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对物,我一向挑剔且固执。愚蠢的理想主义,决定了我是外貌协会的坚决践行者,没有例外。至少那时的我,觉着,严希算是很安全的男生,在我的雷池之外。不需控制,不必多心。
我记得夕阳下的校园,夏风微凉,日暮余晖映落在草地上的光线,有着斑驳的迷离。我和严希,聊了很多。
说来也是有趣,我俩虽都爱茶,却爱得各有不同,这不同中又颇为微妙。
严希笑我,我本家在江南,天地灵秀,人长得小家碧玉,依理该爱绿茶才是。绿茶嫩绿鲜润,汤色鲜亮清澈,香味清幽馥郁,正与少女的清纯靓丽相得益彰。却不料,我爱喝的竟是青茶,尤偏爱岩茶。
我笑严希,你人生自西北,山河粗犷,气质上刚中带柔,照说该爱青茶才对。青茶砂青圆结,汤色金黄浓艳,滋味醇厚甘鲜,恰和老师的儒雅谦和交相辉映。没想到,你爱喝的却是绿茶,最衷情龙井。
我说,我爱岩茶,是爱它的回甘悠远,七泡有余香。
严希说,他爱龙井,是爱它的淡雅清明,无味乃至味。
跟严希聊天,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那种默契,我从未有过,人说以书会友,原来真是神交。
当时我并未意识到,当觉得一个人有趣时,就离危险不远了。
那天,我还知道了很多别的事情。
严希29岁,来自风沙漫漫的西北金城。文化古城的千年积淀和日益落没,辉煌和黯淡亦交融在他的骨血里,所以他的性格自带北方的粗狂和文人的细腻。
他是我的师哥,第一次到这座江南古城,就爱上了这里。本硕连读后,申请留校做了讲师,爱看书,课余兼职了学校的图书馆管理员。
他喜欢读书,喜欢喝茶,喜欢一些缓慢的持续前进的事情,喜欢斑驳的光影,喜欢沈从文,喜欢王家卫,喜欢李宗盛。
我无法解释,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何以能交谈那么多,仿佛把整个灵魂都倾吐了出来。最主要,他喜欢的,也刚好在我的心头上。
说再见时,严希问我:如果有机会,一起去余杭的双溪景区,看看陆羽取水煮茶的那口古泉,可好?
我满口答应,心里是没当回事的,毕竟他是老师,我是学生。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只是龙井与岩茶的距离。
我以为那只是个玩笑,随口一说,听过便罢,当不得真。
03临近毕业,工作已定。我最终决定离开自己多年生活的城市,去外面看看。
5月,离别之情渐浓。一本本同学录写完,一场场散伙饭吃过,考虑毕业旅行要去的地方时,惆怅的心情愈发凸显。
从此,带着对已知的毅然背弃和对未知的不安揣测,真的要告别学生身份了。未来看似一片光明,可雁离于阵,需要独立风霜,总让人心生惶恐。
严希打电话来,说他组织了几个院系学生参加的联合出行团,问我要不要一起,和陌生人一起毕业旅行,会很特别。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答应我去余杭的双溪。一起去陆羽泉喝茶吧,还有好玩的,双溪竹海漂流,你一定会喜欢。”
正是为低落情绪所浸染、郁郁寡欢时,我欣然答应:“好。”许是因为,人在脆弱时,最不擅拒绝吧。
出杭州向北,乘车三十公里,即到双溪。
天目山巍巍然耸立,四岭之水汇成两溪而下,是谓双溪。
青山不尽,绿水无涯。
溪两岸茶山葱笼,淡竹林绵延不绝。山雨冲刷,如墨走纸端,着墨处娇翠欲滴,留白处空山幽谷,实乃一幅上乘的天然风情中国画。
人在画中游。尘俗略消,再不念闹市沉浮,人生难得须臾静,秀丽山水间,云本无心,水泛闲情,让人心旷神怡。时而可见竹筏顺流而下,溪岸青山拥翠竹,轻舟飘入画图中。
此间的游客,求美景者,是慕名于江南第一漂——双溪竹海漂流之名而来;求人文者,则是寻访《茶经》的撰写地陆羽泉而来。漂流与泉水不远,隔溪相望。
严希带队先游览陆羽泉公园。
泉由两口千年古井组成,井中的水质甘甜,味极清冽。双井终年不涸不溢,一眼清泉,咫尺风波。泉旁就是茶圣陆羽写《茶经》的旧址,苕溪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