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护国寺的后山上种着108棵柿子树,每逢秋天,金黄色的柿子总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香甜。
富贵站在柿子树下抬头仰望,这棵树是整片柿子林里最大最粗的。夏日里苍翠遮天的叶子现在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留几片焜黄的还依依不舍的挂在梢头。秋风乍起,如折了翅膀的蝶一般摇摇欲坠。
“嚯!”整棵树一震,只见富贵双手双脚抱上了树干,然后如方丈养的那只橘猫一般慢腾腾的爬上了树桠。
“呼!”可算爬了上来,富贵擦了擦额间的汗,坐在树桠上向下望去。今日正是山下庙会, 来往人群比肩接踵,富贵甚至还瞧见了捏糖人的李老二和卖糖葫芦的张麻子。
富贵打小就爱吃张麻子的糖葫芦,虽是一样的山楂一样的糖,可他总觉得张麻子卖的比别人的更可口些。想到此处,富贵不觉的悲从心来,瘪了瘪嘴,伸手欲勾下树桠上那个大胖柿子安慰安慰自个儿。
“啪!”富贵还没来得及对那柿子下手有觉得背后一疼:“谁打我。”
富贵四下回头,可入目的只有一片树桠残叶和挂在枝桠间黄澄澄瞧着就可口的柿子。
见四下无人,富贵也没多想,‘八成是路过的飞鸟没叼得住筑巢的物资’,揉了揉后背又将手伸向了那个柿子。
“啪!”还是同一个位置:“谁打我!”
富贵又四下望去,连个鸟影子都没有。
一阵风过,吹的枯叶簌簌作响,富贵在一片枯叶间显得的格外的单薄萧条。
“树杈上谁能打着你啊,你这呆和尚就不能向下看看。”
说话的是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头上扎着双丫髻,上边还绑着两个海棠发箍,腰上别着个祥云荷包,站在密合色的阳光下,格外的娇嗔动人。
“娇娇。”富贵瞧着树下那个小姑娘,这会儿也不计较挨打了的后背了,露出一口白牙冲她好一阵摆手招呼。
只见那小姑娘足尖轻点,似踩着风头扶摇而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坐在了富贵身旁。
“娇娇,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你怎么来了啊。”富贵自打瞧见她起漂亮的丹凤眼弯成了弦月状,笑的格外的灿烂。
“怎么,不想瞧见我。”小姑娘杏眼一瞪,嗔了他一眼,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狡黠。
“哪能啊!你生的好看,跟菩萨坐下的玉女似得,怎么看都看不够。”说着富贵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低着头拿眼睛偷偷的瞄她:“你知道我嘴笨,不过,瞧见你我就是欢喜。”说完又像是怕她不信急忙又补充了句:“比不用做寺里的功课还欢喜。”
许是这秋日的阳光正好,说完富贵的脸上被那日头晒得通红。
小姑娘闻言笑的开怀,嘴上却不留情:“今儿嘴这么甜,莫不是偷吃了膳房的蜂蜜?可别是听了哪个纨绔子弟哄骗姑娘家的话,学来哄我玩吧。”
富贵听到‘纨绔子弟’四个字后,霎时如被霜打了的花儿似得,没了精神。
娇娇见此也觉得不对了,若是平时这么说,富贵儿定然会急忙辩解,哪像现在这般垂头丧气。
“富贵。”娇娇轻轻的唤了声:“可是有什么心事?”
富贵瞧着眼前娇俏少女满是关切的神情,只觉得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瘪了瘪嘴还带着几分哭腔道:“娇娇,我怕是做不成和尚了。”
二
富贵名字虽取得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似得,但他既不姓富也不傻,反而生的白净粉嫩,从小到大谁瞧了都说是个有灵气的小和尚。勉强能和这个名字沾的上边的大概是,他爹也算得上是个地主了吧,很大很大的地主。
富贵三岁那年被他爹送到护国寺。因着出身好,沾了便宜,和当年已经快古稀老方丈一辈儿,赶上了富字的辈的末班车。富贵这法号还是他爹亲自选的,在富强、富裕、富饶、富足这硕果仅存的四个富字辈长老间分外合拍,并称为当时的护国寺五富。
富贵打记事起便是个和尚,人家孩子启蒙读《三字经》,他识字时捧的是老方丈珍藏的那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到如今富贵也做了十一年和尚了,又精通梵语,算得上是师承名门,资历深厚,马上就能开坛讲经了。
富贵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他能开坛讲经的那一天,没曾想这节骨眼上,他后娘来了,还让他还俗回家了。
他后娘让他还俗的理由倒也简单,他哥死了,他侄子生来就体弱,前些日子又得了恶疾早就昏迷不醒了。大夫说医不好了,再过两天他家他爹这一脉就剩了他这么一个会喘气的男丁了。他不还俗他家就得绝后了,若是他侄儿没了,这承家继业传宗接代这活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方丈师侄已经答应转过年开春就让我开坛讲经,这下怕是没机会了。”富贵满脸悲切的控诉道:“逼和尚还俗,娇娇你说,他们怎么能想得出这缺德的主意。”
都说女子比男子更加早慧,娇娇听完富贵的话心下百转:‘富贵要做不成和尚了,他得还俗回家,还得传宗接待,那是不是……’想到此处,娇娇又打量了眼富贵,一片可疑的红晕爬上了脸颊。
‘这小和尚怎么瞧都比京中那些个纨绔子弟顺眼。’
“其实,还俗也没什么不好的。”娇娇语气斟酌道,可惜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了富贵满是控诉的声音:“娇娇!”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说不准明儿你那侄子就被医好了呢。”说着娇娇从袖袋里掏出了条牛皮纸包:“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糖葫芦!张二麻子家的?”富贵解开娇娇手里的牛皮纸,里面正躺着两根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上裹着琥珀似的糖衣,糖衣上粘着些芝麻。富贵咬了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定是出自张麻子之手:“也不知道还俗之后还能不能吃到张麻子做的糖葫芦了。”
“吃糖葫芦还不容易。”娇娇将山楂核吐出,瞧着富贵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既要还俗回家,你家可是京中的。”
富贵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是京中的。”
“那是哪家啊……”
娇娇还未说完,便听见树下有人喊道:“富贵太师叔祖,方丈师祖让我来寻您,说是您家里又来人了。”
“八成是我后娘又来了。”富贵转过头对娇娇说道:“方丈师侄让人来寻我了,我得先走了。”
说着富贵起身扶着树干,又似想起什么了,对着娇娇说道:“我那后娘哭起来跟后山的瀑布似的,止不住!你自个玩吧娇娇,我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莫要等我了。”说完又抱着树干像来时那样慢悠悠的爬了下去。
三
“阿弥托佛,师叔您来了。”说话的正是护国寺如今的方丈虚清。
当年富贵入门时的方丈正是虚清的师傅。因为富贵辈分高,哪怕许虚清和尚如今已经年逾花甲,也得叫富贵一声师叔。
“虚清师侄好狡猾,竟叫人去后山堵我。”富贵瞧了老方丈一眼气鼓鼓的说道。
原来富贵离开柿子树林后虚晃一枪,甩开了报信的小和尚,准备去后山躲躲风头,等他后娘走了以后再回寺里。没曾想还没入后山便被虚清的大徒弟守株待兔逮了个正着,只得悻悻的回来了。
“阿弥托佛,师叔哪里话,不过是门下弟子随意逛逛,何来堵师叔一说。”说罢老和尚又对主座上的那个人行了一礼:“既然师叔已经来了,贫僧便不打扰贵母子相叙,先行告退了。”
“有劳方丈大师了。”说话的女子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声音虽听着温温柔柔的,却也内含一派尊贵气度。
待方丈关门走后,富贵便收起表情,不悲不喜的对着主位那女人双手合十道:“小僧富贵,见过太皇太后。”
主位上那人瞧着富贵那一副得道高僧的淡然模样便觉得一阵牙疼,还不得不挤出个笑脸道:“你这孩子,叫什么太皇太后,叫母后。”
言罢,一脸慈爱的瞧着富贵。
“阿弥托佛,家父在时曾说过,小僧无母。”
主位上的人只觉额头一跳,想了想他躺在皇陵里的爹,又想了想他远在边疆的亲娘,自觉这俩她谁都得罪不起,咬了咬牙只当没说过这话对着他轻声说道:“嘉临,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侄儿如今全凭太医院吊着一口气,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你何时回宫去啊。”
“阿弥托佛,太皇太后若是寻人做法事,小僧自当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