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序:(或许对的是人,错的是时间,就算经年留影,悄然回首,我想,我们还是别无选择。)
一
洛阳王城,七夕月上。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花是烟花。
灿若星河,迢迢如雪。
但林辰看不到,站在风中,他反而抱了抱胳膊,有些冷。
边塞夜风比真正的冬雪更加凛冽。
虽然军营中央那团篝火烧的正旺。
边关的昼夜温差难以想象的大,他至今记得刚来这儿时,就数次因水土不服生了几场大病,许久才适应。
却没有人嘲笑他身娇体弱,最多也是打趣。
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林辰不记得在这儿待过多长时间了,五年?十年?二十年?
或者说半辈子?着实记不清。
但他记得自己刚来之时仅仅是个哨兵,现在呢?
寒风卷起黄沙钻进他眼里,他眨眨眼,回身掀开帐帘,走入军帐中。
几枚月亮石,数盏烛火,便把整个帐中照个通亮,徐徐散出暖意。
他眼睑松缓又抬起。
松缓是因为光亮,抬起是因为帐中有人。
他们围坐一起,似乎在讨论某样事情。此刻循声望见来人,竞相起身,杂乱的话语声随之渐息。
“将军。”众人异口同声。
林辰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缓步进至上座坐下,一面脱下外甲放置身旁,一面目光投向军中幕府。
“如何。”
幕府答道:“禀将军,一切都早已安排周全。”
林辰没动。
那人又上前一步,继续道:“依将军之意,虎骑营全军已连夜赶赴雄海关,左翼步将营右翼弓弩士作为前后策应,如无意外,今夜子时便能到达。”
林辰还是没动,只眼神将台下之人定在原地。
幕府冷汗俱下,再答:“绝不会有意外。”
林辰终于动了,他缓缓起身说了三个字:
“散了吧。”
众将接连应声退下。又只剩他一个人。
林辰俯身手拂过正前方的行军沙盘,脑海里却第一次翻涌着其它事情。
因为今天是七夕。
他想起了自己远在王城的妻子。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要么是自己会回去一次,要么是她来边塞城中寻自己。
相见时她总会拿出她写了但说是没好意思寄来的那封信,可每次又不给他看,只让他在背面写上名字。
他也问过她这么做的原因。
记得当时她笑的很傻,有点扭捏:“你长年不在家中,我看不见你,给你写信了也没多大用处,还不如……不如我每次来时你将你的名字写在上面,这样我在家想起你时,可以看一看你的名字……”
他问:“那为何每年的都要?”
她更为开心:“因为每一年后都会变化啊……字迹一样,人也一样。不然怎么是‘见字如面’?嘻嘻……”
但今日他没回去,却是不知她是否在边塞城中。她那么傻,可别出事才好。
天子几日前突下昭令,命其率部众降服西境雄海关,不持胜利不可返,且要大胜。他已随着军将兵士来到边塞城八百里开外,早早做好了计划,明日便是进攻之时。
因为他是将军,所以逃不脱责任,所以容不得意外。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便仰头靠在椅子上,目及是昏黄烛火轻轻摇曳,又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干脆合上了眼,直至睡着。
风吹进来,凉了他的梦。
二
翌日醒来便得知虎骑营已在雄海关东门三十里外,悄无声息地驻扎而下
主力昨夜就已前往雄海关,帐中余人不过数十,林辰等人轻装简行,随后前往雄海关,进攻命令却在临行前就已用急报传至三军。
雄海关是一道天然要塞,里面敌宼不多,却由于要塞易守难攻。正面进攻很难取胜,更谈不上一场绝对的大胜。
该如何是好?林辰便想了这个办法。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虎骑营乃是林辰数年前就已悉心培养出的精锐,数千人皆是以一敌百的将士。正面直接强攻,就算胜利也是损失惨重,不符诏令,自己亦是心疼不已。
不若连夜进驻,弓弩步将前后策应,左右掩护,敌宼再如何聪明,做好提前准备,也绝不会想到中间这只奇军。
届时正门,西门,由左翼右翼两军佯攻,却要假戏真做,越真越好。东门虎骑营则可在一瞬间直捣黄龙,一击毙命。
而幕府担心走漏消息,于是提出三军在前,主帅随后的策略。一来不至于打草惊蛇,二来更是对林辰等将领的保护。
于是被林辰采纳。
彼时骄阳似火,黄沙漫天,风沙进嘴如同一团烙炭,战马都时常灼得吼叫。
林辰等人尚未行至一半路程,前方后方分别传来消息。
前方的是五百里加急战报。
林辰翻身下马,一手接过文书,漫天黄沙掩住他激动颤抖的身形,却盖不过他颤抖激昂的声调。
“众将士!加速前进,否则功劳全被那群兔崽子给独占了!”
形似笑骂的话语让得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欢呼中士气更盛,滔天之势。
但不远处滚滚浓烟中又显现出一人一马。
那是后方八百里加急。
没有文书,就不是后方另有变动。
林辰笑着从那人手中接过那物,拆开包裹却怔住了。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此物。
——那是一封信,
他将那封信背面翻过来,然后沉默了。
将士们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只是在黄沙下显得有些恍惚。
“第三十个,待我此番完全胜利后再亲手填上去……”
他将书信背面再隐下去,没有再看。
又何须再看?
那背面就是他二十九个名字,二十九个林辰。
三
他一时间又被风沙迷了眼,有些酸涩。
他挥手示意,那送信之人迎着黄沙烈日陆续开口。
“夫人说她很想您…”
“所以她寄来了这封信,希望您能尽快像往常一样交到她的手中。”
“夫人猜将军您也想她了……”
“所以她还是寄来了这封信。”
“但夫人说这次不一样,您可以拆开信来看。”
“——因为,见字如面。”
长时间的沉默,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那风不大,他却急忙将信深藏怀里,像是要直接装进心里,避免被风刮走。
他回神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问道:“还有事吗?”
送信之人似有些不好意思,吞吐道:
“夫人还说……这次您欠她一个七夕,以后得……陪她过无数的七夕,”
“这世上也只有她这么单纯这么傻会说这些话。”
林辰貌似被逗笑了,又长叹了一声,遣去那人,振作精神重新前进。
“我何止欠她一个七夕啊……”
林辰没有着急看那封信,对他而言三十年都过去了,不急于一时,这次回去后再慢慢看。
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就够了。
林辰这样想着,军队也行出了很远。
他忽然来了兴致,扯开战马上的酒袋,一饮而尽,嘴中朗朗有声,众将士也被感染,见大胜将近,皆是如他一般,提开酒袋,仰头饮下,一齐高喝着那首《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