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来得总比平时早。长长的高速公路上，正在急驶着一台大型客车，四周除了黑暗，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车灯所到之处，依稀可见路两旁的树木与花草，只是这个时候的它们，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静悄悄的，一动也不动。
客车明黄色的灯光，如黑幕当中的一把剑，把那块大得漫无边界的黑布，从中间剪开，一路往前，偶尔经过的几辆汽车，星星点点的车灯，零零散散地，如海上的渔火，又如撒落在高速公路上的煤油车，模糊不清。就这样，大客车一路超过速度不敢过快的大货车、油罐车，朝着归途一直前进着。
车上坐着一群人，他们刚在别处参加了单位举行的户外活动回来，在前一个站刚吃饱喝足了，大家都在车上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次活动的精彩部分。由于这车上坐的就是活动当中的几组人员，也正是因为活动搞得成功，大家从不相熟，再到十分熟，所以你一言我一语地，一车人正聊得欢。
不知道是谁发起的微信红包接龙活动，由抢红包最多的人接着发红包，大家正在对着手机抢得起劲。抢到的人放声笑着，没有抢到的人正在磨拳擦掌，准备下一轮的抢夺。中间还不时地传出一声声笑声，整个车厢里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有人正在喊得起劲：“谁抢到最多的钱，快点给大家发红包。”
有人在接话：“等等，等我准备好，网络有点慢！”
还有人说：“那个谁，你的是什么手机，怎么速度这么快？”
“哎啊，今天拿的奖金都快要发完了！”
“看看还有什么零食可以吃的，大家分来吃了！”
于是，车上的热情气氛空前高涨，有人在拿着手机抢红包，有人在拿着零食一路分过来，有人拿着零食正吃得起劲，更有人在小声说大声笑，其乐融融。
只是一路平稳行驶的客车左边的轮子，突然传来了一轮“咔嚓咔嚓”的声音，还伴有一阵阵剧烈的抖动。本来热闹的车厢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像是约好了一样，全部停下刚才的动作。
“怎么回事？”
“车坏了？不会这么倒霉吧，这是在高速路上啊！”
这时还有一个人补了一句：“幸好，不是在桥上！”
有几个人紧张了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喊：“司机，司机，后面的车轮有响声，有很大的声音，是不是车子有什么问题了？”
车里唯一的一位导游已经走了下去跟司机反映问题，司机也许是早有预感，车速 一下子就缓了下来。高速公路上不能随便停车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驶去。
坐在车上一直很安静的何晴，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她一直在闭眼休息，今天的她确实是累了，而且她还有晕车的毛病，坐长途车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要命的折磨。她不能随着众人开心地说着笑着，因为她只要一睁开眼，就觉得头晕胸闷想吐。所以她练就了一个好本领，上车就睡。
刚才那么剧烈的震动，车外面还传来那么大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点吓人。她也没有了再睡下去的心思，只能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可是只看了几眼，她就又把眼睛闭上，外面一片黑暗，那黑好像是想要将所有人都吞下去一样，令人心惊。她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这一整车的人啊，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幸运的是有人查出前面几百米的地方就有一个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司机放慢速度，把车开到服务区认真检查。最后检查出来的结果是客车左侧后轮上方的盖子有点松动，与车轮相磨擦才会产生异响，让大伙放心，司机查看完之后就接着开车上路了。
经过这一出，大伙要求司机把车上的灯给关了，也没有了刚才那谈笑风声的好兴致。所有人都如那被太阳晒蔫了的小树苗，心里闷闷的，连说话都放低了声音。还有很多人像何晴那样闭上眼睛休息去了，再也没有人在微信群里发起抢红包。
黑暗把整个车厢团团包围起来，除了个别手机正在发着微弱的光之外，其他的地方，连坐在车上的人都看不清楚了。何晴心中难以安定，她突然好想自己的儿子，想起自己刚出门那时，儿子还正在睡梦当中，连个道别都不曾说，也不知道这两天他在家里有没乖乖听话，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她拿出手机一看，手机上的小电池已经提示电力不足，可能连打电话的电都没有了。她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司机检查过车之后，放心地加速前进。车子继续在如被墨染过的高速公路上驶着，车灯经过的地方，那树木依然静默。
“呯”的一声巨响，接下来就听到有一块车上的大零件正在往下掉，重重地砸在了高速公路上，但是又没有彻底掉到了地上，而是与坚硬的地面相磨擦着，响起了一阵“咔咔咔”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里，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高速公路上，听着让人的心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啊——”有人惊声尖叫了起来。
“去你的，刚才还说没事来的。这下麻烦大了。”
“对啊，对啊，刚才都已经说了车轮胎有事，还不紧张。这下好了，爆了。”
“司机，停车！快停车！”
这时导游也很着急，站在人群当中，安抚着大家的情绪。“大家别紧张，这车的司机都开了几十年的大客车，经验丰富，大家别慌！他会处理的。”
“我们要求停车！”
“高速公路上是不能随便停车的。现在要把车开出高速公路，大家稍安勿躁。”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双十一买的快递都还没有收到呢。呜——”这句刚落，引来了一阵笑声。就这样，气氛有所缓解。
何晴也松了一口气。现在这客车的时速最多也就二三十公里，危险应该是不会有，就是出高速公路的时间要久点。她拿起手机，趁着手机还有最后的一点点电，给老公发了一个信息：“高速路上爆胎，可能要晚点回。”没想到，那边马上就打了电话过来，语气有点慌也有点急，就问着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她笑了一下，安慰他，说着没事，没事，虚惊一场。
像她这样打电话回家报平安的人不少，按照回程的时间，应该是不可能到达了，家人难免会挂心，所以车里又响起了一阵聊电话的声音。人总是这样，危急的时候，心中挂念的始终是自己的家人。何晴无奈地放下手中已经没有电关机中的手机，家人那边可能是要胡思乱想了。唉，啥时候可以出了这高速公路啊。外面黑成了一团，车里面除了大家焦急的声音，再无最初的欢快。
客车一路起起伏伏，伴随着一阵咔咔咔的声音，慢慢地向高速公路外面驶去。终于，可以见到有光的地方了。下了高速，第一个路口就可以看到一家修理店。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相继下了车，聚在一块空地上，静静地等着车子被修理。
高悬着的心终于慢慢地落了下去。这样的夜晚真是让人难以忘记，一车几十号人，黑压压的一片，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当中的领队还一直地在手机上向组织活动的领导汇报着整件事情，估计他刚才也被吓得够呛了吧。何晴舒服地坐在修理店门口前的那只大大的轮胎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晚新鲜的空气。真好，车外的空气真好，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活着的感觉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