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麦河是一个冷眼冷心的人。
麦河的容貌俊美清秀,长发及腰,167的身高,却长了一张娃娃脸。她比别的女生艳丽俊俏,因为她比别的女生早几年熟练地掌握了化妆术。她比别的女生骄傲自满,因为她比别的女生多得多的收获了异性的爱慕。她比别的女生成熟丰富,因为她有一个风流倜傥的爸爸,一个风情万种的妈妈,这两个人在麦河初二的时候离了婚。
这样的女孩注定得到同性的排挤。麦河没什么朋友,她挑选我成为她的饭友。问她原因,她答:你读书多,自然看A片的时间就少些。
我的理解是,我成了麦河的男闺蜜。被发了好人卡。
“被发好人卡的人,一般还有享受暧昧的权利。”我用勺子喝了一口飘着菜叶子的汤,说道。
麦河向身后撩了撩头发,夹起一根青菜说:我不发那种东西,你是我的好朋友。以后你要是有了女朋友,你就去陪她吃饭;等你失恋了,我再陪你吃饭。总之,我们都是孤独的人,我们是共患难的朋友。
听着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心想:你(这里省略助动词,我永远不可能对爱的女人说粗话)把话说得这么温情脉脉,我怎么还能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我就是这样腼腆的实在人,可麦河是个冷眼冷心的人。
我不是在提醒读者,也是在提醒自己。否则我又要沉浸在她漫不经心为我炮制的糖衣炮弹里:早餐她总是多买一个烧卖,我的胃感谢她;她姿态优雅妆容精致,我的眼球感谢她;她的身上带着春末夏初的香,我的鼻子感谢她。她每次叫我的名字,哪怕只有一个“喂”字,也是对我耳朵的恩赐。不行,我不能太卑微了,爱到这程度就是犯贱,我攥紧拳头。不一会儿,我就松开了,想起她去年初冬,送我的白色织线手套,南方的冬天这么冷,教师里没有暖气,你怎么能对送你手套的人心怀恨意?不能,绝对不能。只有禽兽才会这样。
我不是禽兽,可我也不是圣人。有段时间,我假借要在宿舍读书,故意躲着麦河。她知道我是个书呆子,我宿舍里堆的书让脸盆无处安置,但任谁也知道不差吃午饭这一会儿,除非我读疯了,读傻了。不,读书不能让我疯,不能让我傻,是麦河的“伟大友谊”让我发疯。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况且我还是读书人,我不能接受似是而非,我想要麦河给我个准确的说法。我,到底算什么。
我天真到愚蠢,而麦河是一个冷眼冷心的人。
她每天中午都给我买好了饭,让室友递给我。鱼香茄子,照烧鸡排,冬瓜蛋饺···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室友每天色眯眯地把饭盒递到我手上。每天都是同一个室友。“我可警告你,把眼睛管好了,别什么女孩儿都敢看。她不喜欢我,自然不会喜欢你。”室友被我说得讪讪地,看他的脸色,他遭受了和我同样的冷遇。我没有同情他的精力,成天都琢磨着怎么走出下一步。我嘲笑自己。人家并没有跟我开局下棋,是我自己在同时扮演黑子和白子。
我的胃和我的人一样弱鸡,虽说饭还是按时吃,但室友在麦河处取了饭,,东晃晃西晃晃,饭就凉了。碍于是麦河买的,我一口一口就着心里的蜜吃。终于胃疼,吃不下东西,还一直吐。我想让室友跟麦河稍个话,告诉她别买饭给我了,我胃病犯了,不知道是不是癌,要是癌的话,可能会死。但是室友的电话一直没打通,我意淫着麦河白皙隽秀脸上可能出现的担心表情······
“今天没有饭,我在食堂找麦大美女半小时,也没看见人。最后,碰到她室友,说她好像和男朋友去图书馆了。“
“哦,我本来也是让你告诉她,今天我不吃饭了“,当我的大脑准确处理了这个信息,我登时坐起,”男朋友,她哪里有男朋友啊。”
室友此刻已经打开了游戏界面,没时间理我。诺诺地说,“我就说让你别抻着,人家又不在意你,这种情况你巴结还巴结不过来呢,竟然还装病躲起来,这回好了吧。竹篮打水,鸡飞蛋打····”
我这人受不了人家耻笑,看着性格温和,其实很鲁莽幼稚,要不然也不会做出气不过就躲起来的傻事。眼下,我更是连滚带爬地下床,踏着我的蓝色拖鞋,就向外跑。
二
图书馆,图书馆,图书馆。
不行,室友从来都是个不靠谱的,万一小子为看我笑话骗我也不是没可能。我停在太阳底下,汗顺着额头向下流,还是拨通了莉莉的微信电话。我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各种铺垫的语句,可能等待的时间太长,真听见莉莉的浅声浅语,我就一句:麦河真有男朋友了吗
莉莉在2秒内挂断了电话。但我总感觉她在挂断电话前“嗯”了一声,到底是“哼”了一声,还是“嗯”了一声我没有听清楚,我仔细回忆起莉莉那张平凡,小巧,勉强可以称得上清秀的脸,我觉得她“嗯”了一声可能性比较大,她不会表达不满,至少对我从没表达过。
我飞速向图书馆冲去,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麦河真有男朋友了!我的心扒出来可一定比此刻南京正午的太阳还要滚烫沸腾。我心急如焚。
图书馆一层光线不好,没有人。我直奔二层,眼睛四处看,一层书橱一层书橱地找。终于在当代文学那一隔间看到了长发飘飘的麦河在翻书页,书皮上写着《黄金时代》。这我熟,王小波的,思绪就要被牵走,抬头看了一眼麦河侧颜的美丽,让我想起了来的目的。
“你怎么穿着拖鞋就来了。”
我低头,着实狼狈。
“我来,是问你,不,是来看看。”
“看什么。”她翻了一页书。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我帮你看看。”我挺着胸膛补充说,“我们不是有伟大的友谊吗。”说出这句话,让我想到了王小波写的《黄金时代》,文本中,王二也对陈清扬说,他俩之间是伟大的友谊。后来···
“得啦,我骗你的。”
“什么?!”我登时倒在了地上,不是装的,精神陡然一松懈,胃部又开始钻心地疼。
麦河也不扶我,合起来书蹲在地上,略带严肃地说,“你胃疼啊,就活该,思想不单纯,能不得病吗。”那天,麦河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裙子,她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按亮了手机。我们之间已经有8天15小时没见过了,呸,恶心,还算这个。麦河真走了,脚步声越来越稀薄了。
我靠在书架上,在微信里找到麦河:你好好看看《黄金时代》,看看真正的伟大友谊是什么样的。
按黑手机,闭眼调神之前,我隐隐看到莉莉好像给我发了个什么消息。又好像没有。我觉得应该没有,她没事找我做什么呢。我在书架边靠了一会儿,闭着眼睛,想着自己花了八天15小时做的无用功,心里真是憋屈。这种憋闷战胜了胃部的疼痛,我甚至希望胃部可以再痛一点,洗刷自己的屈辱。
好不容易拖着自己孱弱的身子回到宿舍,趴在床上,闭眼前的最后一秒,想看看麦河有没有发消息过来。没有。没有。意料之中的没有。倒是莉莉确实发了消息给我。我胃疼的难受,闭了眼睛,在梦境中洗刷自己的屈辱。
过了几天,我胃病好点了,想着重新拾起麦河的“伟大友谊”,我决定收起自己的小孩子脾气。对于麦河,能多看一眼,都是赚到的。坐在饭桌上,我收起不正经的话,聊得都是朋友间的话题,我甚至好奇地问麦河用什么化妆品。我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假装好奇。
在这方面,麦河与别人也没多少不一样,被附和着说话时,红唇绽开,露出皓齿。
“明儿,我不陪你吃饭了吗啊。我真有男朋友了。”
“啊,是吗。好巧,我也有女朋友了。”我附和惯了,假话随口而出,不知道自己说得什么。
“谁啊。”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难过,因为麦河的脸上,没有片刻的失望,是全然为我开心的神色。这,伟大的友谊。
“莉莉啊,还能谁。”我想起今早起床时看到莉莉昨天下午发给我的一句:你真的残忍的不像个人!
我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回她,现在却把她成了我女朋友这件事说得跟真事一样。可不是真的吗,如果她不爱我,怎么会这样骂我。
麦河是个冷眼冷心的人,我也是。
麦河哦了一下,她可能觉出我的兴味索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自然不想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谁,于是问她:《黄金时代》你看了吗
她喝了一口汤说:哦,被我男朋友拿走了,他也喜欢王小波,和你一样。
呸,真恶心。我胃病又犯了,一阵阵向上涌酸水。我撇下麦河,跑到水房吐了个痛快。疼的我,眼里涌出了泪花。
三
莉莉是麦河的室友,我常与她打听麦河。她常明里暗里地表达对我的爱慕,但我一心扑在麦河身上,绝无此意。可现在她却阴差阳错成了我的女朋友。
“我当你女朋友还要被别人告诉啊。”莉莉冷冷地说,我惊讶她曾经温和的脸上,竟也多了几分刻薄。
“我对不起您,姑奶奶,喝了这杯奶茶,我们江湖路远,各走各的路。”
莉莉的眼神像刀子,我不是故意伤害她的,可连跟她说句暧昧话的心思都没有。我转身要走,并且发誓以后绝不擅自利用莉莉对我的喜欢,虽然可能出于无意。
我想我和莉莉都犯了错,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供上神坛,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
“想甩掉了我啊,门都没有。”我在前面感觉莉莉这句话,说得有些“钝钝的”。如小孩偷穿大人衣服般局促。她的手揽上我的胳膊,我没甩开,也没看她。我对她唯一的贴心和耐心,就是在她脸红怯场时假装看不到吧。
“我劝你,我不要对男人这么好。不值得。”
“有什么不值得的啊,我奶奶说了,爱一个人就舍得为他放下尊严。这才是爱。”她得手握得更紧了。
“你奶奶是你爱情导师吗?”我戏谑地说道。
“我奶奶,花了12年时间追到我爷爷。她是我的···”
“嗯,我懂了,她是给你心里安慰的人。”我话说得依然刻薄,但却不好意思甩开手。由她去吧,口头拒绝,总抵不上让她亲身体会——我们不合适。
我和莉莉“交往”的那段时间,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去游泳,因为不用说话。我一个猛子扎下去,蛙泳游完,自由泳,自由泳累了,仰泳。我仰在水面上时,总能看到穿着粉色泳衣的莉莉坐在水边,披着白毛巾,托着腮看着我。时间长了,我受不了那注视的眼神,问:要不要学游泳
莉莉像每一位游泳初学者一样,死命向下挣扎,嫌自己下沉的不够快。因为紧张。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在第一次游泳时,就会感受水,依赖水,让水帮助她,不给我这个教练有骂她“笨”的机会,不用说,这个人,当然是麦河。
“我教不了了。”我扭身就走。
莉莉也是挣扎了好久,才从水里把脸拔出来。
她对着我的背影大喊大叫大哭,在游泳馆里,这种声音显得格外不真实,任她怎么用力,这些情绪总是轻飘飘地拂过我的耳朵。我没回头。我想麦河。
从游泳馆出来,阳光火辣辣地照在我的身上,校园很小,麦河挥舞她的胳膊,和她的男朋友从我的前方走来,身后是莉莉对我的喊叫。按照平时我的性子,我应该等莉莉赶上来,再走近麦河嘻嘻哈哈地说两句俏皮话。
而现在,我站在原地动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微和不自信。
可能是正午的太阳太猛烈,也可能是泳池地水太凉了,刺激了我的胃,疼痛由胃部一直传到脑神经,我无法思考,接着无法呼吸,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我晕倒了··
四
醒来的时候,莉莉的手正在帮我擦哈喇子。
“做什么春梦呢,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想你呗。”话一出,我就知道自己好了。还能撑着说俏皮话。
“我怎么在这,我不是跟你游泳呢吗”我吞下莉莉递给我的橘子。
莉莉低头没说话。
“一定是你太笨了,半天漂不起来,这么笨,真别说跟我学的。”我眼睛四处看,从床头柜的苹果,看到白色窗帘处,花瓶里的鲜花。瞳孔扫过莉莉的时候,我看到她正在拔一半橘子上的丝线,发干的嘴皮被她死死咬着。
“别光给我吃啊,自己也吃。”我拿起一片橘子递进她的嘴里。
她抬起头,眼神里的爱像是要把我整个吸进去。
“··呃,那个我晕倒了,都谁来看我了。”
莉莉咬着一片橘子说,“你室友”
“哦,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什么都没带来的,到这,看你睡了,拿个我买的苹果走了。’
“靠,就知道这小子没按好心。”我顿了顿说,“还有呢。”
“没啦”
“没啦,怎么可能没啦。我人缘也不错的。”
“得了吧你,少臭美了,除了我谁还爱搭理你呢。”
“就没有那貌美如花,腿长腰细的女同志···”
“得了吧你,我知道你说得谁,想都别想。”
我被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那我晕倒了谁送我来的。”
“我打车啊。你以为呢。”
我不说话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心想麦河怎么能这么无情。
“得了吧你,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生活吧。别就想着麦河麦河,你要什么没什么,人家凭什么跟你。”
“什么以后怎么生活,怎么突然说这个,我风华正茂,正青春。想那么无聊的事干嘛。”
“哎呦喂,还正青春呢,你都大三都快过完了,你的心里有谱没谱啊。”
“我去,这是大三的夏天?”
莉莉把脸摆过去不想理我。
三年,三年了,我在麦河身上,花费了三年。大一大二的时候,我被她所说的“伟大友谊”唬住了,没有二心地当男闺蜜。到了大三夏天,我使了点小性子,也是为了让她多看我两眼。怎么她就离我越来越远了。难道真的是老话说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时间真的太狠了。
“不行,我不能再当傻帽青年了。找工作,找工作。”
四
想来想去,这几年除了麦河,我把时间都用在看书上了。除了会写两个字儿,一无是处,而且不成章法,日记上写的都是对麦河的想念,现在翻开来,腻且散淡没有逻辑。
我总不能把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的情话当作品发给招聘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