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学历史的缘故,我对西安有独一无二的情结。
后来,我到底也没有机会去一次西安,却总是想着,有一天,我一定会去的。去看安静淡然地躺在玻璃窗中曾经的喧嚣和繁华,去沿着西安古老城墙走一走,去找寻历史的痕迹与震撼,去聆听大小雁塔里凄美的爱情。
很早以前就听说有个叫冬子的人在终南山租下一个院子20年的居住权。十多年前,我用尽全部力气逃离大山,却不曾想会有人愿意回到山里,过着喂鸡喂狗喂鹅的生活。
1
冬子在《借山而居》中说“终南山的云彩,不但可以盖宫殿,还可以揪一块,嚼着吃。”
他书里“有叫做凤霞的鸡”、“有叫做幼婷的鹅”、“有叫做郑佳的狗”,“有自己的小菜园”,“有自己的诗歌与画的王国”。除此之外,还有他在山上,对生活的反思和感悟,对爱情与亲情的见解,对隐居西安这一选择的全面阐述。
我出生在福建一个偏僻的大山里,在重男轻女思想极其严重的环境里长大。从小到大,父母留给我的印象只有命令,责备和谩骂,没有一丝温情,我和姐姐整个童年和青春,都是在父母的棍棒底下度过,充斥着拘束,自卑,恐惧和不安,情绪化。表面不露声色,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暗自神伤。
家里有水果,弟弟先吃,他吃剩的,我和姐姐才有份。
家里煮面了,弟弟先吃,他吃剩的再给我们吃。
姐说弟弟出生的时候,父亲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都给了她,她第一次看到正常父亲该有的样子,慈祥,温柔,没有白眼,没有责骂,没有棍子。
那些棍子狠狠打在身上的痛,那些讽刺挖苦诅咒的恶语,那些充满嫌弃的眼神,无一不是噩梦般的存在。
我们审视自己的眼光,总是宽松。那些自我乐意忽视的细小缺点,在另一双眼里可能无法忍受。手臂上的一道疤痕、一颗从来没有生长过的牙齿、脚踝上的创口、眼角的皱纹。与生俱来的、已成习惯的,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
而我能逃离这里唯一的出路是读书。整个学生时代,我活成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老师的得意门生。做了无数张试卷,参加了无数场考试,用了20年时间离开了大山,我那么努力,希望自己可以努力证明自己并不比任何男人差。
12岁开始,去走两个小时山路的中学独立生活,奋力想要挣脱原生家庭。初中还未毕业,父母在亲戚的怂恿下告诉我不要上学,女孩子不要读太多书,懂得太多不好。
那一夜,所有的同学下晚自习回宿舍,弱小的我坐在宽敞的教室里泪流不止。仅仅因为我的女孩,我就应该按部就班,我就不配拥有选择生活的能力,我就应该过着像村里所有女孩的一样的生活,世俗而平庸,嫁人生娃洗衣做饭。
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这么奋力地想要离开,又怎会想要囿于眼前一亩三分地?
王小波说,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于我而言,似乎生活就是不断升级打怪兽,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我想要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我们走在向前的,不可逆的道路上,当事物变的不像记忆它时的样子,在感叹物是人非的时候,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变化可能要超出了周遭一切变化的百倍。如果怎样,可能就不会怎样。如果怎样,可能就怎样怎样。可是如果,如果我们真是走上了没法假设的人生,那又能怎样。
要多强大,才能足够正视那些不美好。
2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很多人,我也一样。在人生的重要关口,我的老师告诉我黎明前黑暗的意义,他就是我的那盏明灯,温暖了我整个求学生涯。12岁的我,第一次知道温暖是什么感觉,第一次知道被人关心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
时至今日,我仍然无从得知老师是如何做好父母的思想工作,然而站在时间隧道面前,我感激这一切。
每个阶段的世界,被某一个人开了个口,透过这个口,看到了光和希望。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最艰难的那一年,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
后来,我考上了不错的高中,也走进了梦想的象牙塔。
来到偌大的城市,一向不爱说话的我无法适应。第一次离开大山,第一次坐公交车,第一次去银行。脚下每跨出一步,就像人类史上的第一步。
如冬子所说的那样:“这个城市的每个事物,每个人都是在一个虚无中被你一个个点亮,就像进入一个雾都,你走进一点儿,就有一些东西在你的活动范围里显出来。”
人的第一次,需要勇气,也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它是探索,是挑战,也是机遇。
我开始接受这些跟大山完全不同的事物,开始学着理解那个时代,开始在书中找世界和答案。
大学的四年,人生转折的四年,学费生活费自理的四年,我的思想变了,性格变了。大学教给我的不仅仅是谋生的知识,更是让我学会了学习与思考问题的能力,学会了理解和包容,学会了与现实握手言和。
毕业典礼时,当我站在主席台上,从老师手里接过“校优秀毕业生”的奖杯时,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我12岁那年遇到的老师,突然想起歌手李健说的一句话:有多少所谓的闪光,就有多少那些灰暗的时刻,任何时候都应该看清自己,别觉得自己那么渺小,也别觉得自己那么伟大。我开始明白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被他人定义。人生,不是别人的人生,你可以给自己想要的一切。
3
每回一次大山,我都比之前更自信了。跟村里同龄女孩的聊天内容止于婆媳妯娌的鸡毛蒜皮,止于老公,止于孩子。她们无法理解我的世界,我亦是只能看着她们,想象着多年之前若还呆在这里,是否现在过的就是她们的生活。穿着睡衣,嗑着瓜子,不修边幅,满嘴粗话。
前段时间,我姐告诉我她二胎了。她试探性地问母亲:第一胎是儿子,这一胎要是女儿该多好。母亲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千万不要生女儿,都是赔钱货。
我能想到母亲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和语气,这几十年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回忆像极了电影中的快镜头,你站在画面的中心,周遭千变万化,久久不能平静。
路上有水,水在反光。
我在路上说,每个人的一生好像都要买很多雨伞。下雨时打着伞走,天晴了就忘带回家。
而现在,我们都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各自有自己小小的家,有先生,有孩子,有笑声。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4
周冲在《我更喜欢努力的自己》中说:“人可贵的地方,在于有自我学习的能力、。人伟大的地方,也在于我们能通过自我学习,慢慢地,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动原生家庭带来的魔咒,恢复健全的自我,再给予他人以真正的爱。”
我很庆幸,没有被时代的洪流淹没。
我也很欣慰,靠自己摆脱了原生家庭带给我的伤害和陈旧观念,靠自己在城市立足,走出自我设限。
我不怕追不上繁花似锦,总担心忘却自我。留下来,守住天性。我只想着,留下来,让自己快速成长起来,不致随波逐流,淹没在浮躁城市中,自我荡然无存。
如今,我为人母。我的女儿,那个爱笑的,天使般的孩子,带给我的惊奇和感动远胜于一切。她的人生起始,心无所存,她的笑纯真无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她活的无忧无虑,在母亲与婆家一直说二胎一定要生男孩的时候,我有底气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当某些无知的人总是对女儿说“妈妈以后生个弟弟就不要你”之类的话时,我有责任站出来让孩子知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妈妈对她的爱,不会变。
正如女儿经常问我:妈妈你为什么爱我呀?
孩子,不为什么,只因你是我的宝贝。
5
萧丽红在《千江有水千江月》中写道:“怎样的痛苦,怎样的吐丝,怎样的自缚,而终究也只是生命蜕变的过程,它是籍此羽化为蛾,再去续传生命。人、事的创伤,原都可以平愈、好起来!不然漫漫八九十年,人生该怎么过?”
成长的蜕变期是痛苦的。蜕变完以后,就又能再度展翅高飞、自由翱翔。岁月的流失固然是无可奈何,而人的逐渐蜕变却又脱不出时光的力量。
如这张无意中拍到的夏蝉,尽管六月的雨依旧任性地下着,但它仍然完成了脱壳,接受这个世界带给它的洗礼。
我是一个成长比较鲁钝,起点比同龄人低的人,三十岁才知二十岁时的天真,“但这一切都是我的人生学习必经的过程,既不后悔也不责怪他人或自己,只希望再过十年有勇气回头看此时的自己。”
人生的不如意莫过于,橡皮筋扎头发两圈太松三圈太紧,洗澡时开关往左掰一点烫死,往右掰一点冷死。虽然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但是剩下的那如意的一二,足以支撑我度过整个人生。有朝一日转过头回顾,见到自己被留在身后,然后认出后方在每个阶段蜕变而死去的自己,拥抱那个自己,安顿那个自己,我们不能站在现在的高度,去批判当年的自己,这不公平。
不要回顾来路,来路无可眷恋,值得期待的只有前方,你能抵达的,比想象更远。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部独特的电影,有喜有悲,有笑有泪,跌宕起伏。没有人在看你,他们是在看自己。
而我站在现在看十年前,二十年前的自己,对生命有了重新的认识和解读。人的出生的确无法选择,但未来的命运是自己可以选择的。站在理想里面,而后逐步完善。
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财富,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不值得追求,磨炼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要感谢的不是苦难,而是彼时那个不放弃自我的自己。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试试实现更广阔的人生。
有人又一次跟我说:“女孩子不要看太多书,知道得太多不好。”我仍然不相信。
余秋雨在《借我一生》中说:人生的路,靠自己一步步走去,真正能保护你的,是你自己的人格选择和文化选择。
人生本来就是不平等的,接受这个比苦苦挣扎重要。当你认清了这一点,就要学会看到自己的闪光点,那个可以让世界给你一个位置的闪光点。
而我人生最闪光的时刻,便是兜兜转转,磕磕碰碰,几经辗转而来的人生。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坐在家里绿意盎然的阳台上,抬头看着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天空还是那么安静,却不失温柔,渐渐地,给我一片繁星闪烁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