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空山涧,恰似有仙来。
1.
日出东方,天色渐明。
一老一少着半旧衲衣行走山林间,小的走的磕磕绊绊,略显肥大、厚重的衲衣整个罩在她身上,衣摆拖地。
不注意,一脚踩在衲衣衣摆上,摔在润湿的泥地上。
“扑腾——”
“师父,衣服太大了。”
脆生生的童音惊起一只飞鸟,小道士跪在地上,两只手拍打粘在身上的泥土和树叶。老道士脚步缓缓,没因小道士摔倒而停下。
“须臾,跟上。”
笨拙的爬起来,须臾一溜小跑,费劲追上前边儿的老道士,小手捉住他的袖袍,“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破妄台。”
2.
临阳观地处城郊,皇城边上的道观,时常有达官贵人出没。
萧铎扯住一枝桃花,左看右看,“阿庆,你说道观一清修之地,为何栽种桃花此等艳俗之物。”
“殿下,昔年流云道长得一杆枯桃枝,随心栽种后院,无人问津。晃晃几年,流云仙逝,来年枯梅竟发出新芽,观中众人皆叹,道长成仙施下福泽,是以临阳观每任观主皆有栽种桃树的传统,直至今日,自是桃花满园。”
临阳观桃花园的来历,建康城无人不知。
“嗤!”萧铎不以为意,“不过是老道士骗人的把戏。”手中的桃枝被折断,随意扔在脚下,大步往里走。
负手躬身,陈文庆拾起被折断的桃枝,上边儿桃花繁簇,可惜了。
桃花园中自有凉亭,供香客歇脚。桃花掩映,凉亭飞角下,三两女子嬉戏。
“我抓住了,我抓住了!”元希一把扯下蒙在双眼上的绢布,“灌云姐姐,这下被我逮住了吧,可让我好好想想,让你干什么好呢?”
被唤作灌云的女子一头乌黑秀发,除被一根红绳高高束起外,再无任何头饰,比其他贵人小姐少一分精致,多一分利落。
元希鼓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跳舞,灌云姐姐,我还没见过你跳舞呢。”边说,比萧灌云矮一截的元希边拉着她的手晃一晃,撒着娇。
“不如我舞剑?”
萧灌云的声音比元希略低沉些,旁人听着更稳重。元希头如捣蒜,随后又猛地摇头,“可是我们没有剑。”
她拉着灌云姐姐偷偷溜出宫,什么也没带。
萧灌云刮刮她的鼻梁,“不需要剑,且看着。”
衣摆带风,迅速折下一枝桃花。
“唰唰唰!”
枝上的桃花瓣脱落散开,扬在半空,一道灵活的身姿穿梭,手腕翻转,挽个剑花。
仅简单的剑招,一刺、一劈、一挑、一挥却与人呼吸纠缠。
刚开始招式舒缓,到后来渐渐有雨打风吹之势,观看者不禁随着招式,胸口起伏,呼吸急促。越来越急,到最后,萧灌云腾空一跃,手中桃枝挑空后刺之际,观者忍不住为之呼吸一滞。
落地,风带起地面的花瓣。
“啪啪——”
萧铎径自走出,“好一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好!”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说的夸张了,萧灌云的剑舞连贯、灵活,以行云流水来形容倒是不为过。
萧灌云转身,看清来人,微微俯身,“大殿下。”
听到称呼,萧铎忍不住皱眉,“灌云,你应该称呼我皇兄。”
萧灌云低头不言,恰好此时元希也走过来,行礼,“大殿下。”
元希很喜欢这个南梁来的皇子,拉进凉亭内,缠着他讲南梁的风土人情、奇人异事,悄无声息解了萧灌云的尴尬。
她不想叫萧铎皇兄,至少现在,不习惯。
萧铎离开,萧灌云看见他身后的陈文庆。
一袭白衣,手持冶冶桃花的男子。
察觉萧灌云的眼神,陈文庆不好再沉默,
“二公主。”
“灌云,萧灌云。”硬声硬气,萧灌云背负桃枝,踩着桃花走到陈文庆的面前。
很近,近到陈文庆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檀香味。微微低头,后退,“臣陈文庆,拜见公主。”
即使陈文庆低着头,萧灌云仍然能看见他的脸。阳光下,她感觉他的脸庞边缘隐隐在发光。真白,不像个将军。
视线落到他手中的那枝桃花,伸出手去,一把抢过来。
这是陈文庆始料未及的,惊愕抬头。
颜色极好,脸上还带着红晕,脑后的马尾些许搭在肩头,笑的得逞又肆意。
许是陈文庆打量的目光太明显,萧灌云偏头看过来,陈文庆立马低下头,看了眼他,再看了眼手中的桃花。
“拿着。”萧灌云将负在身后,光秃秃的桃枝塞给陈文庆,“抢了你的桃枝,我便还你一枝。”
见陈文庆低头看着桃枝不说话,萧灌云当他默认。
手又伸过来,陈文庆惊退。
“不许退。”怕他不听话,萧灌云又加了句,“这是命令。”
踮脚,手伸过去,陈文庆感觉那只手轻轻拂过自己的发顶,他头顶,有什么东西?
待她拿下来一看,原来是枚桃花瓣。
“不用谢我。”低沉的语调上扬,萧灌云把玩着从陈文庆手中抢过来的桃花断枝,开的很好,冶艳的桃花映着她面庞染上些许粉色。
“以后,不许叫我二公主。”
说完这句,萧灌云带着桃花离开,陈文庆看见她因此而翻飞的衣摆。
陈文庆头次接触如此性格的女子,南梁女子多温婉,遇见男子都远远避开,到民风开放的北燕,倒是在街上遇见过上前搭讪的女子,也不似她这般。
前边的女子一摇一晃,心情甚是愉悦,皆因手中茂盛的桃花。
低头静静看着手中的桃枝,零星几个花骨朵还顽强长在上边,会心一笑。
你头上,也有一瓣桃花呢。
北燕临阳观,正值三月,观里的桃花开得正艳,南梁武卫将军陈文庆同南梁二公主萧灌云第一次见面。
3.
一老一小,携手走在山道上。
与刚才不用,此时前方越见明朗,枝叶稀疏,阳光钻了出来。
须臾睁大着眼睛,就在自己的脚边,有一条浅浅的小溪,清澈的流水淌淌流过。
“好清澈啊,师父,为何我们上来时没看见有小溪?”
就刚才,穿过石洞,突然就冒出来的。
“有缘得见清浅溪。”老道莫名其妙念叨一句,随即说道,“须臾,走吧。”
常有青山,不老在。
两人沿着清浅溪一路向上,终至山顶。
山顶好风光,云烟缭绕,一览众生。
不老松蟠曲而立,一块巨石横卧,其上置有香炉一尊,香炉旁躺着个人,衣衫褴褛似乞丐。
看见有人,还是个奇怪的人躺着睡觉,须臾小小声问道,“师父,这里就是破妄台吗?”
“是。”
老道足下一蹬,裹着须臾跃上巨石,跪拜行礼,“拜见尊者。”
乞丐睁眼,眼珠明亮雪白,没有瞳孔。
打量两人之后,似有失望,闭眼。从腰间摸出酒葫芦,懒散喝上一口,“早已不是什么尊者,道友自便。”翻个身,继续睡觉。
传闻,上元尊者弃仙位,自我放逐于凡尘。只为能长卧青山,守着一尊香炉。
老道轻叹,再次拱手作揖,“老道忏虚,今到破妄台,求尊者施法,了却一段尘缘。”
无人应答,忏虚老道也不恼,保持姿势不动。
须臾生气了,“噌”地站起来,嘴里嚷嚷着,“你这人,好生无礼!”跑到香炉旁,想要拉他起来。
她动作及快,忏虚老道阻拦不及,失色大喝,“须臾,莫要放肆!”
手未触及乞丐的衣衫,须臾被一道气劲弹飞。
“啊——”
眼看着就要跌落山崖。
“咻”一只雀儿自不老松飞离,幻化为一青衣男子,揽住须臾,羽振蹁跹,落回巨石。
匆匆道谢,须臾迈着小短腿扑向自家师父忏虚老道,揪着衣角道:“师父,须臾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你呀~”忏虚老道点点须臾额头,对青衣男子拱手致谢,“多谢道友搭救。”
转身跪下,拉着须臾一起,“小徒顽劣,还望尊者见谅。”
乞丐背对着,仍旧没有回应。
“你求她作甚。”山雀踱步而来,瞥了眼装聋作哑的上元,”青山没有上元尊者,只有个常年不醒的酒鬼。”
为邻七百年,就未见她清醒半刻。
“不知道友是?”老道只知上元尊者卧于东极青山破妄台,未听说上边儿还有位似仙非仙,似妖非妖的人物。
还未报上自己家门,“山野精怪,在山间修炼的一只鸟罢了,老道唤我山雀即可。”
自开灵智起,居不老松之上,修九千九百载得人身,九百九十载如一日,看众仙如云烟过往。
“老道,可是为清浅溪而来。”
每有上青山之人,皆为清浅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