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扇在向阳头上快速旋转,三片叶子带动的风,把他的身体吹得更烫了。身在「火炉」般炙热的重庆,没有空调,任何降温措施都是徒劳。向阳不是不怕热,而是条件不允许。在只有一间卧室有空调的住所,他所能做的,除了脱去上衣,躺在木制长椅上,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他下班回家,脑子发昏。
「早知道就不来这个鬼地方,还以为是玩儿,谁知道又苦又累又热。」向阳心想。本以为高考结束可以什么也不做地玩儿两个月。家里人担心他会太野,拖亲戚帮忙找了份工作。起初向阳还不乐意,后来听说有机会跟团队去美国旅游,他心动了。在亲戚的安排下,向阳来到重庆,进入公司实习,他所住的地方,是他现在领导的住所,他告诉向阳,另一间屋子里的人出国去了,这段时间正好可以留给他。
上班对向阳来说,是件轻松的事。从进公司第一天到现在,他每天在公司做简单的报表,整理资料。这份工作是闲职,和公司前台姐姐的工作没太大差别。他不知道这份工作有什么意义,几次想走,可想到能出去旅游,还是决定呆在这里,咬牙熬过去。现在的他,正在考虑要不要跟领导谈谈,让他多做些有挑战的工作。向阳躺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眼皮慢慢地向下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门「吱哑」一声。起初,他以为是在做梦,等门再次「吱呀」,他醒来了。这间只有他和领导住的屋子,不会有人进来。会是谁呢?向阳记得今天领导下班说过不回家。他从椅子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向门口走去。一个女人正在脱鞋,她上身着吊带装,下身齐臀短裤,长发披在肩上,身型妩媚。等她转过身,原本脑子昏沉的向阳瞬间清醒。门口脱鞋的女人是公司前台晓丽。她看见向阳,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仿佛这是件很自然的事。向阳友好地回礼,装作很镇定的样子。他不知道晓丽怎么会有钥匙开门,看样子,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从开门进屋,脱鞋,到拉开冰箱拿啤酒,熟门熟路。
向阳心中有许多疑问,但不知道怎么开口。晓丽踩着拖鞋,来到客厅,如没事人般坐下。向阳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很不好意思,赶紧从椅子上拿起T恤套好,舌头有些打结地说:「这是遥控器,如果你要看电视就开吧。」晓丽看了看向阳,接过遥控器,打开电视,不停地翻台。
空气里的温度似乎在升高,穿上T恤的向阳,身体变得滚烫,有好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闷的气氛,却不知道说什么。本想进屋睡觉,又觉得把人晾在一边不礼貌。这种尴尬的气氛维持了没多久。晓丽似乎也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她放下遥控器,靠在椅子上,问向阳:「你现在还在读书?」
「嗯,高考完,准备读大学。」
「读书还是好。那你今年18岁?」
「还有几个月。」
「读书还是好。」晓丽喝了口饮料,不知是在对空气说,还是对向阳说。
「读书也没什么好的。我还羡慕你们工作的」
「羡慕什么?」
「出来自己赚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哈哈!」
「怎么?我说错了?」
「没有,你说的对」
向阳从晓丽这句话里听出戏虐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正准备问她,门「吱呀」一声开了。
「重庆这天气,真是要热死人!」说这话的是向阳的领导。一阵声响,他脱掉鞋,走进客厅,看见向阳和晓丽在客厅看电视,笑呵呵地说:「这么热的天,客厅没有空调,阳阳,没事的话早点儿睡。我去洗澡了。」
向阳回了一声,准备站起身回屋睡觉。晓丽轻咳了一声,问他:「你出来以后准备做什么?」
向阳愣了一会,又坐回原位,说:「以后,想当个作家?」
「作家?那你文笔还可以嘛!」
「没有,没有。只是想,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如果有机会,可以写写我的故事」
「你有什么可以写的?」
「自然有,比如我家里很穷,但我又不想过那种穷日子,背着我妈跑到城里来打工。又因为人生地不熟,差点儿饿死……总之,很苦很苦就是了。」
「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熬是熬不过来的。」晓丽喝了口啤酒,叹了声气。
向阳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变得有些忧愁,看着她不停地喝酒。这时,领导洗完澡出来了。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呵呵地问他俩刚在聊什么。向阳说了几句,见领导没什么兴趣,便不再说了。三人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屋顶上的吊扇呼呼地转。没几分钟,领导说了句「我睡觉去了」,大摇大摆地走进卧室。
晓丽翘起二郎腿,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掏出一根烟,点燃,悠悠地抽起来,不说话。
十几分钟后,卧室里传出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晓丽听到,身子微微一僵,缓缓地掐灭烟头,摇曳身姿,走进领导的卧室。
电视里依旧在播放新闻,屋顶上的吊扇,三片叶子不停息地旋转。向阳不知道在外坐了多久。他静静地看烟灰缸里的烟,等到烟气散尽,他关掉电视,电扇,回到自己的屋里,关上门,沉入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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