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丽的地方。”
“那么,什么时候回来呢?”
“可能时间会有点长。”
树林婆婆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要抓紧时间了,把来得及说的话全部说给雪淘听,但,这些心里话又怎么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啊,树林婆婆在阳光下流泪了。神色很哀伤,苍老脸庞上的哀伤像冻结的黄草坡。
“你自己在家一定要听话呀。我在后院的地窖里为你准备了过冬的粮食。听到了吗?小雪淘?”
“嗯,听到了。”树林婆婆看到小雪淘点了点头。
“如果你感到孤单,可以去找小朋友玩耍,但一定记得晚上要按时回家。如果有陌生人敲门,一定不要开门。听到了吗?小雪淘?”
“嗯,听到了。”
树林婆婆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阳光的眼睛里,目光散开了,眼珠渐渐沉落,像隐没在烟云里的月亮。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
雪淘叫着,没有人回答。她这个时候才知道,树林婆婆所谓的离开原来就是做梦,她没有之前那么惶惑了,因为她知道,树林婆婆不会睡太久。
但雪淘哭了整整一个下午,哭到天都黑了,树林婆婆也没有像往日那样,慢吞吞地醒来,冬天的风无情地吹着,天上一块白色的肚皮翻了个身,红灿灿的夕阳露了出来。雪淘坐在干硬的大地上,感到肚子有点饿了,她这才想起来树林婆婆的话,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朝地窖走去,对食物的渴望让她暂时忘记了眼前的悲伤。
最使我感到好奇的依然是那面神秘的镜子,但w似乎对那面镜子并没有流露过多的好奇,我知道,对这个故事,她知道的东西要比我多得多。一些沙尘扬了起来,我们的困意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唯有w丈夫和k还沉睡着。
日复一日,雪淘饿了就去地窖吃树林婆婆留下来的食物,那些食物足够她吃到长大成年,她不知道树林婆婆是什么时候在地窖里储藏如此巨量的食物的。
这个冬天不久就过去了,树林婆婆身上的叶子掉光了,裸露出来了干枯的躯干,枝丫繁冗密集、盘根错节,张牙舞爪地定格在夜幕中。今夜的天空是恬静的,远远近近,小屋附近多了一些晚餐后出来散步的人。
三
雪淘本该在这里遇见某个人,遇见谁呢?按照我对这个故事的印象,应该是一个过去经常在树林婆婆的怀抱里纳凉的人,在树林婆婆还没有收养雪淘之前,那个人和树林婆婆就认识了。
朦胧中,我看到一个身影,正在朝树林婆婆一动不动的枝桠走来的身影,他不知道树林婆婆已经像许多树那样落光了叶子沉睡了,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但他马上会遇到雪淘。
果然,我对于那面镜子的兴趣还是盖过了这个故事本身,我此时,有些不想看到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我想假设一些情节之外的东西,来满足我渐渐勃发的、对故事里隐藏着的秘密的窥探欲。我希望此时此刻,雪淘立马从树底下站起来,在那个人来到之前离开,然后一溜烟跑到屋子里,躲开这场偶然性的相遇,这样他们就不会遇见了,接下来的情节也会随之蒸发。
我试着对雪淘发出了这样的指令,结果顺利到使我惊讶。我看到视野里,月光下,雪淘竟真的迈开了双腿,奋力朝屋子的方向奔了过去,且神色绝决,毫无半丝犹豫。让我倍感好奇的镜子就在屋子二楼尽头的那个房间里,此刻那房间房门紧闭,处于一片让人哑然失声的寂静里。但这个秘密很快就不会再是秘密了,至少对我来说是那样的,我已经无限接进了它,在我的理解中,镜子甚至是这个整个小说叙事的核心之核心,就算不完全是,那也是至少是这个故事叙事核心的核心的重要组成部分。
无论如何,我将借助雪淘的视角去对它一窥究竟。
夜色不语,只有半截不完整的月光从窗棂投射下来,在雪淘(也就是“我”)的正前方,一股突然而至的恐惧让我浑身打了个冷颤,童年记忆里对于镜子紧锁的恐惧再次朝我袭来。我看到雪淘的身子也正瑟瑟发抖,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额角滑落了一滴冷汗。
由于我对于故事情节的擅自篡改,此刻,我已完全跌入故事之中。无数场景构成的碎片如同没有出口的迷宫,让人感到晕头转向。我无不惊恐地发现,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刻,雪淘就是我——我的记忆就是雪淘的记忆,我的好奇就是雪淘的好奇,而我的恐惧,也正是雪淘下意识的恐惧。
我明白,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到我成功逃出这个故事,这可能并非易事。
现在在故事之外的W,应该还在开车,行驶在荒漠中。而我已经像K和W丈夫那样睡着了,跌入了梦中梦,像不小心坠水的捞月亮的人。但这一切可以暂且先放到一边,当务之急,我需要面对的,是那扇门后的那面镜子(或者说是那面镜子带给我的战栗)。
打开那扇门的时候,静静的黑暗无声地涌来,一些尘埃荡了起来,在地板月光照亮的地方才能看得见。那面镜子看上去很狭长,且不是空间意义上的狭长,简直像一眼望不到边的,雾一样起起伏伏的岁月般狭长。是椭圆的形状,两边窄,中间宽,就在我的前方,两支木头锯成的脚静静支着,明明没有生命,却仿佛一只黑曼巴蛇,带给我难以言喻的奇怪的危险感。
我想起了小时候,在那间黑屋子里,当我独自一人面对镜中的自己时的那种感觉,陌生、恐惧,镜中的另一个我同样以陌生、恐惧的目光看向我,原来我害怕的神情是这个样子的,这样怪异的感觉还真让人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