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医生发音的问题,还是我耳朵的问题,在他说话的同时,我耳边响起另一个奇怪的话音,由于声音的重合与交织,我很难分辨究竟在说什么,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叫着,脑子霎时变得极度嘈杂,意识与视觉开始有点混乱,我忍不住双手紧捂住耳朵,忽然从脑壳里传来一声震颤全身的叫嚷:“别相信他,他在骗你,他在骗你,他在骗你!”
我触电般地从椅上弹起身,迅速退到墙角,背紧紧地贴着墙壁,瞪圆双眼死死地盯着医生,自言自语地说道:“等等,我,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天啊!你,你,你与他们是一伙儿的!这是你的计谋,你让我相信你的话,认为自己有病,然后再乖乖吃这些恶心的药物,把自己搞成一个神经病,最好再让我进去那与世隔绝的疯人院,关上十几、二十年,之后剥夺了属于我的财产。”
“由先生,请你冷静点,这是你的病作怪,我只想……”显然医生还想给他的罪行辩解,但我已经不相信这套谎言。我疯狂地冲出诊所,叫了出租车立即回到公寓,在接下来的几天,我躲在房间思索如何保护自己免受侵害,终于制定了一些应变策略。首先,我要坚信自己没病,一切都是继母的阴谋;其次,尽可能少与人接触,每周购物一次,买足够食物、药品、日用,其他时间足不出户,避免发生意外;第三,观察1004房的动静,虽然不肯定他们是否与阴谋有关,但幻觉是在那里发生,要时刻提防与关注。
时间过得很缓慢,我每天都度日如年,兢兢业业地窝在房里,观看1004房的幻觉竟成为我唯一的乐趣,与其说我对重复不变的幻觉心生诧异,不如说我对周围的世界与自己的大脑产生好奇。如果我有病的话,那这幻觉也太过单一,缺乏创意,除了重复得令我厌烦之外,并没有引起什么精神错乱。如果我没病的话,那我所见到的就不是幻觉,就是有人故意制造的,那么幕后策划者不是天生愚笨、缺乏创意,就是过分低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以为重复一个类似恐怖电影的场景就能吓得我丧失理智、精神失常,但换个角度如果这不是有人故意制造,那又意味是什么呢?每次想到这里,一种脊背发凉的恐怖感就冲上脑门,有时我总怀疑这个“幻觉”是超越世界与自我的范畴,冥冥中有种不可抗力操纵着,被我所见只不过是一个离奇的巧合,但我又阻止自己的思维往这方向思考,或者说是害怕思考,因为追溯一个科学无法解释的谜题只会让自己陷入疯狂的境界,受到众人误解,那样我就真的沦为疯子了!
“由先生吗?我们又见面了。”警察再次到访公寓,我有不祥的预感。
“有什么事吗?”我征征地立在门口。
“有住户报警,说你的行径可疑,希望我们调查一下。”
“什么?谁报警?我做了什么?”
“周围的住房说你经常偷窥他们的生活,而且精神状态有点不大正常。”听到别人对我的污蔑,我情绪激动地辩解道:“我根本没有偷窥他们,只是怀疑有人想谋害我,我要观察周围时刻提防,我说我看到1004室有人被杀,你们不去调查就算了,居然还相信这种谣传,那该死的住户才精神不正常。”
“不管如何,由先生,现在我们想让你到警局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协助调查!协助调查!我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了?哦,看来你们也被腐蚀了,连警察也成为一伙的了。对了,先给我套一个罪名,关起来对不对?真是太好了,太棒了,多好的计划,想让我像畜生一样在牢里生活。哼!我哪里也不去,我怎么就不离开,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看能把我怎么样?该死的!哈哈……”说这一番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惨疼的代价,由于防碍公务,我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强行带回警局,父亲接到通知赶到警局后,又把我再揍了一顿,听说我当场昏迷倒地,送入医院后,被证实患有偏执性精神病,虽然未确诊其中哪个种类,但这足以让我关进与世隔绝的精神病院。
初秋温暖的阳光穿透玻璃照耀着房间那架旧钢琴,窗外葱郁的树木在风中轻轻摇曳,从屋内望去树叶间的阳光犹如璀璨的繁星,缕缕百合花的淡香悄然从庭院飘来,几只欢快的小鸟正“吱吱喳喳”地立在窗台的雕像上嬉戏。这是一座有二百年历史的哥特式建筑,位于僻静的市郊,被风景秀丽的山林所环抱,貌似一个休闲静养的好地方,可惜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改为一所精神疗养院,特别针对付得起高额住院费的精神病患者。
“虽然我不是很懂音乐,但能将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弹得如此顺畅与优美,也许这正是你母亲遗传给你的天赋。”这位戴着金边眼镜、西装笔直的老头是我父亲的委托律师,他每隔三个月会到疗养院来视察我的情况,再向我父亲做汇报,我与父亲的联系就是由他当中介传递。真是讽刺,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又一次遭到父亲遗弃,关在这华丽的疯人院都五年了,而我居然还能生存至今,虽然他们都在帮助我,但也都在迫害我。不是吗?我会在这里以疯子的名义生存,又以疯子的名义消亡,我越是认为自己没病,就越是被认为病得不轻,开始来的时候,我确实出现过激反抗,但渐渐我明白了这里的法则,只要好好配合医生,乖乖吃药打针,他们就会认为你情况有所好转,同时满足你一些小小要求,例如让我弹弹钢琴,到花园散散步,偶尔还能贿赂护士喝上一罐啤酒。
“你来不是专程来听我弹钢琴的吧?”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事实上,你父亲有件重要的事要我向你传答。”
“重要的事?”我望着窗外的蔚蓝的蓝天苦笑道,“他还想把我关多久?”
“你父亲最近改立了遗嘱将所有财产都给了你。”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良心发现,还是终于看清那女人的真面目,但我现在并不关心什么财产,我只想知道他要把我关多久。”我对律师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
“你父亲的意思是在你病没好起来之前,仍需继续在这里治疗。”
“看来他期望我成为一个富有的疯子。”有点无奈、有点痛苦、有点心酸,但这并不是最糟的,因为当我睁大眼睛拿起律师带来的日报,用颤抖的双唇开始读道,“昨天上午十点在A市天山住宅区十楼一个单位发生一宗灭口惨案,一年轻男子持刀闯入屋内砍杀屋主夫妇及十四岁的儿子,凶手在门口砍死男事主后,再持刀进入室内将女事主及其儿子砍死,有邻居听到正被凶手砍杀的女事主在窗口呼救,随即报警,警方到达现场后,凶手弃刀自首。据知情人士透露,凶手今年27岁,是男事主与前妻所生的儿子,其母亲在十五年前因病去世后,凶手一直寄养于亲戚家,目前仍不清楚凶手杀害亲生父亲一家的动机,目前案件警方仍在审理当中。”
“真残忍!竟然杀害自己的家人!”律师摇着头,用怜悯的语气说道。
我终于明白1004房发生的不是幻觉也不是阴谋划,更不是什么灵异现象。那无非是一个与我童年遭遇相似的长子的报复欲望,他强烈杀人的意志不断传递到我头颅里同病相怜的豆腐花,在我的视网膜上呈现了一幕又一幕的血腥残像。
“哈哈……”报纸从我指间轻轻滑落,我跪在地板上扯着头发,用充满热泪与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律师说道,“不,真正残忍不是杀害,而是理所当然地将一位天才折磨为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