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这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让我说你什么好——
班主任很是痛心疾首,她正要对我开始下一轮的思想道德再教育的时候,政治老师周立新闯了进来说:不好了,毛小球出事了。
他一直都在出事儿。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周立新一眼。
不,不,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
是,他的母亲走啦!啊,天啦!呜呜——周立新几乎嚎哭了起来。
班主任脸通红,可能是被周立新气的,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吼道:你哭什么?又不是你妈走了。
毛小球的母亲失踪了,从此人们再也没有在落花看到过她。男人们争先恐后地到处找,甚至去她丈夫投水的那个潭里捞了一遍,却一无所获。因为这事,我和毛小球的“绯闻”马上被忘了个干净,再也没有人想得起来这件捕风捉影的事了。毛小球说,他母亲离开的时候,对他说:小球,以后有狮子保护我,我再也不怕了,以后,你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这样说完,她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他坚持自己的母亲是跟一头狮子走了,而不是跟男人走了。但是人们认为这是胡说八道,女人只会跟男人走,而不会跟狮子走。
落花的女人们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奇怪,她们一直都认定这个风骚的娘们儿早晚有一天会跟着男人跑掉,只是,她们没有想到,她会跟着一头狮子跑了,不,跟那个拥有一头狮子的男人跑了,这让她们甚至有些妒忌,毕竟她们的男人都没有狮子。而落花的男人们则很是萎靡了一阵子。没有了这个漂亮的女人,日子简直要淡出鸟来了。男人们默默无语,垂头丧气。
但是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毛小球现在成了孤儿。
他的母亲是外地人,他父亲的兄弟们因为他无用至极,也没什么往来。在落花人的关心下,毛小球开始了吃百家饭的日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渡过这段日子的。这太难以想象了。老师们都不再批评他,而是主动关心起他来,他的座位也调到了中间,再也不在最后面的门边。班主任还在班上告诫我们,要多多关心毛小球。毛小球在这段时间里,收获了他出生以来最多的善意。可是,他好像并不在意这种善意。他不怎么来上课,见了人也不再打招呼,就连我,他也不怎么理了。起初我们都原谅他,因为他在突然之间成了孤儿,肯定难以接受。但一天一天过去,当他越来越乖离,人们就渐渐习惯并淡忘了他的遭遇。到了初三,他还是那个后进生,并且变本加厉起来,再也不来上课了。
有人看到他经常和街上的几个小混混在一起。那几个小混混都不是什么好人,声名狼藉。那些小混混带着他去那种藏在巷子里的录相厅,据说看的内容无法描述,女生都不好意思听。再后来,听说他压了一个小太妹。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表示根本不相信。直到我有一次放学回家,看到他骑着一辆破摩托,后座上载着一个红头发红嘴唇的女孩。我叫了一声毛小球,他停下摩托,一只脚支在地上,嬉皮笑脸地说:什么事啊,班长?
班长?哈哈哈哈——那个红头发红嘴唇女孩笑得捂住了肚子。
我愣在那里,脸肯定烧得像一只大虾。
不准笑。毛小球很凶地喝住那个女孩,然后再也没有看我一眼,摩托呼啸而去,把我留在一团呛人的尘土里。
在这可笑的结局里,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哼,那个炸毛猫一样的女孩根本就配不上毛小球。随即我惊讶地发现,毛小球突然之间长高了许多,成了一个比我高半头的白皙少年了。
整个初三,我再也没有碰见过毛小球,但是他一直被人提起,都是一些不怎么光彩的事,比如跟人打架打破了头之类的。他迅速地成为了落花的反面教材,成为人们眼中一个可怕的堕落的男孩。
再一次见到毛小球,已经是我上高中之后了。
五
高中我去了另外一个小镇,我还以为终于离开了落花,可以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了,然后很快就发现,这个小镇比落花还让人绝望。这里的人都灰头土脸,性格压抑。我上的那个高中升学率很低,所以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不在乎是不是能上大学。校规里说,不能谈恋爱,但这里的女生都在谈恋爱,除了我。不是我多么守规矩,而是没有男生来追求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看起来太奇怪了。
那个时候我迷上了看小说,把所有能找到的小说都看了一遍,三毛,琼瑶,外国小说,有名著,也有一些从来没有记住作者是谁的离奇的爱情故事。虽然我没有爱情,可是我在拼命地看爱情小说。我记得有一个法国的不知名小说家的那个故事,那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孤岛上,一个世家女孩喜欢上一个男孩,可是那个男孩却深深地伤害了她,于是这个女孩就在男孩伤害她的那一刻,心智和记忆永远停止了生长……我一再地读这个悲伤的故事,一边读一边哭得死去活来,想象我就是那个永失所爱的高贵的世家女孩。我独自迷失在爱情的迷宫,人生一片灰暗,有一次数学考了全班第一,当然是倒数。因为这个,我的忧伤又深了一层。可能就是因为这些,让我看起来时刻都在梦游,所以让男孩子觉得我有点不可理喻,最好远离。
后来我只好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孩。当然那个男孩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喜欢他。喜欢那个男孩的原因,是我当时正在读一本小说,就是《飘》。我把那个姓白的男孩想象成了无所不能的白瑞德。我沉浸在这种对方一无所知的爱情里,整天以泪洗面。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走廊里,看到我的白瑞德嬉皮笑脸地和一个又白又美的姑娘调情。我才突然明白过来,白瑞德喜欢的,是郝思嘉那样胸大腰细的美人,而不是没有屁股光有一肚子书本的韩媚兰。我就这么痛不欲生地失恋了。
我悲痛欲绝,决定以逃课来祭奠自己的失恋。当我在大街像无头苍蝇一般毫无目的内心悲愤地暴走的时候,竟然碰上了毛小球。
毛小球看到我,停下摩托,用一条腿支着地,问我:莫真真,你怎么在这里?
我正内心如麻,又是吃惊又是没好气地说:上学,不在这里在哪里?
上学?毛小球哈哈大笑,你是说那个高中?
我也心领神会地笑起来,问他怎么也在这里。
来帮朋友做事点,顺便来玩,没想到遇到你。毛小球说,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他乡……他做出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来的样子。
他乡遇故知。我说。
不愧是班长大人。毛小球伸出大拇指。
我扑哧笑了。从落花到这里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就他乡了?
看你眼中含泪,一定是心中不平,发生了什么事?我帮你摆平。他大大咧咧地说。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紧摆手,没什么事。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单恋,还失恋了可是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吧?
是吗?你要是不上课,我们一起去玩儿?好久没见啦。毛小球很是高兴的样子。
好,我说,抬腿就跨上了他的摩托。
去哪里?他问。
你平常去哪里,就带我去哪里。我毫不在意地说。天涯海角也没关系。
你是认真的吗?不怕我——
不怕。我打断他,突然抱住他的腰。
毛小球的身体突然之间僵硬起来。
毛小球开着摩托,带着我在大街小巷里转了起来。起初我觉得很有趣,因为我还没有这样去打量过这个小镇,但时间一长,就相当无聊了。
你平常也这样吗?这也太无聊了。我说。
要不然呢?他懒洋洋地一笑。要不我带你去书店?你不是最喜欢看书了吗?
算了算了,我赶紧说,你打住吧,我已经看书看得眼瞎心也瞎了。有没有点刺激的节目?
打台球,你去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在落花,只有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才会去台球厅。
去去去。我立刻鼓动着他,去了一家破落的台球厅。
台球厅又小又闷,里边满是烟雾和异味儿。我什么也不会,只好看着毛小球一只一只把球打到袋子里。
毛小球,今天带女朋友来了?有个男孩用一种很暧昧的语气说。
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