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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爱吃鱼,那时候云水河还有土生土长的鱼。”
小莫终于要解答我的疑问,一个作家对叙述的着迷被他彻底吊起了胃口,我扔掉手里的鱼头,猛灌一口啤酒听他讲,他就抿着酒杯子慢腾腾地说:
我小莫这辈子吃的第一口食儿,不是亲娘怀里的奶,而是我爹筷头子夹的鱼。那时候我刚打娘胎里落地,屁股还没在床上坐稳当,我爹就端着汤碗过来了。
看见媳妇儿把儿子的脑袋往怀里塞,他就知道大事不好,赶在咬上奶头之前,我爹一只手把我的脑袋扭了过来。那时候我的颅卤尚未合拢,因此整个脑瓜子被他捏得细又长。我娘从未想过一个女人喂奶的权利会被自己的丈夫剥夺,她疯狂地嘶叫:
“但凡母胎里掉出来的东西,哪怕是个扁毛畜生,第一口也要吃它娘的——奶!”
我爹不为所动,他从汤碗里挑出小小一条鱼,俩指头拈住尾巴提溜起来。现在我知道了,那是云烟镇的黄颡鱼,炖汤滋补的好东西,三条鱼,一瓢水,半斤豆腐,满屋子鱼香。
可惜这玩意儿现在全靠人工育苗,饲料喂养,滋味品相早就没了……不过我爹当年喂我的肯定是是地地道道的野生黄颡,那股子鱼臊味到现在我都记得。
不过说来也是我莫家的命,要不怎么说我从小跟鱼亲呢?远远闻着味,我就乐呵起来。呱呱落地的娃娃,没有哪个不哭不嚎,可但就我莫家,不论男娃女娃,一有鱼就乖,一有鱼就笑,一有鱼就听话。
别说我爹,那会儿子我比我爹急,两只小爪子扑棱,揪着鱼翅膀就把那黄颡整个儿吸到喉咙里。我爹也不着急,他还是拽着尾鳍,防止我被噎死。
只听见我的喉管咕噜咕噜攒动不停,约莫半支烟的工夫,我爹说一声好了,就把鱼尾巴一扯,只见那黄颡鱼方才是原原本本进去,现在又完完整整出来,连根鱼须子也没少。
我爹心头一惊,旋即明白怎么回事儿,吧唧一声,鱼摔在地上,我爹把我娘扑在床上。他几乎可以断定,我不是他的种,我不是莫家的后!
“鸟雀出壳就会飞,骡马落地就能跑,莫家的人咋能没有吃鱼的本事?甭说孩儿刚落地,嘴里没牙。人家的娃睁眼儿就懂得嘬奶头子,咱家的种闻着腥儿就知道嗦鱼骨头。爷老子八辈儿传到我这儿,莫家添丁头一口吃鱼,多少代没出过差池,咋就这小杂种不晓得吃?!”
我娘这就稀里糊涂挨了一顿巴掌。预备再打,这时候就有拐棍儿敲在我爹头上,那是张鹤年张大夫,早些年和我爷两个,一把叉子下河抓鱼,自然是莫家的故交。
我爹挨了张大夫的打也就停下手,但他心里当然还是理直气壮。毕竟那条扔在地上的鱼就是铁证!
任凭我爹聒噪,张大夫不作言语。莫家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他比谁都疑窦。他拣起黄颡鱼,的确是一星半点皮肉也不少。戴上老花镜端详,腹鳍根部的毛细血管还淌着一丝一缕的红。
老大夫摇摇头,心想着莫不真是妇人起的祸端,可要开口时,有了蹊跷,那时候莫家上下全都看见了,整个云烟镇学问最大的张鹤年张大夫居然也有舌头打颤的时候:
“真他娘是,莫家祖坟,冒青烟啦!”
张大夫一手举起那条黄颡鱼,一手指着鱼脑袋,大家这才看见,少了两颗眼珠子。说到这儿你就要问了,两颗鱼眼珠子又能证明什么?无非是我一口鱼肉没吃,光嘬了鱼眼睛。可这怎么就是我莫家的吉兆?
甭说你了,就连我们莫家也不晓得个中缘由。不过只要张鹤年张老爷子在,事情就好办。我爹沏了茶水,这就请张大夫讲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咱云烟镇人风淳朴,却素有匪患,自然是流寇所为。这些外乡杂种每每绑票,抓了哪家少爷,自然要探个家底虚实,才好酌情开价,索要银钱。
但云烟镇人,多治家有训,衣着简朴,五谷分晓,四体勤健。绑匪这就想到‘试鱼’的法子:
甭管哪家少爷,抓来先饿上三五日,到了(liao)开斋,但送一尾鲢,一双著。少爷吃鱼,匪家暗里探看,你要问门道在哪儿,那就是看头一筷子!
这少爷经了这么一遭饥馑,腹下已空,若是糟糠之家,此刻但求饱腹,必先吃肉厚脂腴的鱼脊,那贼见了,知其家徒四壁,便自放了去;若是小康之家,饥肠辘辘,也不可屈肥甘厚味之享,必先吃爽嫩弹牙的鱼腩,那贼见了,知其家境优渥,便可敲诈一笔;
若是一方豪绅的公子,虽厄于口腹之欲,也不可让这腥臭乱了心境,必取鳃下玉润凝脂的月牙肉食之,那贼见了,知其富甲一方,便狮子大开口!
这样说你们就明白了?伯夷采薇,屈原餐露,陶潜饮菊,你莫家的小王八蛋嘬鱼眼!他吃的哪是眼珠子,那是世间活物的精炁;这后生何止是你莫家的种,他是天上的星宿!”
听完这话,不光我爹,整个莫家就都放心了,我娘第一个反应过来,虽然刚刚被我爹揍得满脸肿痛,但她精确计算,并翻倍偿还了这一切……
鱼档的活计练就了小莫的一副嘴皮子,一番故事讲下来,他也口干舌燥,咕嘟咕嘟干了一杯凉啤酒。这下我才搞清楚,小莫所以不吃鱼肉,那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只可惜半个鱼头已经被我糟蹋,一只鱼眼也让我戳个稀烂,我忙挑出剩余的那颗眼仁,不料小莫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