个商店里都是一种价钱。可现在呢,遍地的假冒伪劣商品泛滥,连钱都有假的。除了大炮机关枪和原子弹没有敞开销售,什么都自由交易,你说经济秩序能不乱套吗!……”
丁老若有所思地发言了:“集体生产,集体分红,按劳取酬,多劳多得;统一领导,统一行动,接受政策不过夜,完成任务不过时,;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只挎包一根棍,指挥生产下命令。可如今呢?……”
戊老有些忿忿然:“你们看看如今的社会治安,村子里打架斗殴的,偷鸡摸狗的,镇子上几层防盗门都挡不住贼娃子,用手段骗人的算是让人最松活的。那年代生产队里修梯田,铁铣、镢头、架子车在野外放上半年都没人乱拿,哪里还有打、砸、抢?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一年我领着几个干部晚上去找大队支书,安排抢墒播种小熟糜子,进了支书家的院子,所有的门都开着,手电打到支书两口子脸上他们才醒来,……”
己老给大家散了一根纸烟,说:“现在的教育嘛,怎么说呢?我当年指挥群众修建的学校如今被翻修成一砖到顶的大教室,可是大蕞的学生都往县城撵。我的媳妇子就是死活也要把娃娃领到城里念书。小学三二年级的娃娃在哪种学校不能识字?我的几个退休费多半的让媳妇子挥霍了。老孙、他王爸你们说怎么办?咱们都没上过学念过书,照样不是参加了革命工作嘛!那期间,地主、富农不老实,几鞭杆他们就怕怕的了,冒尖人物轰上三两场子就服服贴贴,乖得很!毛主席说‘刘项原来就不读书’嘛。”
庚老不加思索地说:“哎!还有医疗卫生方面,你们记那时候几片子‘四素’治百病。小病不出大队保健站,大病不出公社卫生院。可现在呢,前年我在省城女儿家感冒了,女婿是大医院的主治医师,偏吃另喝地给我吊了七天针,整整花了三千元,……”
辛老见他们的议论刚一停顿,就插话:“你们几个像‘米兰花的籽儿――多少有些毒劲’,先后算是弄了个不大的官,虽比不上如今的领导阔气,但组织部的文件上留了个名字。我半辈子算个干部,曾经也想当官,可是‘背着褡裢撵骆驼――撵上搭不上’。如今领国家的几个退休费,细想一下觉得心满意足。就是你们当过官的现在连一个有钱的庄农人都不如。堡子前头的晃晃父亲咱们都熟悉,六七十年代常偷生产队的粮食,三天两头子换批斗,如今后人有钱了乡上的村上的干部都抬举他。前年娶小儿媳,远处来的人和乡上的干部去恭喜,拿一百一百的红票子行人情。去年上寿,祝寿的人来了六百八十个。还有涧沟畔上的李老五,他爷他大都是地主分子,六零年家里饿死过人,到包产到户的二十多年基本没有吃饱过一顿。你看如今被钱胀的,啊呀呀!打庄盖房时自动去帮工的人挤不上抱砖递瓦搅拌沙浆。来往的小车、摩托车把村子里人家的鸡碾死了好几只,……”
戏台前的场地,倒贩菜水的人和车辆越来越多,交易过程越来越混乱,镇上的有关部门就进行整顿,划分了停车、摆摊的区域,并按所占面积的多少收费。同时安排四五个人打扫场地。坦人是其中一个。
坦人打扫一天场地收入十块钱,又可捡到一塑料袋烂菜,可谓一举双得,心里十分高兴,就放弃了吸旱烟,吸起每盒一块多钱的纸烟来。在听老者们闲谈过程中,时不时的给他们散一支。
过了几个月,由于倒贩菜水的场地不夠用又一次划分区域就一直划到戏台跟前,把老者们经常聊天晒太阳的地方占没了。老者们很气愤,准备去乡政府讲理,被坦人劝阻了。
坦人向集市管理部门的领导汇报了情况,并强调戏台是原来的建筑物后经当地的慈善人士捐款翻修并硬化了台前的场地。在硬化场地的前后时间,那些退休了的老干部和没事干的庄稼人一直在台下聊天,如今不留一点地方让他们活动确实不妥。
市场管理部门的领导就批示:戏台下向前十米内不准摆摊和停车。
老者们亲切迷恋的地方完璧归赵,那些老干部非常感激,只要坦人靠近就亲热地散纸烟,好像认为坦人虽然在思想境界、人生阅历、职务职称上永远和他们相差万里,但帮他们讨回“阵地”不能不算一件“功劳”。
从此坦人就很少掏钱买纸烟,每天所挣的十块钱基本成了纯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