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噩事:木盒怪人(下)

2022-04-08 00:01:24

古风

6.榻前絮语

叶琮的穴道被人揭解开,他不顾全身的酸麻,高兴地回头一看,却看见符芙和邪医站在身后,柳臻在地上喘息着,浑身仿佛是在血水中泡过一般,染得身下的地砖都变了色。

叶琮慌忙地想去看望柳臻,邪医出手拦住了他,叫来了门外的明正派弟子,让其用担架将柳臻送出去,他道:“她现下不可被随意触碰,但凡不慎,就一命归西了。”

“邪医前辈,求你救救她。”叶琮半跪在地上哀求着。

邪医一言不发,只是跟着担架出去了,叶琮也想跟上前,撑着膝盖站起来,符芙见状给他搭了一把手,叶琮却甩开了,“你当时分明看出来乱原剑的真假,又亲手把我们送进地牢,现在装什么好人?”

说完,叶琮一瘸一拐地迈出牢门,符芙立在原地长叹一口气,昨夜有弟子来报牢中之事,只是被掌门师兄拦住了,不许她去看,今晨她听闻邪医来了明正派,于是偷偷请他来地牢,想将二人放出去。

符芙又想到那乱原剑,她如何不知柳臻的乱原剑是真,只是……

符芙摩挲自己的一双手,心中感叹这都是孽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柳臻被送进了客房内,邪医在其身上扎了无数针,跟着又命叶琮去煎药。

“邪医前辈,柳师姐这是怎么了?”叶琮眼神里满是焦急。

邪医不作回答,反倒说:“一个时辰给她灌一碗药,灌足十二个时辰,少了一碗,她都没救。”

闻言,叶琮不再刨根问底,赶着去屋外煎药了。

虽是连着两天没睡,但叶琮片刻不敢分心,除去煎药,便是守在柳臻榻前,生怕出什么意外,直到第十二碗药喂下去,叶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时他开始思量旁的事。

他注视柳臻摘下面巾后的脸,想起这一路相处的点滴,柳臻这样一个美艳无双的女子,谁能把她和江湖中的木盒怪人联系到一块?带着兄长的尸首独自行走江湖,向天下第一门派的掌门复仇,这莫大的勇气更令世间高手汗颜。

亲眼见识过柳臻的强韧,再看到她如今易碎的模样,叶琮喃喃自语,“柳臻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看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的心好似被剜了一刀。”

叶琮停顿片刻,气血涌上头,他壮着胆子说:“虽然有些冒昧,但我应是喜欢上姑娘你了,又或许,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

只是叶琮说完那一刻就后悔了,生平第一次袒露心迹,他慌得心脏砰砰直跳,万一柳臻听见,该如何是好。

情爱这事物,着实太磨人。

叶琮还在揪着头发懊恼自己,柳臻的嘴唇却动了动,叶琮见了这一幕,立刻将方才的情绪扔到九霄之外,“柳师姐!柳师姐!”

但柳臻紧闭双眼,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极小,叶琮将耳朵贴近她的嘴边,才听清那句话,柳臻一直念叨的是“原哥哥”。

原哥哥?叶琮脑海里闪出一个名字——谢原。

谢原、柳臻,这两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谢原就是她口中的兄长?叶琮抽丝剥茧,将毫不相干的事情放在一起审视。

那日他们从崖下一路攀登至顶,中途找到乱原剑,叶琮一直以为这是意外,可一想到柳臻对乱原极为熟稔,当初的举动更像是有意为之,若非如此,她有几分把握救下自己这个拖油瓶?

再者,柳臻说薛掌门杀了她兄长,是以要找他报仇,可薛历也杀了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谢原,这难道也是巧合?

“不对不对,柳臻姑娘救过我几次,我怎能这样猜忌她!这两个人连姓氏都不一样,怎么会是兄妹。”叶琮使劲摇头,在最接近谜底的那一刻收手。

突地,柳臻剧烈地咳起来,呕出一大滩黑血,染红了薄被。

正值邪医推门而进,见此情景不慌反笑,“你倒是照顾得不错,这口血吐干净,人就没事了。”说完,又消失在门口。

叶琮这次彻底松口气,拿棉巾给柳臻一点一点擦拭血渍,手指触碰上柳臻的唇角时,视线和柳臻对上,叶琮惊喜道:“柳师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柳臻嗓子干涩,叶琮喂她喝下一口水,才缓过来,她看着叶琮满眼红血丝,猜想他是多日未眠、衣不解带照顾自己,柳臻心里有些歉意。

“这几日辛苦你了。”柳臻道。

“柳师姐不用往心里去,小事而已。”叶琮怕柳臻心生负担,连连摆手。

“我睡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柳臻垂目。

叶琮絮絮叨叨从符芙带着邪医去牢里开始讲起,一直说到自己喂了十二碗药,唯独隐去了他表达心意的那一段,只是柳臻的心思并不在此,她没想到居然是符芙救了自己,何其荒诞。

“柳师姐,柳师姐。”叶琮见柳臻心不在焉,不知道她为何事苦恼。

“好在有你和邪医前辈,不然我这条命活不到报仇了。”

听见这话,叶琮忍不住发问:“柳师姐,你的兄长为何被杀?”

“为何?我兄长并未冒犯薛历分毫,仅是有些过人之处,便被薛历妒忌,招致杀身之祸。”

“居然是这样,从来只听闻薛掌门威武正派,从不知他是这样的人。”

“欺世盗名的恶贼罢了。”柳臻轻啐一口。

“那柳师姐,你之前说过你要向薛历讨回那双手,现在可有眉目?”

想到那双手在符芙身上,柳臻忍不住蹙眉。

叶琮误以为自己说错话,勾起柳臻伤心事,急忙转移话题,“那报仇之后,柳师姐什么打算?”

柳臻以为叶琮是在担心她当初应承过的事,于是说:“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定让你从此名震江湖。”

“如果——不成呢?”

“绝无可能。”柳臻语气斩钉截铁。

此话一出,叶琮泛起了难。柳臻数次受伤他都看在眼里,以她现在的伤势,别说报仇了,连接近薛历都是极为困难的,原本赢了起秀大会还能有一分机会,可如今这大会也没了,他们两人还成了阶下囚,如此情形下,报仇毫无胜算。

于是叶琮心一横,说道:“柳师姐,若是不报仇,可好?寻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养伤,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你若是怕死,大可以离开,我绝不拦你。”

“柳师姐,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怕死,我只怕——怕你会再受伤!看见你受伤的样子,我恨不得伤在我身上!”

柳臻是多么伶俐的人儿,以前她没在意过叶琮的种种心思,如今听见这话,自然是明白对方心意,只是她不能……

“替我受伤?凭什么?凭你那三脚猫的工夫?那你走不到我面前就会被乱剑砍死,我还得去替你收尸。”

“是,我是武功奇差无比,比不上你们任何一人,但是现在如果你想走,我有法子带你走出明正山。”

见柳臻不说话,叶琮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于是他鼓起勇气,说:“柳臻姑娘,我知道这很唐突,我也知道自己没那通天本事,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辈子对你好,陪你去看大好河山,或是寻个僻静地方,从此隐居山林。”

叶琮活这么大从未说过这样真心表白的话,他心乱如麻,等待柳臻的判决。

只是没想到,他等来的是柳臻的一声轻哼,“叶琮,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柳臻有才有貌,何必要委屈自己,便宜了你这个雇来的江湖杀手,你在我眼里,连看大牢的明正派弟子都不如,他们好歹会一招半式,而你,不过是个废物。”

这是叶琮记忆里柳臻第一次唤他全名,只是这话像剑、像鞭、像一切锐利之物,将他的心蹂躏得稀巴烂,饶是他再在乎柳臻,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自己的心意被人践踏。

“柳臻姑娘,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废物就不耽误你的大计,就此告辞。”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怕再晚走片刻,柳臻会看到他眼眶里的泪。

门被摔上了,房间徒留柳臻一人,静得只能听见她起起伏伏、或长或短的呼吸声,那番话着实残忍,但她不得不说。

“嘎吱”一声,门又被打开了,柳臻以为是叶琮回来了,她抬起头,却发现不速之客是符芙。

7.符芙之死

从柳臻第一次见到符芙开始,就对她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只是造化弄人,那双她心之念之的手长在了符芙身上,那她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而符芙呢,她也是极为欣赏柳臻的。在江湖之中,女子总是多有不便,无论武功多高明,总有男子自恃身份欺压她们,是以符芙苦练剑术,她想,只要她强到无人可敌,便可平等对话男子,正是如此,她比剑之时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不肯轻敌。

在起秀大会第一场比试上,她一眼便看到了柳臻那干净利落的剑招,如同当年的自己,符芙惜才若宝,这才跳下比试场,替他们解围,只是谁料后续种种出乎所有人想象,如今柳臻当是视她为敌吧。

符芙率先打破了沉默,“柳姑娘,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并无大碍,劳符女侠费心了。”

符芙不甚在意柳臻的防备,反倒是继续问下去,“我记得柳姑娘是关外人士,不知是哪国?”

“不过是个边陲小国,和碎叶相比籍籍无名。”

“那想来姑娘和师弟为了起秀大会,在路上受了不少颠簸。”

听到这话,符芙突然起了旁的心思,“碎叶比我家乡广阔许多,路途虽遥远,但经历的新鲜事不少,倒也不虚此行。”

“哦?姑娘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我许久不出明正山,山外之事皆是他人告知于我。”

“既然如此,不知符女侠是否听过木盒怪人?”

“木盒怪人?有些印象,说此人木盒中藏有秘宝,江湖中人人都想一睹为快。”

柳臻又问:“那符女侠以为这话有几分真?”

符芙摇摇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知究竟。”

柳臻又言:“可我见过。”

符芙好奇,“你见过?那木盒里藏着什么?”

“藏着一个男人的头和他的心脏。”

“什么?”符芙面露疑色,她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不仅如此,那还是个用剑如神的男人,被人夺走了双手的男人,他叫谢原。”柳臻一字一顿说完这句话,她死死盯着符芙,不肯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

而符芙脸色煞白,声音有些颤巍,“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呵,我便是那个木盒怪人,也是天下第一剑客谢原的妻子,柳臻。”木盒的真相大白,原来那不是她的兄长,而是她的夫君。

听到这话的符芙彻底瘫坐在地上。

“你可还记得你的这双手怎么来的?”柳臻慢慢从床沿站起来,步步逼近符芙。

“十年前,我夫君谢原本想退隐江湖,不料各门派不肯放过他,一路追杀,伤势不轻。可你的师兄薛历贪图名利,得知夫君到了幽山,便逼他立下生死状,在幽山峰顶对决。那一战薛历以为自己赢了,但怎么会知道是夫君故意掉落山崖,为的就是死遁。”

原来十年前的纠葛,到今日还未解开,符芙摩挲着双手,道:“师兄并非是贪图名利才挑战谢原,这一切皆因我起。我年轻时极爱剑术,尤其欣赏天下第一剑客,日日夜夜和师兄谈起谢原,可惜那时我不知师兄心悦于我,他听我谈起别的男人醋意大发,说自己若是与谢原比试,定是胜券在握,我自是不信的,于是他说,若他能赢了谢原,便要求娶我,我被吓了一跳,慌乱之中应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薛历赢了之后,你并没有嫁给他。”

“是,我的确没有嫁给他,是因为那日对决我也在场,我躲在树后,亲眼看见谢原掉了下去,悲痛欲绝,失魂落魄月余,师兄见我用情如此之深,便再也不提娶亲之事。”

“用情之深?你的用情之深就是把我夫君的手占为己有!”

符芙继续说道:“幽山之事后,我二人寻了一处杳无人烟的山谷安顿下来,本以为我们会做一辈子的神仙眷侣,哪知薛历三年后发现了我们的踪迹,那日和往常别无二致,可我始终等不到夫君回来,后来我去寻他,恰好看到薛历一剑刺穿他的胸口,在夫君尚有一丝气息的时候,将他的双手活活砍下!薛历这个刽子手,他那张沾满血的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那时我在孕中,行动不便,且因惊吓过度直接昏了过去,幸得高人相救,这才捡回来一条命,但也永远失去了我们的孩子。高人告诉我,薛历杀我夫君,就是为了那双为剑而生的手,普天之下,还有哪双手会比我夫君的手更适合拿剑,但是现在这双手,长在了你身上!”柳臻狠狠瞪视符芙,眼睛里是滔天的恨意。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听到这里,符芙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流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那一年我和人比剑,中了暗算被挑断手筋,莫说拿剑,就连一张纸都握不住,我数次寻死,都被师兄救了下来,他答应我,一定让我重新拿剑,后来他带我去找邪医,那时我尚且不知是要给我换手,还是谢原的手。等到我苏醒时,一切都晚了,我如何认不出来那个我最敬仰的剑客的手,我甚至想自己砍下来还给他,但是师兄日日夜夜看守我,很久之后,我才接受了这件事。”

符芙没有说,是自私的爱让自己最终接纳了这双手,她此生虽无法和谢原并肩,但有谢原的手陪伴左右,不失为另一种圆满,即使余生必须戴上厚厚的手套,去掩盖骇人的真相。

柳臻不愿意多言,她将自己的剑扔在符芙身前,说:“符芙,事已至此,无需多言,我夫君的手你已拿走太久,是时候还回来了。”

符芙沉默片刻,她缓缓站起身,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微笑,“这些年,我用这手做了很多事,唯独在用剑时,总感觉力不从心,想来是这手看不上我这不入流的剑术,埋没了它的天资。”她慢慢脱去手套,露出了手原本的模样。

符芙重重叹了口气,那不是遗憾,而是如释重负,她道:“一切的错都是因我而起,那也由我终结吧。”

她拾起地上的剑,轻声问:“你还会去找我师兄报仇吗?”

柳臻不言,只是背过身,给了符芙最后一点体面。

利刃划破血肉是无声的,但空气里的血腥味却是藏不住,等柳臻再次回头,符芙已然合眼,嘴角挂着淡笑。

那血痕出现在符芙的颈上,深约数寸。

“啪啪啪”,门外响起三道掌声,符芙抬头,看见邪医从门外走进来,他丝毫不在意已然断了气的符芙,越过躺在地上的符芙,他对柳臻道:“你倒是胆子不下,身受重伤还敢单枪匹马挑衅符芙,你就不怕她一招杀了你?”

柳臻摇摇头,“她不会,自从换手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下过山,若她是剑痴剑狂,应当早在江湖上树敌无数,但她没有,是以我赌她会因愧疚而死。”

“倒是聪明。”邪医夸道。

“前辈,有一事我一直不明,薛历当时只是想找一双手换给他的师妹,碎叶城死牢里看管了不少会用剑的重犯,若是用他们的手,不更合适?听了符芙刚才说的话,我思来想去,有了一个猜测。”

“哦?什么猜测。”

“告诉薛历我夫君还活着的人,正是前辈你吧。”

邪医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正是老头子我干的,怎么,你现在是想复仇?”

柳臻语气出奇的平静,“给符芙换手的人是你,救我的人也是你,答应让我夫君复生的还是你。符芙和薛历的命留不得,但前辈——只望前辈遵守你我的约定,待一切事情尘埃落定后,让夫君复生。”原来柳臻刚才并没有告诉符芙,救她的那位高人正是邪医。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邪医点头称赞。

“若我没猜错,第二场比试在崖下藏了两把假剑而后放毒的人,也是前辈你吧。”

“哦,这你也发现了?”

“前辈行事乖戾,不囿于常理,相比于救死扶伤,你更想看到武林大乱,一如多年前挑起武林争斗那样,江湖平静了太久,不是你想要的,而这次的起秀会就是最好的时机。”

“诶呀,柳臻,你说你生得这么伶俐,为何偏偏要复仇,若是和老头子我一起戏耍人间,岂不快哉?”邪医啧啧不停,语气满是遗憾。

柳臻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她擦拭干净佩剑,说:“这手想必前辈已经熟得很了,一切就交给前辈处理了。”柳臻顿了顿,又道:“如今局面到此地步,前辈若是不想好戏散了,之后还请多帮衬帮衬晚辈。”说完,她转身离开。

柳臻往外走的时候,那日的情景又在脑中浮现,她昏倒之后再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邪医,而邪医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夫君死了,我把他的手换给了别人。”

柳臻恨得想立刻杀了他,但肚皮骤痛,她疼得在床上打滚。

跟着,邪医又说:“哦,你肚里的孩子也没了,真可惜,五个月了,是个女娃娃。”

柳臻看着扁下去的肚皮,脑中一片空白。

这时,邪医笑眯眯地说了第三句话,“我能让你夫君复活,但是要拿你的命来换,你换么?”

柳臻抬头看着邪医,眼里的恨意滔天渐渐转换为平静,最终,她答应了这场不平等的交易。

8.邪医明证

夕阳渐落,明正山的云都被映成了诡异的血红色,层层叠叠的,甚是骇人。

薛历来得比柳臻想象中的快,此时她在起秀大会第一场比试的比武台上打坐,远处飞来一人,剑刃带着强劲杀意,欲将柳臻一招毙命。

柳臻睁开眼,右手撑在地面,使出三成力,侧着身子来了一个漂亮的右翻,正正好错开薛历的剑。

跟着薛历又是招招杀意,丝毫不给柳臻喘气的机会,情急之中,另一人将薛历的剑挡了下来,中止这场打斗。

柳臻一看,原来是那个当时那个敢对峙薛历的徐长老,而四周的人也渐多,将三人团团围住。

徐长老道:“薛掌门,你这是做什么,此人不是被你关进了牢中?怎么如今出现在这里?而你还想杀了她?”

薛历双眼赤红,“她在牢中重病,我师妹符芙不忍,便放她和她师弟出牢,请来邪医医治,不料他二人竟敢杀了我师妹,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会下此毒手!”

什么!符芙死了?!

此言一出,群侠大惊,符芙在江湖上颇有威望,如今死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异域人之手,此人还可能残害了自己的同门,霎时间,所有的刀剑都指向了柳臻。

徐长老也不再阻拦,薛历站在柳臻面前,叱喝道:“今日,便要你偿命!”

虽势单力薄,但柳臻毫不畏惧,她质问道:“薛历,你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你可有证据?符女侠是放了我出来,但你也说了,我身受重伤,怎么可能杀得了剑术了得的符女侠?而且我为什么不逃走,而是等着你来杀我?”

“哼,你受了伤,你那个师弟可没有,你师弟如今不在此便是最好的证据,若是带你一起逃,两人必定会被捉住,不如先留你拖住一段时间,好让他逃出生天。”

“这说辞天衣无缝,说得我都快信了。”

“还在花言巧语,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说罢,薛历正要动手,可人群后传来邪医的声音,“诶呀,这里好热闹啊。”

众人听见了,纷纷给邪医让出一条道,薛历变了脸色,邪医此人性格古怪,突然来此一出并非好事。

“邪医,什么风把你吹出来了?”旁人问。

“凑热闹嘛,我看这里人多,也想看好戏。”

“邪医,这里可没戏看,薛掌门正要替自己的师妹和各大门派报仇呢。”

“哦?报什么仇?”邪医饶有兴趣。

“这异域女子混入起秀会,在第二场比试的时候放出毒雾,伤了众多门派弟子,如今更是杀了薛掌门的师妹符芙,你说这仇该不该报?”

“就这点事?那山下毒雾不是山林里起的么,至于符芙,她是自刎啊。”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两边说辞不一样,该信谁?

有人说:“邪医,江湖人人都敬重你,但这话你说了可知是什么后果。”

邪医嘻嘻一笑,“有什么后果是我这个老头子受不住的?说来听听。”

众人见邪医笃定的模样,又说:“邪医既然这么讲,想必是有证明了,可否请邪医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邪医将手背在身后,围着薛历和柳臻两人绕圈子,“这幽山多年前埋了不知道人,那崖底可攒了不少尸毒,这么多年还都没散呢。”邪医朝着薛历脖子呼出一口冷气,“这一到晚上,山林里本来就雾气重,自然就把尸毒带了出来,你们这一个个的弟子哪里抗得过这经年的毒雾。”

邪医很满意周围人的神情,继续往下说:“至于符芙,我检查过她的伤口走向,只有她自己才能动手。”

人群里有人发问:“就不能是别人逼她动手的?”

“有人能在明正派的地盘上逼死明正派的符芙?谁这么大本事?是这个重伤到要死的人,还是那个三脚猫工夫都不会的臭小子?”第一场比试所有人都看过,叶琮处处都要柳臻挡刀挡剑,的确不像是能杀符芙的人。

“就算这些能洗脱嫌疑,那三把假的乱原剑是怎么回事,当时这女人可是带着一把足以以假乱真的剑来混淆视听,这目的又是为何?”

“假的?哦,这还真不知道,我这老头子也见过几次乱原,知晓其中玄妙之处,不如拿出来让我辨一辨。”在座的人里,,如非要找出一个人鉴别乱原剑真伪,邪医定是唯一人选。

事情发展至此,薛历再无拒绝的借口,命人去取三柄乱原剑,而此时,夕阳已然完全沉下去,明正派院内亮起数盏灯笼,照出黄色光晕。

三把剑并排放在了桌上,对应下面放了三块牌子,写上了找到剑的人的名字。

这三把剑外人看来并无太大区别,但是懂行的人眼里,一眼就能看出其中一把其实非凡,只是无人可证明这一把就是谢原的。

邪医看了一眼亮堂的灯笼,摸着胡子不急不缓地说:“我行走江湖数十年,和各路高手们相熟,连他们身上有几处伤口、是什么所伤都明白得一清二楚,如此说来,老头子我认认哪把是真乱原剑倒也不难。”邪医的手抚过每一把剑的剑柄,细细感受每一处纹路。

“你问为什么会有三把乱原,老头子可不清楚,我只知这乱原是名剑,它从矿石到技艺都是顶尖,来历非凡,但还有一桩江湖人鲜有人知道的秘密,那便是——乱原剑会在月光下发光。”

话音刚落,邪医一抬手,袖口射出数支针,针四散开来,将所有灯笼熄灭,四周倏地暗了,徒留头顶的月光,此时再看桌上的剑,只有第三把剑透着那通透的光辉,而这把剑的下面,对应的正是柳臻之名!

柳臻趁着所有人讶然之时,挣脱左右束缚,她冲至桌前,信手拿起乱原剑,剑尖直指薛历,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听到柳臻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

“薛历,如今我可洗清了冤屈,这剑既然是真的,那第二场的结果就应当作数,按照规矩,最后一场便是我和你的比试,你敢不敢应战!”

9.一战成名

风静止了,树叶不再摇晃,灯笼又被一盏盏点亮,月光重归黯淡,但所有人的心跳都是急促的,他们在等,等一个会给江湖带来巨变的回答。

之前薛历从未正眼瞧过柳臻,就连刚才要杀她时,也视她为蝼蚁,可以由他摆布。

自从当上掌门后,江湖上还从未有谁敢轻易挑战他,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多年不得的师妹,还不曾有什么能拦住他,一个小小的异域女子,又能算得了什么?

薛历遣散众人,这比武台上就只剩他和柳臻二人,而柳臻右手执乱原剑,旧时的回忆涌上心头。

这数年来,柳臻靠着两件事支撑自己活下去,一是复活谢原,二是杀了薛历。

谢原真的能活吗?柳臻不知道,她从不知死人复生的奇事,尽管这是在碎叶,一个充满了神话的国度,但这样逆天而行的事情同样骇人听闻,是以,她需要仇恨作为支撑,让她咬牙度过每个绝望的时刻,逼她相信那个渺茫的奇迹,直至抵达希望的前夜,而这个仇恨的对象即是薛历。

那年薛历不仅是砍去了谢原的双手,他还将谢原一剑穿心,一个人没了心便是失了所有生的可能,而柳臻和邪医的不平等交易即是让她以身养夫心。

邪医将谢原残破的心移植到柳臻身上,代价就是柳臻失去了自己的心,以及每月十五要承受因换心而带来的五脏六腑翻涌、全身抽搐吐血之痛。

而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七年,这七年里,她除了痛到无法动弹的那些天,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精进剑术,只待谢原的心脏治愈好后,她也有足够实力入江湖、杀薛历。

许是等了许久,薛历不耐烦了,他冷哼一声,“怎么,动弹不得了?现在可由不得你逃走。”

柳臻摆好起式,“那就请薛掌门赐教。”

柳臻率先发起进攻,她踮脚凌空而起,在空中一个转身,直冲薛历面门而去,薛历自是侧身避让,两人堪堪错身的那一刹那,柳臻的右手却是将手腕一翻,剑刃贴着薛历的右脸而过,留下一道血痕,而柳臻回他冷冷一笑。

薛历吃痛,他抬手抹去渗出的红血,用了十成力逼近柳臻,两人在空中乱斗起来,两条身影变幻极快,剑与剑之间碰撞出干脆的锵锵之声,但很快,明眼人就看出来柳臻逐渐落了下风,破绽一个接一个,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围观的众人有声音传来,“我看这女人就是找死,她气息不稳,武功又不如薛掌门,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另一人发言,“且不说她本事如何,但是这套剑法眼熟得很,莫不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谢原的那套乱世剑意?”

“怎么可能,谢原那套剑术可是独创的,也没听说他有弟子。”

“非也非也,我曾有幸看过谢原亲自使那套剑术,和这女子现在用的八九不离十!”

而战斗中的薛历也看出其中端倪,他逼停柳臻,两人的剑刃错开相抵,谁也不肯退让。

“你怎么会谢原的剑法?”

“你说这是为什么。”

柳臻一记扫堂腿,踢中对方膝盖,薛历不及防备,让柳臻的剑尖刺进手臂半寸。

但柳臻并没占到多大优势,薛历化剑为刀,直砍柳臻脖颈,与多年前杀谢原的那招无异。

柳臻被逼退到比试台边沿,眼见就要坠落,薛历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今天你只会是个死人。”

前后无路,进退无门,可柳臻还想做最后一搏。

忽地,天空笼罩着嘈杂的轰鸣,仔细辨认,是万鸟齐发的轰鸣,闹得所有人耳朵不堪重负,几欲流血。

叶琮来了!

趁着薛历晃神之际,柳臻迅速退避到安全之处,而叶琮乘着鸟群而来,跌落在她周身,他不管自己是否受伤,而是赶忙去查看柳臻的情况。

“柳姑娘,你可还好?”

柳臻看他,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放心不下你。”

叶琮的眼神太纯粹,饶是柳臻,此刻也只能避开,继续应付薛历。

而此刻的薛历已被重重鸟群包围,看眼就要被淹没,却不知他从哪里扔出来一个火星子,顿时四周成了火海,而鸟群也纷纷携火散去。

“柳姑娘,你就在这歇着,剩下的让我来。”

说完,叶琮大步迈向熊熊火海之中,此时的薛历早已杀红了眼,浑身衣物被鸟啄得破败不堪,失了往日风度。

“让开,不然你们一起死。”薛历威胁道。

“我不会让你动柳姑娘的!”叶琮双手握剑,明明破绽百出,但眼神异常坚定。

“呵,想死的人总是活不长。”

薛历不再客气,一招一式都是下了狠手,叶琮招架不住,咬着牙硬扛来者的进攻,很快二人就要打到柳臻所在之处,叶琮一反先前的躲避,竟然妄图胸口接下这一击,和薛历同归于尽。

但乱原横插进来,挑开薛历的剑,柳臻怒吼叶琮,“你在干什么!”

“我——打不过他,只有这种笨法子。”

柳臻狠狠抽了叶琮一巴掌,“你给我清醒点,你是我请来的杀手,是来帮我杀薛历的,若是你轻易死了,这辈子都是窝囊废,绝无可能闻名江湖。”

还不待叶琮反驳,薛历带着满身血气从天而落,剑尖朝着柳臻的天灵盖,像是要将她钉进大地。

柳臻一把推开叶琮,抛开乱原剑,用右手生生接下这一击,剑刃穿透她整只右手,露出森森白骨。

“不!”叶琮目眦欲裂。

此时乱原剑飞回到柳臻的左手,柳臻忍着剧痛,左手使出全力,将乱原刺进薛历的心口。

薛历不敢置信,他看着插在胸前的剑,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你是——”

柳臻勉强站定,笑得灿烂极了,她说:“这是乱世剑意的最后一招,是我夫君谢原教的。”

薛历仿佛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喘息数口,终究未言。

明正派掌门薛历,死了。

10.以心换心

眼见薛历咽了气,柳臻再也支撑不住,任由身体后仰,意外落在叶琮怀里,叶琮双手抚上柳臻的脸,哆哆嗦嗦,话不成句,“不,不,为什么,为什么……”

柳臻此刻笑得淡然,“我刚才骗你的,你带着鸟群而来之时,已经成了江湖闻名的大侠了。”

“我不要当什么大侠,我去找邪医前辈救你,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的。”

邪医适时出现在二人身后,他摇头晃脑道:“柳臻啊柳臻,早就同你说过,你这身子不可受伤,如今伤成这样,你那颗心脏算是前功尽弃。”

“前辈,你答应过我的,如今怎可反悔!”柳臻左手紧捂着心口,“你听啊,这颗心脏还好好的,它在跳,它是活的。”

“你伤得如此重,若是要救你,须得用大量烈药,你这颗心脏可就废了,但也并非全然无办法,若是活活剜走这颗心,可保它安全无恙,但这一来,你可见不到你夫君的最后一面。”邪医捋着胡子,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那就剜走我的心!”柳臻想都不想,就做了选择。

“等等,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什么剜心不剜心的,邪医前辈你别说这种故弄玄虚的话了,先救柳姑娘再说,求求你了!”叶琮快哭出声来。

“叶琮,我救不活了,但我有一事求你,你可还记得我们藏木盒宝藏的那个山洞,我死后,麻烦你带着邪医前辈去一趟,那是我此生最爱的人谢原,我如今种种复仇之举皆是因为他。”柳臻哀求着,害怕叶琮说出一个“不”字。

“什么爱人、什么木盒宝藏,我不管,我要你活着!”叶琮倔强不肯答应。

见状,邪医却有了别的主意,他问叶琮,“是不是只要能救活柳臻,你什么都愿意做?”

“是!”叶琮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好,那我给你说个故事。”

剑客、追杀、换手、养心、复生,无数回忆在邪医的口述中变得清晰起来,而听故事的人,一个紧闭双目,另一个则神色晦暗。

说罢,邪医问:“柳臻也不是没得救,但是救她就不能救她夫君,救她夫君她就得先死,难哦难哦,”邪医画风一转,“但是,若把你的心给谢原,那柳臻和谢原就都能活。”

“这怎么可以!邪医前辈!这颗心我养了许久,也不是所有人的心都能换给夫君。”柳臻厉声拒绝。

“能控百兽之人,百年难得一见,其自身体质融于万物,才可喝令群鸟,是以他们就是最天然的药引。”邪医像是在谈论一味药材,而不是一条人命。

“我不会答应的,这是你我的约定,无须牵扯旁人。”柳臻死死盯着邪医,她想过依邪医的性子,他最后会反悔,但是她不能接受拿叶琮的命来换。

“救不救你或者谢原,全看我心情,我现在偏偏要问,这臭小子是不是愿意换心。小子,你怎么想的。”

叶琮并不回答邪医的问话,他轻轻抚摸柳臻的面庞,用轻柔的声音,说:“柳姑娘,从来没告诉过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在心里装了你,舍不得你痛,看不得你哭,更不忍心你难过。”

这直白的感情让柳臻呼吸一窒,又听他道:“你与你的夫君谢原的确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谁会想拆散你们呢。何况我叶琮想出人头地,你说我的心给了谢原,是不是也能沾光几分?”

“叶琮,你别犯傻,这事和你无关!”

“和我有关,你的一切事我都想有关。”叶琮温柔抱住她,嘴唇轻触柳臻的额心。

“叶琮!你——”柳臻还没说完,脖颈后迎来一击,是叶琮动得手,晕过去之际,她听得叶琮说“睡吧,睡醒了就没事了,我这也算是报了你之前在地牢里点我穴道的仇。”

而后,柳臻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时间过了多久,柳臻不知道,也许一个时辰、一天、甚至一个月,她睫毛微微颤动,从沉睡中苏醒,而眼前的人,是日夜思盼的谢原。

“阿臻,你醒了。”谢原笑着,脖子上带着可怖的疤痕,柳臻分明在他脸上看见了叶琮的神情,一如往昔。

苦涩又喜悦的泪水从柳臻的眼角滑落,浸入被衾。

等柳臻身子彻底痊愈后,夫妇二人才决定启程回家,这时的柳臻右手已废,凡事只能借用左手,或是谢原帮她。

他们二人着粗布衣裳,共乘一骑,走在乡间小路上,夕阳西落,景色极美。

“打从我活过来之后,我感觉我的心好像比之前更爱你了。”

“是吗?让我来听听。”

柳臻耳朵靠近谢原的胸膛,仔细聆听着那有力的跳动。

谢原一把抱住柳臻,喃喃道,“阿臻,我爱你。”

“我也是。”

柳臻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打湿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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