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冯闲雨一个起落跃到长安第一高的酒楼“邀月楼”顶上的时候,绝望地想。
他身上已经带了三处刀伤两处箭伤,在逃亡过程中简单做了包扎,但现在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全部渗出血来,形状极为狰狞。
今夜长安无月,宵禁的街道上一片死寂,冯闲雨俯身看着下方空旷的街道,知道那群人一定还会很快找上来。
想起那群一身黑袍、杀伐果断的家伙,纵是连身经百战的精锐如他,也依然感到胆寒。
从神落崖返回的他们,在旅途中不断遭到训练有素杀手的偷袭,在长达千里的返京路上,自己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下,而率领队伍的校尉一直铁青着脸,甚至不肯向停驻各地的县城主官请求支援。
冯闲雨属于禁军中的特种部队——搜神营,尉官拥有直接向皇帝本人汇报的特权。他们这次奉命进入神落崖以西的坠云山谷十天,圆满完成了侦察任务——甚至还斩杀了一只梦熊。但是后来冯闲雨才知道,尉官从山谷里带出了东西,也正是这个东西给他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一定要...亲手交给陛下...不要相信任何人...”最后只剩下他和尉官两人,躲在京西八十里的土地庙里,冯闲雨从垂死的尉官手里接过那个布袋放入胸口,给尉官合上了眼睛。
本以为进入京畿地界能安全一些,没想到那些人更是有恃无恐,白天就有人在各大城门巡视,刻意伪装的模样瞒不过搞情报出身的冯闲雨的眼睛,这让他严重怀疑京兆尹和九城兵马司是不是也混入了那群黑衣人的势力。
什么东西,能引起对方这么大的兴趣,不惜跟朝廷官军过不去?
在城外徘徊了十几天,冯闲雨在今夜决定冒险混进长安,直接到搜神塔求救——在野外不敢放信号,怕引来追杀。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他凭借刀法和抓钩勉强杀出重围,向着搜神塔的方向奔来,却越来越感到体力不支。
“我可能快死了吧,”他自嘲地想。
看着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已有早起的行人准备出发,冯闲雨知道事不宜迟,在瓦片上攀爬几步直接倒挂下来,把布袋塞进一处空隙盖好,才长出一口气:即使他死了,秘密也不能落入敌人手里,这是搜神营将士的尊严!
正准备继续逃跑,冯闲雨却看到顶层的一处客房窗户开着,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正呆呆地看着浑身浴血的冯闲雨,手里还拿着擦桌子的布。
“擦嘞,小哥这大清晨的你干什么活啊,这酒楼是你家开的啊?”他脱口而出的瞬间才发现不妥,知道是因为受伤心神已经不再稳定,不禁又焦急了几分。
“啊...大、大哥,不不,军爷,小子什么都没看见!”那小厮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挥舞着手中的布,模样甚是滑稽可笑。
冯闲雨盯着他尚算清秀的脸,犹豫着要不要放出安在右臂的袖箭——如此机密岂能由无关人等侦得!纵是要杀一个无辜好人,他冯闲雨也不吝惜去做,只求稳妥。
小厮恐惧地看着这个面如黑塔的汉子,胸中的呼喊已悬在了嗓子眼里,不过他知道没用的,眼前这个人一看就是久经沙场,根本不会给他求救的机会。
两人对峙了几秒钟,这时小厮看见冯闲雨的右耳动了动,然后眼中的杀意迅速消失了,只留下一句“千万不要泄露此事”便翻身上了房顶,‘噔噔噔噔’几声踩在瓦片上,没了踪影。
等他一走,小厮赶忙关上窗户躲在窗下,也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听到窗外有弓箭的破空声,还隐约有人叫喊的声音,更多的黑影从窗纸上略过,房顶的瓦被踩的嘎吱作响,他想这大概就是尾随其后的追杀者了吧。
他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不禁悄悄叹了口气:刚才那个军官模样的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甚至让他产生了死亡的恐惧,这大概就是杀气吧。
长安什么时候也没这么乱过啊?他在心里纳闷。哪家的杀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帝都追杀官军?
算了算了,他摇摇头,这些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保住小命要紧。今天他本来是不用上来打扫的,但惦记着在这家店已经干了三年,老板一直没提涨薪的事,心下也有些焦急。他叫凌鹰,南方人,很小的时候就北上打拼,好不容易才寻得了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跑堂的差使,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一钱银子,按说已是相当优厚的待遇。可父母来信一直催他成家的事,自己心下也有些着急,知道凭这点薪水还不足以在长安立脚,这才萌生了好好表现跟老板要求涨薪的念头。
“长安居大不易啊。”他想起老板整天嘟囔的一句话,也在心里嘀咕。
这时候他听到窗外有动静,悄悄起身向外看去,顿时吓了一跳:两个身披黑袍的男人正在外面的连廊上,他赶紧趴了下去,心又跳得快了——这是见到追杀者的正身了罢。
“他来过这里,”只听一个黑衣人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这有滴下的血迹。”
“哼,要不是你开始不让用箭,也不可能让他跑了这么远。”另一个声音很阴柔。
“行了,最后把他弄死了就完了,他身上没有那要命的家伙事儿,肯定藏在他路过的地方了,天亮以后派人好好探探。”
“那家伙也够硬气,吃了我三支箭,竟然还能返身打咱们一个埋伏,害得白白折损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