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民:我亲历的葛洲坝大江截流

2018-11-05 15:15:05 作者:艺术与评论

我亲历的葛洲坝大江截流 作者:王新民

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葛洲坝人这天干下的事,比卫星在天上唱歌意义还要重大。开天辟地头一遭,他们,截断了千古长江!

牡丹牌幕帘式单镜头反光相机挂在脖子上。135黑白卷,相机里一个,口袋里还有一个。要不是情况特殊,科长肯定只给一个卷。我站在条形长木椅上,手持一本“工农兵画报”,另手拿根炭铅,在已经贴好大白纸的墙上排线——就是画画。那年头时兴“办专刊”。除了寻常的“大批判”,时逢三八、五一、十一、元旦,各分局、车间、队,包括机组,一定都办“专刊”。即是政治任务,也是兄弟单位间一种暗中较劲——看谁办得漂亮。因为爱画画,我常被临时叫去办刊,因此少上了好多当时年轻瞌睡多最害怕上的夜班。办刊,通常是先用大白纸写好画好,再冲一盆白面浆糊,一张张刷上墙。机械分局电铲队宿舍是一幢四层红砖楼,窗户挨窗户,楼层间有墙腰线,根本没有一块完整墙面能贴得下十到十二张大白纸。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革命需要,可马虎不得。指导员陈德州经过筹划,因地制宜在楼门口砌了尊墙垛子。七十年代中期,水电建设工地军事化建制尚有惯性,党支部书记常常被叫成了指导员。因为这尊墙垛子,那天一大早,我才有机会脖子上挂部牡丹牌幕帘式单镜头反光相机,走进大江截流现场。我站在条形长木椅上,全神贯注画周恩来标准像时并不知道,有个人,悄没声站在身后,目光惊艳。

“纪念周恩来总理逝世一周年元旦专刊”办好后不久,我从电铲队被调到宣教科,当美工,后转干。他干的。他是松滋人,部队转业干部,也爱画画。不过他说,他画人像离不开九宫格,见我也不打格子就那么画,很吃惊。他叫朱昌海,当时是机械分局组干科科长,后任葛洲坝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部长。直至离休,没有腐败。

大江截流非比寻常,我很兴奋。起个大早,乘通勤船过江到右岸。

晨曦微露,山川河流由昏暗逐渐明朗,湿漉漉的江雾迅速消散,西陵峡口南来的风也没那么削脸了。身形已然巍峨的二、三江坝体,耸立在27孔泄洪闸上的塔吊、门机、钢结构设施,静静地沐浴在东山边射出的第一缕阳光里。葛洲坝的早晨,云蒸霞蔚,飘飘渺渺。

此刻,没有机声喧嚣,也没有人声鼎沸,仿佛大战来临前夕:没动静,就是快了!一江两岸笼罩在庄严,肃穆,和暗暗的激动氛围中。满眼里重型自卸车上载满渣土、石料、混凝土四面体。仿佛钢铁的长龙,从牛扎坪,墩石场,南津关等料场多方位排开阵势,欲奔向约定的聚合点。戗堤上,手持对讲机的调度员、身着安全绳救生衣的大力士、加满油的推土机、装载机,人和机械全憋足了劲,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烽火台式瞭望塔上,摄影师、录像师支起三脚架,早早守候在那里。我呢,也连忙把快门光圈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心跳有点快,手有点抖。

古老而又年青的父亲河,面临一场旷古烁今的洗礼。

早在几个月前,截流准备工作已全方位展开:成立大江截流指挥部,召开动员大会,组织突击队。食堂也别出心裁亮绝招,要让职工群众吃饱、吃好、吃舒心,精神抖擞打硬仗。截流指挥部指挥长由工程局党委书记刘书田亲自担任。右岸非龙口段成立了分指挥部,以我们机械分局为主力,局长周志国任指挥长。从那时起,大江截流进入实施阶段,戗堤进占施工已经开始。“戗堤”,在江水中修筑的土石防水建筑物,是保持围堰稳定的结构主体。这是预演,也是实战。当进占到一定程度,便形成了“龙口”。目前龙口宽约200米。与此同时,二江围堰拆除和水下开挖已基本完成,为27孔泄洪闸提闸过水做好了物理准备。

与西坝并列比肩的葛洲坝岛已经全部挖除。这会儿仍在奔腾,稍后便将改道的大江对面一览无余。西坝,仿佛一尾大有来头的中华鲟鱼,凫在水中静观沧海桑田,它那标志性尾鳍,庙咀,在镇江阁前露出些许尖尖。猜不透是矜持还是下意识,随江波烟云庄严摆动。

1981年1月3日,北京时间七点三十分,截流指挥部指挥长刘书田一声令下,成千上万只广播大喇叭同时响彻前、后方每一个角落: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大江截流,现在开始!

葛洲坝工程迎来载入史册的一天。

数台推土机同时发动,突突叫着吐出青烟。自卸车排成的长龙抖动身躯,作奔腾状。大江两岸戗堤上,严阵以待的第一排自卸车,一边四台,在现场引导员小旗指挥下,一齐将石渣料倾倒进江水中,宣告“进占”龙口的战役正式开始。我站在一台堆积如山的“T20”车顶,拍下了这个启动辉煌的时刻——先跟司机说好了的,时间一到,拍一张就跳下车。

“进占”,人类对大自然的大不敬,具有强迫性意味的水利工程建设术语:戗堤向龙口推进。长江,在不由分说的情形下,弄不清楚是痛苦还是欢乐的呻吟中,被进入,被占领。抛投掀起的巨大浪花,仿佛一把把水晶折扇,唯美轮番展示,璀璨转瞬即逝。戗堤上,自卸车井然有序地跟进、倒车、卸料、离开。经过精心设计、调度、试验、演习,确认万无一失方才实施的方案,不能出错,也经不起出错。戗堤稳步向龙口推进。瞭望平台上,左右岸各制高点,摄影机、录像机忙不迭,记录下中国水电建设史上这史无前例的一幕。

我在龙口拍了一阵,角度太低,镜头里多是局部。满头大汗正着急,响起一个声音:小鬼,上来拍!“烽火台”上有摄影师叫我。北京腔,真好听!这台子是专为“央视、央广、新华社”的大师们搭建的。我爬上去,冲人家笑笑,然后,拍了又拍。

想起科长昨天交代,“要多拍领导”。我跑到分指挥部,跑到调度室,到各队部值班室,拍了又拍。拍完两个135黑白卷,飞跑回后方,在广播室兼暗房里冲胶卷,放大、显影、定影、漂洗,上光烘干。马不停蹄返回右岸,在现场宣传橱窗里将照片拿图钉订好,前方食堂刚开午饭。工人马上围了一圈,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哎呀这是你!哈哈,还有我!右岸分指挥部指挥长周志国看了说:嗯,拍的好,搞的快!

还没等我吃完碗里的饭,科长来到面前,黑着脸:去,把照片取下来!

我愕然:取……?为啥?

不怪科长。原来,不谙世事的我,只图排版布局美观,没想到领导是有大小的。玻璃橱窗纤维板作底板,不像木板,图钉很难按进去。将图片全部取下,遵循科长的意思,按官职大小重新钉好后,两个大拇指头蛋全是泡。

太阳偏西,截流到了最后关头。龙口仅剩20米,进占进度缓慢而艰难。水急浪高,流速让羽毛也会沉入江底。25吨重的四面体抛投下去,就像是往无底洞里下饺子,投多少冲走多少。

关键时刻,产业工人总是表现出非凡的聪明智慧。模样像粽子的混凝土四面体,顶端预埋有钢环。这些个不方不圆形状怪异的家伙,同样是产业工人奇思妙想的产物。秤砣虽小压千斤。对于滚滚长江来说,它那25吨重的分量,3米高的个头,掀不翻也滚不动的形态,将是威逼江水改道的最后一根稻草。戗堤龙口边缘,只见工人们将好几个四面体用钢丝绳串珠子般连成串,4台大马力推土机齐心协力,将它们推填进翻腾咆哮的巨龙口中!

粽子样的四面体,一串又一串,鱼贯而入。

T20自卸车上的石块、石渣迅速跟进。

江面上,数艘水上船舶抛投钢架石笼。

指示戗堤进占进度的高杆小旗迎风猎猎,两岸距离已不到10米。龙口上,浪花如利箭激射向天空,声势若万口洪钟齐鸣。长江暴怒,大地颤抖。这时,人与人的交流只能靠手势,旗语,意会。一切都在空前的紧张和默契中进行。这是产业工人与惊涛骇浪共舞的史诗。经过真心实意地安抚,执拗的父亲河渐渐收敛脾气,终于在不屈不挠的儿孙面前安静下来。

合龙了。

原计划7天,葛洲坝人用时36小时斩断长江。1981年1月4日下午7时53分,葛洲坝工程实现大江截流,长江水流改道二江下泄。

那一刻,大江两岸工人涌上合龙后的戗堤,欢呼雀跃,泪流满面。

那一刻,彩旗招展,车船鸣笛,鞭炮炸响,探照灯划破夜空。

我和那部牡丹牌幕帘式单镜头反光相机,见证和记录了这紧张、焦虑、艰难、甚至是刺激的36个小时。只可惜,那些今天看来非常珍贵的照片,全钉进了前、后方宣传橱窗,日晒夜露,褪色变黄。待完成了使命,被更换,被丢弃。连胶卷也不知所终。当时在T20车顶上拍下的第一张照片,便是我创作版画《斩江》的素材,作品选入水电文协全国美展,1985年在中国美术馆展出。

葛洲坝工程于1970年12月31日开工,时值文革进行时。干了两年,停工22个月,1974年10月复工。1991年11月27日通过国家正式验收,工程宣告全部竣工。葛洲坝人实实在在干了20年,建成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万里长江第一坝,从而奠定了宜昌成为水电之都、明珠城市、迎来大发展、进入新时代、享誉海内外的基础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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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个身形似“粽子”, 重达25吨,3米高的个头,掀不翻也滚不动的形态,顶端预埋有钢环,被工人串成串,义无反顾投身长江的“四面体”,化做“截流纪念碑”,永远地屹立在葛洲坝人心头。

王新民,宜昌西坝居民,长江葛洲坝集团第二工程公司退休文化干部,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水电文协版画研究会会员。

艺术与评论
艺术与评论  作家 何宏江:评论人、茶人、策划人、历史文化爱好者、收藏人。创办了宜昌茶叶网、何氏茶道馆、艺术与评论、长阳三国文化交流。湖北中华诗词学会、宜昌市作协会员、宜昌市屈原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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