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像是散场
QA公司的面试，admin（行政）职位最后还是被更合适的人拿到了手。
HRElaine在通知诸天天这件事儿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歉意：“Andy之前跟我们沟通的时候说想试试有潜力的应届生，没想到他面试的门槛并没有很低。诸天天，你别太难过哦，后面还推了几个，都fail了。”
天天原本心理建设好了，都翻篇了，听她这么一番陈恳的说辞，反而生出了内疚。她对着Elaine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最后Elaine再次表达天天没能进入公司的遗憾。两人客套中结束了通话。
这家尘埃落定，天天打开了QQ跟杨远帆聊了会儿天，得知他拿到了一家证券公司后台不错的职位，顺道恭喜了他。
她向杨远帆说了QA的后续故事。
杨远帆迅速发了一个冒冷汗的表情：真是拎不清职位要求，要是应届生懂这些，何不早开给应届生？
天天笑了一下，心里好受多了：大概是我自己差劲，HR高看我了。
杨远帆：她业务能力也不行啊，你看你，情绪受了影响。周一admin第二轮面试心情肯定不咋样吧，发挥失常。我说啊，这就是多此一举。揠苗助长，错的不是苗，难过的倒是苗，对吧。
天天心情真的明媚了起来，看着他蜡笔小新的QQ头像，笑了笑。
诸天天和杨婷婷方志一样，都不是上海的本地学生，深知不耕耘就没有立足之地，天时地利人和很可能一样占不上。和这里的学生，尤其是名校学生相比，他们俩付出了更多的求职精力与成本，因此只能更踏实勤奋。
方志住在她们同一栋楼楼上的男生求职公寓里。三个人一起讨论面经，一起做笔试题，一起给彼此加油打气。有时候累了、受挫了，三个人便结伴去附近的黄焖鸡、拉面馆吃点好的。大部分时候，三个人都是便利店随便买点吃的将就着一顿又一顿。
以后数年诸天天路过那些熟悉的店铺，还是会想起当年三人并肩作战的日日夜夜。初到魔都的怯懦和孤寂，被求职三人组的团结和温暖驱散了。
过程的纠葛和痛苦自然让身在其中的人觉得求职之路无比的漫长，但是幸运的是三个人在10月到12月短短两个月内就收到了多份的offer。用组织内部的话来讲就是“成功地在过年前把自己‘嫁’了出去”。
天天手头掂量着两份不错的offer，杨婷婷去了一家很不错的本土广告公司，方志去了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
越来越浓的年味里，一切有了尘埃落定，皆大欢喜的意味。未来，渐渐显山露水、
三个人庆祝求职成功去大吃了一顿自助。
杨婷婷给方志和诸天天满上了啤酒，举起了杯子，粉红色的脸颊闪着兴奋的光：“闸北区的这个求职公寓，是我们的福地！是我们在上海第一个落脚点！敬落脚点！”
方志笑了笑，按下了她的酒杯：“别喝了啊，留点肚子，方哥给你们买蛋糕吃！”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今个儿买了火车票就剩这么一张毛爷爷了！今晚，必须花了它！”
杨婷婷乐呵呵地拿过了钱，举到灯下瞅了瞅，傻傻咧着嘴笑：“Yeah，大款！”
诸天天看了看，转头问道：“方志，今天不会是你的生日吧？”
方志点了点头。
杨婷婷来劲了，扭头冲着收银台喊道：“美女再给我们来一打啤酒！”
吃完晚饭，三个人摇摇晃晃地去最近的红宝石蛋糕店买了蛋糕，又去看电影。大众点评网搜了半天，找了一个老旧的电影院，钻了进去。赶上电影要下线，电影院地段又偏僻，这场偌大的影院只有他们三个人。
杨婷婷打着嗝戏称“包场了”。
在黑暗中，三人静默观赏着电影，一种被命运眷顾的喜悦感包裹着年轻的他们。
很多年以后，诸天天都记得，那个电影院里他们坐的位置和当时每个镜头划过眼帘心里的感受。它更像一个仪式：未来在不容置疑地到来，他们将责无旁贷地告别过去。
和房东老太太以及各位舍友道别的那天普普通通。没有特别的情绪，好像天天们只是出门赶早去面试而晚上就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诸天天只是去抱了一下算和她交心的裴姐，当时她正缩在被窝里看韩剧，大大的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天天，沙哑的声音飘出来：“妹子再见啦，后会有期，保重。”
跟房东老太太说了谢谢。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了再见，已经在盘算为空床位重新更新网站上的广告了。
临近中午，很多小姑娘还在赖床没有醒，宁宁的床照样空着。诸天天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杨婷婷早就在客厅等着她，裴姐的后会有期萦绕在天天心里。她知道这其实是后会无期。
诸天天觉得无比的轻松。
6.向左向右
年初五的时候，诸天天最后两个没拒的公司都暗中使劲地催天天给出最后的答案。诸天天则发现自己越犹豫越难以抉择。
一家是百年美国快消企业，offer是天天喜欢的营销专业。另一家是五百强的医疗公司，offer是商务管培。基本薪水差不多，福利什么的，作为一个应届生，诸天天没有那么强烈的搞清楚的冲动。
她徘徊了很久，觉得阻碍自己接受第一家的原因主要在于第二家是五百强。考过了商务英语高级的天天，对Fortune500有着不可言说的迷恋和憧憬。
她打电话问了朋友，学姐学长，老师，问了一圈似乎都没有听到可靠的答案。谁都不愿意直白地告诉她选择哪个，也许大家都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就在这个时候，快消公司打电话来了，HRCandy是个声音很好听的姑娘，终面的时候，诸天天见过她一面。
那天清晨天天就从家里出发，等到了金桥工业园区已经将近10点。
诸天天有些疲惫地等经理和HRD的面试，无聊中目光飘到公司大厅里巨大的产品雕塑身上。身后走来的Candy注意到天天凝视的表情，笑意融融地说：“清洁行业用男性形象做产品形象代言，代表一种妇女解放精神吧，也取悦了我们的客户。”天天快速转过身和她相视一笑。
思绪拉回来，Candy在电话里无不真诚地说：“我们希望你考虑一下子，我们公司毕竟是全球最适合女性就业的企业。在快消行业做市场是多少商科学生梦寐以求的事情。你知道快消的marketing以后的发展前景多么的宽阔吗？”
诸天天很坦诚地说出了自己备份的offer。
Candy似乎松了一口气：“那个职位说白了就是销售代表，不适合你做。天天，你没有见识过这个行业的残酷，你敏锐聪颖，总监对你印象深刻，你真的更适合我们的！”
诸天天真诚地感谢了她的劝说也表示自己要再考虑一下子，挂了电话，心里更加是一团堵塞。
她看到男友左畊发来的长长的短信，大致就是分析去每家公司的利弊。左畊倾向天天去第二家，好歹五百强，平台不一样，再加上灵活的收入会更多。第一家公司可能过于平静，没什么发展前景。
左畊是典型的工科男，本身在一家制造业公司做技术工程师，和天天面试的职位与行业相去甚远。他只能理性地用一些数据去给天天一些建议。信息最后，左畊也说了，决定权还是留给天天自己。
和所有的应届生一样，诸天天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这种锐气愚蠢而珍贵，而且其往往伴随着想当然的倔强。
她平静了下心绪，想了想：如果正如左畊所说，这家适合女性工作的公司，如温暖的摇篮，让人的干劲慢慢消沉呢？
诸天天想到面试自己的亚太市场部经理，那个温和的台湾女人，坐在满是水果鲜花的办公室里。加湿器里温柔的香风拂过她的头发，一派和煦的模样；再想想第二家公司那个严格高傲香港BUhead，用不容置疑的眼神审问每个面试者的庄严。
哪个更贴近自己心里完美的职场女性形象？
彼时彼刻诸天天小小的心里可是有了不起的雄心壮志的。这么一想，她当天给第一家公司发去了拒信。虽然Candy无不惋惜，但是天天下定了决心，她也无计可施。
有时候想想，求职正如求爱，多少姑娘小伙子容易在选择的最最关头，听不到心里的声音，被很多客观的条件蒙蔽。苦心规劝者极有可能是王婆卖瓜，不言不语才是低调奢华有逼格。
过了很久很久，诸天天才悟出了这个道理，可是谁又能保证，她当时如果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方向，今天的她会有什么样的感悟？这世间，毕竟最让人痛心的不是选错，而是做错。一旦做错，再回首，往昔那些未得的才是最好的。
7.告别与启程
大四下学期，诸天天慢悠悠地在学校里写论文，和同学们玩耍出游，偶尔做做小生意赚赚外快。正当诸天天窃喜自己拒了需要实习的快消公司的时候，诸天天的直线经理给她电话了。
施欣是一个南方女人，强势精明的性格巧妙地藏在她娃娃脸和玲珑的身材里。
她给诸天天打电话的原因很简单：新人培训是各个区域的经理新财年PK的开始，她担心没有任何医学背景的诸天天会落后，一个劲地催她来上海培训。
时值诸天天在学校里被突如其来的琐事缠着脱不开身，诸天天尝试用商量的口吻询问可否不去上海，施欣不容置疑地对她说：“你最好还是把学校的事情放一下，要拎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施欣的威严在诸天天心里第一次树立起来，以至于后来慢慢变成，看到她短信电话，诸天天就如临大敌，严阵以待。诸天天只能急急忙忙到处找老师同学帮忙搞定学校的琐事。毕业季里无所事事的朋友同学都很羡慕诸天天的公司，这种羡慕给诸天天增加了一点底气。
匆匆从学校撤离，天天坐上了来上海的飞机，这是第一次由公司给她买好了商务舱，着实让天天享受了一把所谓的五百强精英的优越感。
五月的上海漂浮着让人陶醉的春天的气息，想到左畊也在上海，诸天天心里多多少少的有了些慰藉。
到了公司的第一天，拿到了纸质劳动合同的天天，突然发现自己被分到了临近的省份，并不是如电子offer里所写的base（基地）在上海。
辗转问了问人，她找到了负责所有新员工入职的HR。HR脸上挂着客气的笑，眼睛却始终注视着屏幕，手指始终在敲着键盘：“一切都由业务需要决定。如果你对base有疑惑，可以咨询自己的直线经理乃至大区经理。”
诸天天有些懵，她不知道如何回答。HR也不说话，气氛尴尬中，她道了声谢，离开了。
施欣没有来上海，诸天天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施欣似乎在开会，嗓子压很低：“这是轮岗的职位，不一定以后长久就在Z省。你不用担心。”
天天将信将疑，但是才和自己的经理相认，她不敢也不愿意和她继续争执下去。施欣倒没有太在意天天的失落，只是一个劲地叮嘱她培训要好好上课，考试名次要好看。
听闻此事，左畊倒还淡定，他觉得稀松平常，还耐心地安慰她：“没关系，也挺近，周末可以坐高铁见面。而且公司机会那么多，你做得好一定能回来的。”
诸天天无奈地点点头，她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为自己而定的，在这个最开始，游戏里没有由你挑这任何一张牌。
培训在浦东总部举办，为期三周，入住的酒店也在公司附近。这是天天第一次近距离来到高科技园区，这里的中午安静静谧，道路宽敞，绿荫颇多，是很有格调的工业区。
和诸天天同住的是一个叫做彭育的女孩子。彭育和天天的大学在同一个省相邻市。
彭育是西安人，高个子白皮肤，看上去像个文弱的老师，但是举手投足间还是不经意流露出西北姑娘的豪迈与决绝。她在大学学的是海洋科学，和诸天天一样，也和公司业务以及员工们的主流专业相差甚远。
诸天天觉得自己和彭育在一群意气风发的新人里，有种惺惺相惜、相依为命的感觉，又同屋住，对她心里格外亲近些。
虽然是同一个部门，但是她们被分在不同的区域，培训皆由公司讲师统一进行。诸天天的老板时常盯着天天追问她培训的日程，一天三个电话，搞得天天紧张被动。彭育看在眼里，内心隐隐不安起来了。
“天天我真羡慕你，你看你经理那么关心你，我经理都没啥动静，是不是不管我啊。”彼时两个人在公司食堂正排队打着饭，诸天天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慌慌张张地让彭育帮忙托住自己的盘子，接了施欣的电话。简短两句后，诸天天苦着脸挂了电话，看着新鲜的菜蔬，全然没有食欲。彭育注意到了是施欣的电话，说了这些话。
诸天天被施欣pushy（固执己见的）的作风搞得心里苦不堪言，还是强打精神安慰她：“你经理不是说过几天就来上海出差了嘛，说不定就是来看你的，快了快了。”
两个人吃着饭，食堂落地窗外人群似乎有些躁动。诸天天和彭育都不由放下了筷子，顺着越来越明显的人声望去，似乎一队保安跑了过去。
彭育摸了摸肚子，冲着天天挤挤眼：“要不要过去瞅瞅？”诸天天点了点头。
一个培训师进门的时候没有带门卡，被保安拦住了，让她去签名登记。这个培训师不从，说自己赶时间，保安有点无奈地规劝她：“这是公司的规定，我们也没办法的。”
培训师看到陆续已有同事注意到了这个争执，突然发作起来，在一楼的大厅里大声嚷嚷：“你们这群看门狗！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谁！我每天在这儿走进走出你们居然不认得我！知道我是谁吗？！”
包括天天和彭育在内的好几个看热闹的新人被这个架势震惊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起来。另外一名培训师看到情况不对，把她赶紧劝了下来。
诸天天旁边有个也在看热闹的同事轻声嘀咕了一下：“你是谁啊，不就拿过一个总裁奖么。”
天天知道，总裁奖，是公司颁给优秀销售的最高奖励，有奖金锦旗还有奖励出国游。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这个不肯登记的培训师，曾经风光无限的topsales，在某节实战分析课上她是何等骄傲地给新员工讲述她第一次小心翼翼给市长装仪器，如何取得了市长的信任以及建立了良好的人际关系的。言语眼神里的自豪，诸天天历历在目。
培训的课程很紧张，完全是天天陌生的领域和知识。大考小考穿插其中，比大学考试还有压力。彭育和天天属于硬拉进门的门外汉，每天都加班加点地学习。
彭育很细心，午间的零食会收起来一些，供晚上苦读的时候和天天当夜宵。培训师中大部分都是原来的销售退下来的，在讲课中会穿插很多他们实战的经历。培训来培训去，天天慢慢的算是摸出来了，这是一条险恶的单打独斗的道路。
她原本不想做销售的，正如Candy预言的那样，这个职位说是要多方位轮岗，综合培养管培，其实第一关的销售就很难过。因为销售就是要出业绩，有了业绩公司才给你谈条件的资本。
想真的把岗位乃至base转起来，还是要建立在你产出可观的基础上。市场部、培训部、运营部很多人都是老销售退居二线后的舒适栖息地。
彭育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但是有时候还是会对着天天诉苦：她同样不满自己的base——公司把她安在大学所在的省会了。
她不止一次地跟天天说自己想回西安爸妈身边。诸天天表示自己很理解她的心愿，因为自己也是如此地想早点回到上海，好离左畊和好友陈圆等人近一点。
培训结束之后，天天匆匆地赶回学校解决毕业最后的一些事情。慢慢地走在校园里，她心里第一次生出对未来的恐惧。
四年前带着高考的失意，承受着远离家人的压力，怨念丛生地来到这里，可是却意外地爱上了这段旅程。
大学让她变成了一个好学不易屈服坚强的自己。学生时代就这么结束了，若干年后，如天天再进入校园，也断断得不到这样一段美好充实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