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村子我还记得,它那样的苍老垂暮,在时间的雕刻下,多了很多皱纹。
(1)
以前,从村头路过,柳暗花明,在那分叉弯曲的十字路口,我不用去想便会遇见一个老人,他拄着一个拐杖,坐在凳子上,鹤发鸡皮,眼睛眯成一条线。
无论什么时间,他见我总会脸上喜悦亲切喊我的名字,说我是谁谁家的儿子,我会回笑,也喊他一声爷爷,有点莫名其妙。
突然回想,就那样,他好像一直坚持了三年,那三年也便正是我的童年——可他死的时候,我却浑然不知。
那天,我路过村头,只是不经意的看一眼——老爷爷没坐在那,但无缘无故堆积了麦秸垛,恰好挡住了老爷爷家的门,看去,好长时间没人住了。
我没去理会,心里只是一丝疑惑和惊讶:哪个老爷爷呢?似乎好些年了,我第一次这样刻意的去想。
回到家中,我问父亲:村头那个老爷爷呢?
父亲:老爷爷?哪个?
“就村头,经常坐在哪里的。”第一时间我发现,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父亲:死了,早就死了。
我听着父亲的话,有些吃惊,我怎么不知道?
我又问:多久的事情?
父亲:半年前了,那时候他死在屋子里好几天都没人发现,他也没什么亲人,尸体都是大伯我们几个抬的,当时很臭……
父亲的话令我有些厌恶,我甚至不想再听,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种莫名的痛楚涌上身来,我很想再问那老爷爷他是怎么死的,但我说不出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从某种意义上讲,那一刻,我真的记住他了,以这样的方式,他的模样突然在我脑海里放大了很多,包括脸上的皱纹我也看清了,只是我有点感伤——一种突然重获的亲切感突然又在我内心轰然倒塌。
后来甚至我都不敢从他门前路过了。
我不记得那条河流的名字了。
(2)
村庄有一条河流,小时候的记忆——它是清澈鱼虾可见的。
现在的记忆,你们可能会想——它可能是浑浊的?
不——我已经没有他的记忆了,但我不会忘记,我曾经把那视为我的第二个世界。
小河围着村庄缓缓流淌几十年,给庄稼提供灌溉,就如别人说的那样,一条河流就是一个村庄的守护神。
而那条小河也陪伴了我们几个孩子整整一个童年——清澈见底的水里有鱼虾,我们经常去哪里抓着玩,抓到以后便在河边附近摆一个篝火,开始烤鱼,烤焦的鱼我们也不会嫌弃,大口大口的吃,每次各个孩子满脸都是土灰,成了小花猫,那炊烟也会随着河边清风,一缕缕被刮到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未被清风气息褪去烤鱼的香味,随后再传来孩子们的欢笑。
河边经常挂着一轮明月,伏在河岸,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这并不珍贵,在河里也有这样的一个。
月光下,小河周围皎洁一片,在那一片片狗尾巴草旁边,会坐着一个发呆的少年,看着河水缓缓流淌,他才能安静的睡去,待到半夜,他会慢慢又醒来,发现河流还陪着他,他欣慰的傻笑。
村庄沉睡了,它不会去管那河流的走向,它知道河流走了一定还会回来,像一个管不住的孩子,但那个孩子他不会迷路,就这样一直循环在河边枯树的年轮里,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那天,小河边站满了人,还有个庞然大物的家伙。
我问父亲:建桥会不会毁了小河?
父亲:小河渠道要重新挖。
我:这样啊……
我看到那庞然大物一下又一下的挖着河流的渠道,每一下都带出黄褐色的泥土,里面似乎还有螃蟹的家,河流被挖的坑坑洼洼,没有了弯曲的美,清澈的水也被一块块巨石堵住流淌不能向前,附近的茂密的水草被夷为平地,看去一片土黄,那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小河的惨叫,那叫声肆无忌惮的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里,有人喜,有人忧,我的心却一丝绞痛,但又无能为力。
石桥筑成了,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整个河流却换了模样,河坡蔓延的水草换成了整齐的庄稼,在那桥洞之下,不知不觉堆积了很多废弃物,时间久了发出恶臭。
桥上来回通着车,方便了很多,只是有些东西它已经被毁了,我的第二世界也随之瓦解了。
那条河流的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的记忆它溺死在了那河里。
一棵不会结果的石榴树。
(3)
小时候,门前有棵树,弯弯曲曲,很是低矮,叫不上名字,后来问母亲才知道,那是石榴树。
可石榴树不是都会开花结果的吗?我有些好奇。
母亲说:它心已经死了,不会再开花结果了。
我问:树还有心?第一时间内心更是充满疑惑。
母亲:树和人一样,也是有心的,树只要想活着,只要心还在就一直能活下去,石榴树不能移栽,但门前这棵石榴树是被拔过根的,因为那时候筑路碍事,之后又被重新种在那里的,它的心已经死了,别看每年它还是会发芽有枝叶,但开花结果是不可能了。
那时候小,没听懂母亲在讲什么,但我还是不相信——一颗还没死的石榴树它不会开花结果。
从那天起,我开始给那棵石榴树日以继夜的浇树,希望它有足够的水分,我也想着把它旁边的野草全部除掉,土壤的营养只供它自己吸收。
石榴树在门前勉强的站着,很是突兀,每次出入进门,都能看见它躯干虬枝峥嵘接近枯萎,一副死气沉沉。
为什么会适得其反呢?
我问母亲,母亲笑着说:石榴树不能常浇水。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之前所做的都是错的?我难免惊讶,但我丝毫不后悔,因为我渐渐看到那石榴树有成活生花的希望——树根旁边长出了一条条参差不齐的新芽,周围野生的小草也换了一片,那枯皮里好像潜藏着新的嫩皮,新的枝头含着未开的花苞。
我甚至欣喜若狂。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到县城上学,甚至忘记了故乡的那棵石榴树,不知何时,我在小区无意中看到园内一棵硕果累累的石榴树,那橙透红的石榴中一定挤着满当当晶莹剔透的粒果——我想起了家乡的那棵,它开花了么?或是已经结了果?
我可能是有些多想了,回到家乡,徘徊在村头那坑坑洼洼的马路上,老远便能看见家门口那石榴树早已没了影。
这是我意料之外又预料之中的事情。
我没去问在家的父亲,那棵石榴树去哪了,似乎它有没有对我来说不算太大的损失,对整个家也是一样,有一天,父亲提起时,说那棵石榴树卖了,还卖了点钱,我听后内心有丝波澜,那波澜之中我能看到,一个傻傻的少年,形影单只,不分白昼黑夜给那棵树浇水,我欣慰的笑了,但我还是挺内疚,因为我觉得它身为一棵石榴树不能开花结果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我想着,那种悲哀便会蔓延在我的梦里,让我久久不能入睡,我梦见——一棵弯曲不会开花的石榴树旁边,我正在那里高高兴兴的玩耍。
“死去”的英雄——阿杰。
(4)
阿杰比我大一岁,他大大咧咧,热情开朗,我叫他一声哥,这是我自己要求我要叫的,因为那时候我觉得,阿杰如果是我哥哥,他能教会我许多。
阿杰爽快的答应了。
少年时代,阿杰总是在我们孩子中的佼佼者,他剃着当时很时髦的发型——寸头,两侧故意让理发师剪成字母的形状,看起来酷毙了,随后他便成了我们孩子的榜样,我经常跟在阿杰身后,也想着沾沾他的威风。
他会的很多,捕鸟当时对于我们来说很难,但阿杰不以为然,他总是能将一大堆麻雀‘收入囊中’,一次我问阿杰,我说,杰哥,能不能送我一只麻雀?
阿杰说:可以,但得保证不能把它弄死了。
我答应了,抱着阿杰给我的麻雀便回家了,过了好几天,我喂那个麻雀谷粒,但麻雀不吃不喝,有些令我焦灼,我找阿杰的那一天,麻雀正巧死了。
我把事情告诉了阿杰,阿杰没说话,脸上表情一副思考,随后他做了一个让大家为之惊讶的事情,当天晚上阿杰把捕获的所有麻雀全放生了。
我们对阿杰说:我们好不容易抓的啊,况且麻雀也是不益鸟。
阿杰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没比我们大多少,半晌不说话,最后他好像吐出一句:麻雀也是生命,我不想让它们死。
好像那一天,小伙伴们都叛变阿杰了,说他是个大傻子,但我还是支持阿杰的做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似乎是一种信念让我这样做。
同时,阿杰很会爬树,如同猴子一样,但唯一让我不解的是,我让阿杰教我爬树,他始终不肯,我怎么求他都不行,一天我把当时孩子那时候追求的卡片送给他,他也不接受。
后来,阿杰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那几年我在上学,他成绩不好,老早的弃学跟着他爸去外地打工,每到过年会回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