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详的氛围笼罩着我家,几天下来,母亲精神都垮了,老了有十岁,她彻夜不眠,手里摸索着父亲警察局长身份证明书上的照片,不时地唠叨一句:“你父亲性格耿直,对那些倒腾烟土、走私的都不手软,怕是得罪了不少人。”
陈县长来了,带着诸多父亲的同僚,一时间,我家门庭若市,大家都愁眉不展,来慰问我和母亲,母亲得体的回应,但大多时候都是勉力挣扎。
十一天后,在城西护城河里,找到了父亲。他被人装在麻袋里,坠着石头,沉进了河里,被打鱼的人捞了上来。
陈县长将父亲送了回来,母亲执意要见父亲最后一面,虽然陈县长已经找人给父亲处理了遗容,但是母亲见了父亲后,晕了过去。陈县长动用了大批的人力物力,寻找凶手,乱世驳杂,最后也没有找到,成了无头公案,不了了之。
从此,母亲缠绵病榻,一蹶不振。
3.婚约
世间事大抵不过如此,所谓人走茶凉,父亲走后,那些同僚开始还来客套几句,后来就没人再来了,我和母亲辞退了佣人,靠着微薄的抚恤金度日。母亲有着一手好绣工,常秀一些绣品补贴家用,勉强维持生计,而我,再也没有机会读书了。
陈县长偶尔派人送东西接济,但公务繁忙,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婚事,也没有提起过。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入冬后,她常常咳血,她自知大限将至,就常常念叨我的婚事,说最放心不下我。而邻居们却都悄悄的议论,说因着我家的破败,陈家早就起了退婚之意,这些话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她的病更重了。
那日,天气晴朗,陈县长带人推开了我家的门。
陈县长问候了母亲的病情,母亲主动说出了我们的顾虑:“陈县长,我们家落败了,现在真是高攀不起了,不知道阿棣和陈湛的婚事还做不做数,不做数,大家说开了,免得互相耽误。”我听了母亲的话,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一时悲,一时喜,喜的是这件事终于被提起了,悲的是自己终究也没有机会上学,和接受了新思想教育的陈湛恐怕相差太远了。
陈县长清了清嗓子:“弟妹,慎修兄弟不在了,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们,已经很愧对他了,怎么能够言而无信,不重诺言,轻易悔婚呢?我今天就是来给孩子们订婚的。”
母亲听罢,不动声色:“那陈湛怎么没来?”
陈县长顿了顿:“陈湛在北平学业繁重,没能及时赶回来,放心,他将来要是负了唐棣,我打断他的腿!”
母亲长舒了一口气。
陈湛没有来订婚,听着陈县长的口气,我大抵还是猜到了,陈湛不乐意这门婚事。
母亲在陈家来订婚不久,就谢世了。
[if !supportLists]4. [endif]投亲
49年11月。
战争结束了,我沉浸在一片喜悦中,却忘了陈县长是国民政府的县长。
那夜,我正要睡下,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陈家的佣人刘妈,她对我说:“唐小姐,陈太太找你有急事。”
我跟着刘妈,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了陈家大宅,进门一看,一片狼藉,客厅里,陈湛的母亲坐在太师椅上,穿着暗色对襟绸面棉袄裤,上面飘着茶碗大的白色菊花,一丝不苟的发髻盘在头上,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身边围着陈湛的三个妹妹,都在低低啜泣。
陈母看见我,缓缓的抬起头来:“阿棣,你陈伯父陈静初他......”
陈母顿了顿,脸上显出一丝悲戚的神色:“他抛下我们,跟着老蒋去了台湾了!”
陈母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透着深深的压抑感。
“家里的管家张喜做了家贼,伙同外边的土匪,把值钱的东西做了‘卷包会’,连偷带抢,全拿走了!”
“我不想在这里继续待着了,打算到坝上投奔娘家亲戚去,你这个儿媳妇,我们陈家是认的,但是,我们陈家落败了,跟不跟我们走,你自己选择吧!你不走,我们也不怨你。”
我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但我只听懂了一句:“你这个儿媳妇,我们陈家是认的。”
“我跟你们走!”我脱口而出。
陈母眼泪流了出来:“好,我相信共产党是讲道理的,咱们不用愁,没了男人,我们也能活得好好的。好孩子,你现在叫我一声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