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 Rola Chang)
如果知道有人要来杀你,你该怎么办?
报官寻求庇护?
或者,逃得远远的?
又或者,杀掉要杀你的人?
冯烈,永远会选第三种。
冯烈,是一个很粗犷、很豪爽的人,作为飞鲸帮的帮主,在这临海城中,他是一个不能惹的人物。
他已经五十岁了,却依旧能舞动一百五十斤的石锁,依旧能一次饮下十斤的烈酒,依旧能光着臂膀在雪地里走上一夜的路。
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还有许多事等他去做,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当有人要刺杀他的消息传来时,他正斜倚在那把宽阔的雕花交椅上,啜饮着一杯琥珀色的美酒。
“要杀我么?”冯烈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酒的颜色透过杯壁,温润如少女的脸颊,“他们凭什么?”
座下的众人都不动声色的望着他。
“大堂主和二堂主为何没来?”
“咳,大堂主这两日去城外了,有笔极重要的买卖要谈;二堂主的岳父病了,他带着夫人前去探望了。”答话的是副帮主田锟。
冯烈望向田锟,这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打下这片基业的兄弟,只是现在的田锟,面色有些发灰。
“嗯,身体好些了吗?”
田锟脸上浮起一抹无可奈何的微笑:“帮主知道的,不是一年两年了,不容易治。”
“那你还喝酒?”
“他们都不肯喝。”田锟点点在座的三堂主萧戈和四位香主,“就只有我陪帮主喝了。”
“你的状况,还是少喝些酒吧。”
“没关系,我喝不多,况且这又不是什么烈酒……”正说着,田锟忽的一皱眉头,噗的喷出一口血来,“阿烈,这酒有毒!”
冯烈面色一凛,从座上一跃而下,握住田锟的手腕,果然脉息大乱,是中毒之相。
他略一运转内力,一股血腥气,沿着嗓眼蹿了上来,噗,亦是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堂中大乱,三堂主萧戈和四位香主抢上前去,扶住冯烈和田锟。
帮中军师司马先生则沉声道:“冯二、冯五,你们去拿住后厨的杂役;冯六、冯七,去将碰过此酒的下人拿下,稍后我去讯问。”
原本立在冯烈身后的四名灰衣人,目光投向冯烈,冯烈略一点头,他们登时便如四道闪电,射出了大堂。
冯烈分开众人道:“不妨事,区区这点毒药,还奈何不了我。阿锟,你怎么样?”
田锟的面色越发灰暗,勉强笑了一笑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体格……”说罢,便晕了过去。
冯烈大吼道:“快请廖神医!”
……
昏暗的室内,田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是冯烈的脸,满脸关切。
“帮主……”
握住田锟有些冰凉的手,冯烈轻声道:“没事了,这点毒,在廖先生手里都是小意思。”
“下毒的人可抓住了?”
“司马先生已将相关人等都讯问过了,不是府内的问题,有问题的,是卖酒的胡商。”
“抓住了吗?”
“萧戈亲自去抓了,眼下还没回来。”
“嗯,我们不是第一次从这胡商处买酒了,这次竟然出了问题。”
“你就不用操心此事了,这两日就在我这里静养吧。你若觉得闷了,我着人去把喜娘和琳儿接来陪你。”
“不用了,不要告诉她们娘儿俩,免得她们担心,妇道人家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告诉她们帮中有事,我一时离不开也就罢了。”
“好,你先休息,我去安排些事。”
说着,替田锟掖了掖被褥,冯烈起身走了出去。
田锟望望他巨大的身影,又转回目光,直直的看向房顶——两只蜘蛛,正在激烈的厮杀。
……
房门外,司马先生静静的站着。
冯烈关好门,迈步向前院走去,司马先生跟在他身后,像一道影子。
“胡商抓住了吗?”
“萧堂主到的时候,那胡商已经暴毙了。”
“嗯,敢对付我的人,必然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
“我已经着人放出话去,能提供刺客信息的,赏银五百两。”
“好,眼下也没有别的线索了吧?”
“恐怕是没有了。”
“着人叫大堂主和二堂主回来。”
“是,帮主。”
二人说着话,冯烈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一只脚已跨出了门槛。
“帮主这是要出去?”司马先生问道。
“嗯,既然眼下没有线索,我就出去制造点线索吧。”
“那让冯二他们跟着?”
“不必了,让萧堂主陪我吧。嗯,还是叫冯二过来吧,我有事嘱咐他。”
片刻之后,冯二急匆匆来到大门前,冯烈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便在他背上一拍道:“去吧!顺道把萧戈喊来。”
说着,冯烈便跨出门去,在门外长街上缓缓踱着步子。
不久,萧戈便出现在他身后,二人大步走过长街,进了一座澡堂子。
……
冯烈一脸惬意的躺在青条石砌成的池子中,这是他每日不能或缺的乐趣之一。
萧戈抱着臂,握着长剑,守卫在池边。
“我从未见你放下过剑,难道你上茅厕时也要拿着它吗?”
“我睡觉时也握着剑。”
“你用这把剑杀过多少人?”
“六十三人,有五十九人是入帮之后杀的。但已有十年,它未饮过人血。”
“在这里拿着它,不怕锈?”
“我怕心锈。”
“我们的舒服日子是过得有点久了。”
“因为我们有资格。”
“三位堂主,你一直排在最末,可委屈?”
“我是剑,不是手,不委屈。”
“大堂主、二堂主怕我疑心他们,倒是躲起来了。”
“他们想的多,我想的少。”
“所以,对于你,我放心。”
萧戈忽的拔剑转身,电光般刺向冯烈。
望着疾若惊龙的长剑,冯烈一动不动的躺在水中。
嗤,剑尖刺入水中,再出水时,一条不足半尺的斑斓小蛇,正绕在剑尖上挣扎,三角形的头颅宣示着它的剧毒。
萧戈将小蛇挑起,瞬息间斩出三剑,小蛇变成四段掉落在地,蛇身仍在蜿蜒扭曲。
萧戈用剑将门帘一挑,闯入隔壁烧水房,接着便传来打斗声,随后从烧水房蹿出一道身影,疾奔向门口。
萧戈紧随其后,手中剑化作一道银光,如影随形般刺向那道身影。
冯烈笑道:“留活口。”
那身影却猛的向身后一扬手,三条小蛇迎面射来。
萧戈冷哼一声,手中剑幻出三朵剑花,将小蛇搅得粉碎。
不料其中一条小蛇竟然凭空爆开,一团黑雾正中萧戈的面目。
“萧戈!”冯烈大吼一声,从池中跃出。
萧戈面色一黑,剑芒却随之大涨,剑尖如同开出数朵耀眼的死亡之花,卷向那一击得手的身影。
那人刚跑到门口,便觉胸前一凉,一段剑尖从他左胸刺出,而后又缓缓的倒退而出。
听着剑刃在肋骨上刮过的声音,他颤抖着转身去看,一只大手,轰然而至,罩在他的头上,接着蓬然一声,他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一爪捏碎了偷袭者的头颅,冯烈揽住摇摇欲坠的萧戈。
萧戈双眼已不能视物,脸上也罩着一层黑气。
“未想到阴沟里翻了船。”他笑道,“刚才没收住手,本想留他活口的……,还请帮主赎罪。”
冯烈也笑道:“不妨事,好兄弟,我会找着他们的。”
“不能再追随您了,这把剑,和我埋在一起。”
“放心,我会安排。”冯烈依旧笑着,两行热泪却已夺眶而出,滴落在萧戈的手背上。
“我从未想到过帮主会哭……,萧戈值了……”
说罢,萧戈手中长剑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面带微笑,闭上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