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口长着一棵枣树,树干粗壮高大,要两三人才能抱得住。树干下端笔直,在约三米高处分出两个杈,就像一把巨大的弹弓。村口小卖铺的王大爷找来粗绳和木板,在树上做了一个秋千,这样“高大上”的游乐设施自然吸引了不少孩子,没到下午放学后,总能看到一群孩子争抢着要玩秋千。
这天下午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就如同脱缰的野狗奔向秋千,没想到有人已经捷足先登,坐在秋千上。那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嘴巴里流着口水,黑瘦的如鸡爪般的手紧紧握住粗绳。
“喂喂!你谁啊?怎么抢我们的秋千啊!”胖子嘴里咬着面包,嘟嘟囔囔着。
听到胖子的声音,女人猛然抬起头看我们,那如同贞子般的长发遮住了绝大部分的脸,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欣喜的光。“啊呜啊呜”,她从秋千上下来,快速地向胖子冲了过去。我们几个都躲闪不及,只能下意识地抱着头闭上眼。可过了几秒后,没有我们预期的冲击和惨叫声,反而是胖子的笑声:“哈哈,好痒好痒!”
我们睁眼一看,发现那女人正挠着胖子的手背,要拿他手里的面包。胖子眼见没有太大危险,便有意地挥了挥手里的面包,那女人就紧紧盯着面包转动身体。
“嘿!有意思,”胖子坏坏一笑,将面包丢了出去。那女人飞快扑向地上的面包,不顾上面的泥土,疯狂地往嘴里塞。
大家忍不住爆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她真像条流浪狗啊!”“是啊,原来是个疯子啊!”
这个点,下了农活的人很多,他们纷纷围上来,看个究竟。
“哟!这是谁家的闺女啊?”村长扛着锄头仔细打量着她。
“什么闺女,你瞅那样儿,是个‘疯婆娘’吧,别是得了什么病的,传染给我们家崽子!”
胖子他妈急急忙忙护住胖子。
村民也纷纷提议:“把她赶走吧,留着不是祸害吗?”
这时,有几个小淘气孩拿着砖块砸那女人,那女人吃痛地往后躲了躲,但未表现出任何攻击性。眼看着那小孩砸得越来越凶,我不知从哪来得勇气站了出来,挡住女人:“好了!别砸了!人家就算是疯子,但也没害人啊!”
胖子瞅着我,忍不住把嘴巴里的面包沫喷出来:“哟,董帅帅你牛逼啊,要英雄救美吗哈哈?”
“我……我看不惯你们欺负女人!”我站得更直挺了,也许是当时看武侠小说给予了我大侠情结,自我感觉当时的自己有两米八。
“小帅!干嘛呢?快回家!蒜还没剥好呢!”奶奶着急忙慌地拉着我往家走,让我立刻没有了威风。
“行了,行了,散了吧,今天就让她住村口枣树下吧!明天去派出所报告一声,看有啥安排。”村长给了个解决方案。我听到后舒了一口气,稍微放心地跟着奶奶回家了。
回到家,奶奶忍不住数落我:“小帅,你干嘛帮那‘疯婆娘’?非亲非故的。”
我挠了挠头,看着那不远处的融进黄昏的枣树笑了笑:“不知道啊,也许,是觉得她可怜吧!”
二
第二天,是周六,正好能跟着村长一块去看看咋安排这“疯婆娘”。我起了个大早,来到村口,看到那“疯婆娘”就那么穿着单薄的衣服蜷缩在大树下,我想着脱下外套给她盖上。
村长抽着烟斗,拿着茶缸走了过来,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又咽下去。他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小帅啊,你不在家照顾奶奶,写作业,瞎跑什么?”
“我,我跟您去派出所啊,帮您护送着‘疯婆娘’!”我抖着眉毛,一脸谄笑。
这时,“疯婆娘”醒了过来,冲着我们俩痴痴地笑着。村长无奈看着我俩,点头同意了。
于是,我拉着比我高一头的“疯婆娘”,和村长一块往派出所走去。
可到了派出所,村长把“疯婆娘”拉进去后,把我给丢在了门卫,我支棱起耳朵想知道具体消息,但始终听不到什么有用消息。
一小时后,村长面色凝重地拉着她走了出来,回村路上不住叹息,但任凭我追问,他就是不说,因为我是小孩子。
但出人意料的是,村里就传开了村长夫人发布的第一手消息:原来这“疯婆娘”是别的县跑来的,原本是个老师,19岁,叫薛红梅。回家路上被坏人给抢劫了,紧接着又被强暴了,回家后整个人就疯了。家里原本相依为命的老母听说这个消息后也,没过多久就过世了。
听说她母亲死了好几天,她就那么待在身边,一边给母亲盖被子一遍喊着:“娘,娘!盖上,不冷……”
消息传开后,不知村民是同情心油然而生,还是想传布新闻,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们在说这个消息,然后时不时地挤出几滴眼泪来,表示对此事的关注和同情。但我看那枣树下的“疯婆娘”穿得还是那么单薄,面容还是那么憔悴。
我没有说话,默默拿出刚蒸好的热馒头还有家里的一些破衣服,递给“疯婆娘”:“呐,吃吧,这是我奶奶刚做的,好吃得很。这衣服是我妈生前喜欢穿的,都洗过了,你穿吧。”
“啊吧,谢……呼呼,你吃……”从她嘴里发出几个不成句的字,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还伸着脏脏的手给我小块的馒头。
“不吃,我不吃,你吃。”
一阵微风吹过,将她的头发吹乱。她整理时,露出了整张脸,即使那么憔悴,那么脏,依然让人感觉到她的几分清纯美丽。
我可以想象,她也许是个在冬天里降生的,家人看到她那粉嘟嘟的脸蛋,娇嫩的嘴唇后,为她取名红梅,希望她像梅花一样坚强娇艳吧。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是不是会是另一种幸福的模样。
当时的枣树枝上钻出了嫩嫩的鹅黄色的芽儿,叶片慢慢长大,小小的枣花就开了,飘满了淡淡的枣花香。就在这枣花香中,我习惯了给她送饭送衣服,比起玩秋千,我更喜欢看着她,听着她说着不清楚的话,也许,她身上确实有几分和我母亲相似的地方吧。
三
两周后,就在我又端着饭菜往村口跑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在那了。小卖铺的王大爷捏了捏烟把,吐了口痰:“呵,呸!许老虎把‘疯婆娘’接回家了,要她做老婆去了。”
许老虎?我在脑海中检索着这个人。哦!就是住在村东头的“刺头儿”啊,是个40多岁的油腻中年人,长得肥头大耳,整天喜欢惹是生非,喜欢抽烟赌博,一言以蔽之,就不是个好人!
我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他啊,都能当红梅的爹了!这不是糟蹋了人家吗?”
“红梅?红什么梅?”王大爷一副不解的样子。
我不耐烦地解释:“就那疯婆娘啊!人家叫红梅!”
“哟,这不是董帅帅吗?咋了,你也想讨疯婆娘娶媳妇?” 胖子妈屁股一扭一扭地走过来。
“婶!您别乱说!”我慌忙地转过身,脸变得微微发红。
“嘿,瞧你臊的,婶给你开个玩笑,对了,今个儿‘疯婆娘’就结婚了,你们不吃喜酒去吗?”胖子妈扯了扯自己的上衣,好希望更美观一些。
王大爷一遍关门一遍说:“去去去,这正打算关门过去呢!”
“今个儿结婚?怎么没人通知我?”我一脸的懵逼和不相信,抱着碗跑到许老虎家。
刚到门口,就听见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往日灰旧的房屋如今也被鲜艳的红色所覆盖,就如同那最鲜艳的血迹,让我眼前有点发晕。
“有请新郎新娘!”司仪响亮的声音牵引着众人的目光,人们开始哄笑着喝彩着往里堂屋冲,我也跟着过去,并拼命挤到了最前面。
一男一女正跪在地上,那男的自然就是许老虎,一脸的骄傲,硕大的肚子把新郎服撑得要裂开,看上去滑稽可笑。再看那女人,正是红梅。但今天的红梅却让众人惊艳。她有白皙的脸蛋,淡淡的柳叶眉,眼睛黑丢丢地如同黑葡萄,小鼻子小嘴巴也显得极为标致。盘起的新娘头更增添了几分娇美。玲珑的外形,优雅的姿态,略带一丝羞涩的谈吐,让人看了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就如同一朵美丽的枣花,清新淡雅,芬芳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