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芳意,三月和风,牵系人情。试问娇娘,何时更从游?
1
银河当空,夜风吹凉了暑气,几片黄叶惊秋而下,隐隐蝉声作响。
沈家后院的长廊葡萄藤下有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被家人催了几次也舍不得回房入睡,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兴奋得不得了,喜鹊一般聒噪不休。
“梨烟姊姊,你家院子真大!”穿嫩绿裙子的丫头惊叹道。
“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多住几天吧,快过夕元节了,我们家可热闹了!”粉衣裙的丫头说道。
“那我爷爷怎么办,他肯定很想我了……”
“别担心,小竹,明天我们写封信让你爷爷也到我家来过节。”那个叫梨烟的女孩一把抓住小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
“梨烟姊姊,我爷爷肯定不会来的,他可舍不得离开草药铺子!”小竹笑道。“那些草药就是我爷爷的宝贝。”
梨烟点点头,说道:“也是,要是没有你爷爷的药,我早死在山上了。”
两个月前,梨烟跟随家人去西京给外祖父庆七十寿辰,在车马经过玉阳山的时候,梨烟突发晕厥,浑身抽搐不止,脸色黑紫,满口都是白沫,嘴歪眼斜。车马停在半山腰,一家人把梨烟团团围住,却束手无策,娘亲吓哭了,把梨烟抱在怀大哭。
小竹和爷爷那天恰好在玉阳山采药,听闻女人的哭叫声便赶过来一看究竟,拨开人群,一见此景,爷爷便惊呼:
“乌脚癫!”
众人见爷爷略懂一二,便请爷爷赶忙设法诊治。马车遂掉头,将已呼吸急促意识混乱的梨烟送到爷爷的小院去了。
爷爷并不是大夫,他虽熟知草药,却从未帮人看过病,只因小竹的奶奶生前患有乌脚癫,偶尔犯病,他这才敢下药。如果半个时辰内得不到救治,生命垂危,再有什么灵丹妙药也来不及了。
爷爷拿出那副老药方,一一抓药,吩咐小竹赶紧生火熬药,祖孙俩挤在狭窄的小屋里忙前忙后,不一会,烟囱里就飘出了炊烟和药香,小竹用力地扇动大蒲扇,差点把一团火苗扇到自己脸上,微微燎焦了一小撮眉毛,等草药熬好,她已满脸都是烟灰,活像一只小黑猫。
梨烟娘坐在床头将药汤一勺一勺喂给她,眼看着她呼吸逐渐平稳,黑紫的脸变回肤色,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长舒一口气。
半天过后。
“你是谁?”
梨烟睁开眼睛,打量了一圈这简陋的小屋子,看到一个衣着寒酸的小姑娘,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唱歌一边擦拭一只黑乎乎的砂锅。
“你醒了!”小竹大叫,眼里都是惊喜。还没回答梨烟的问题,慌忙跑出去,野猴子一样,又叫又跳:
“爷爷!爷爷!她醒了!”
虽然爷爷百般推辞,最后还是接受了沈家一锭银子的感谢,并邀请爷爷和小竹有空来山下玩。
等梨烟可以下床走动,小竹就迫不及待地带她四处转悠。
后院,有晾晒在竹笼里的种种草药,小竹像个药铺小伙计似的给梨烟逐个介绍。
“这个是鹰爪花,可以治疟疾。”
“这个是什么?闻着好苦。”
“这是紫玉盘。可以治风湿和咳嗽。”小竹得意地说。
“这个红色的小果子呢?”
“斜叶榕,它的树皮可以清热解毒。”
梨烟一脸崇拜地看着小竹,夸张地称赞道:
“你懂得好多啊!”
小竹立刻羞红了脸颊,连忙说: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都是爷爷教我的,你一定懂得更多,你会读书写字吗?”
梨烟一听说道读书写字,她喜上眉梢,自信地说道:
“那当然了,我读了很多书呢,你不认字吗?”
小竹有些羞愧,长睫微颤,低下了头。
“没干系的,小竹妹妹,很多女孩都不认字,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梨烟牵着小竹的手,笑语盈盈。
临别,小竹送给梨烟一只药草香的香囊,样式简朴,淡绿的布料上绣了一支斜斜的翠竹。
那之后,梨烟回到家里,百般恳求祖父,终于把小竹接到自己家里来玩几天。
2
夜寂静,月华如练,院里只剩一盏孤灯,娘亲把两个舍不得进去的小丫头带回了房间。
睡到半夜,梨烟偷偷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外厢。
“小竹?你睡了吗?”
小竹睁开惺忪的睡眼,含含糊糊地说:
“姊姊,你怎……”
梨烟没等她说完,一把掀开小竹的被子钻了进去。
“呀,你手好凉!”
“给我暖暖~”
被窝里两个女孩互相挠痒痒,吱吱地笑着,夜深了。
……
颗颗珍珠雨从房檐滴答而下,晨光熹微,一片浅紫微蓝,窗外有仆人洒扫的声音。
“该起床了!”小竹打着哈欠说。
“我们可以再睡一会儿,等下人做好早饭再起~”梨烟笑道。
“今天你教我写字吗?”小竹一脸期待。
“今天家里有客人来,我们可以痛痛快快地玩。”
梨烟目含星光,欢喜地说:
“柳哥哥也会来。”
柳彦卿跟梨烟是有娃娃亲的,两家都是玉器行的大户,在生意上互相关照,长辈交好,遂定下这门亲事。
梨烟挑挑拣拣,终于选定了一套粉莲春色裙衫,从上到下无一不精致典雅,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睡莲,抿唇一笑,令人如春风迎面。
“姊姊,你真好看!”小竹诚恳地赞美道。
“我也给你打扮打扮好不好,你也会很好看的!”
梨烟为小竹选了一套嫩绿萍花纹的裙衫,摇身一变,
小竹也有股清新可人的秀丽之色。
镜子前,两个女孩互相点评,帮忙装饰,说说笑笑,引得丫鬟也过来凑趣。
“两个小姐,打扮得花儿一般,端的是要去相个姑爷来吗?”
惹得梨烟追打过去。
“死丫头,看我不打你!明天就让娘把你许配给门口卖猪头的大鼻涕鬼!”
……
柳公子也不过十岁,小小少年一身锦袍,衬得他更是人才出众,气宇轩昂。
梨烟招呼他一起去书房玩耍。
小竹从未见过这么多书籍,一时仿佛置身在一座书的巨山里。不禁赞道:
“怎么有这么多书呀!”
话一出口,小竹就悔自己失言,给梨烟丢脸了。
柳公子初次见小竹,不客气地打量了一下,傲慢地说:
“这还不算多呢,我家里有几万册书。”
梨烟脸一红,急忙辩解道:
“她没见过世面,刚刚才到我家。她就是救我的药农的孙女。”
霎时,小竹背后冷汗飕飕,如闻听雷,她呆住半晌,心里很疼,比被蝎子蜇一下还疼。心里又寒又惊,看向梨烟,四目相对,一股难言的尴尬,复杂的情绪在空气里蔓延。
那种叫友谊的东西仿佛在无声中出现一道裂缝。
柳公子一笑,梨烟忙说:
“好啦,书房里不好玩,咱们去后花园吧。”
小竹一声不吭,跟着离开书房。梨烟忙握住小竹的手,说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柳哥哥误会,你不要生我气,好吗?”
梨烟的眼眶微微湿润,脸上的神情既真诚又紧张,让小竹心一宽,郑重地点点头。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小竹说道。
“嗯嗯。”梨烟道,“你也是我最好的……姊妹。”
3
时光流转,物换星移,随着年年春雨冬雪,两个小丫头已过及笄之年,出落成大姑娘了。
小竹叩响了沈府大门,急匆匆进来找梨烟。
“姊姊,能不能借我十两银子?”她面色焦急。
“怎么了?”梨烟正在准备大婚的嫁衣,停下手中的针线。
“爷爷从山上滑下来,摔伤了腿,我需要找个大夫去山上给爷爷……”小竹极力克制地说着,眼里早蒙上一层水雾。
梨烟从朱红的珍珠匣子里拿出一包碎银子,有二十两之多,交给小竹。
梨烟淡淡地说:
“快去吧,如果不够再来找我。”
小竹虽充满感激,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姊妹,却也看出了她神色里的满不在意,自己唯一的亲人再她眼里不过就是二十两银子的小事。这些年,梨烟事事顺心,波澜不惊,也养成了她对外人万事都“云淡风轻”的高傲姿态。就是这种“云淡风轻”伤了小竹。
小竹鼻尖发酸,来不及客套就匆匆离开沈府去请大夫了。
“你看这里绣一只蝴蝶怎么样?用金线镶边。”梨烟问丫鬟。
“不管绣什么都好看,这么贵重的料子,在加上小姐的美貌,敢保咱们姑爷看呆了呢~”丫鬟乖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