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挽歌疑惑地睁大眼看向他。
崔旻勾起嘴角,对方不加掩饰的情绪外露让他有了掌握主动权的快感。
汽车在梨园门口缓缓停下,崔旻没再说完接下来的话,探身为她打开车门,回身时挺立的鼻梁在她肩侧一扫而过,撩起一阵清香。
他坐直身子告别:“卫小姐,后会有期。”
卫挽歌收拾好情绪下了车,在路边朝车内的崔旻微微欠身:“后会有期。”
四
上京民众在一片期待里没有看见二女争一夫的好戏,不免大失所望。报社不敢随意编排崔杨两家的轶事,于是只在两家允可下于边角随意提了一句——梨园花旦卫挽歌与少帅崔旻、商贾之女杨佳琪为相识好友。
而整张报纸大幅度地都在宣扬崔旻与杨佳琪提前到年底的盛大婚事。黑体加粗,大咧咧的几个字占了小半个版面,教人一眼就能看见。
崔旻放下报纸。他今早刚刚办完事从外地回来,发尾眉梢残留着三月末的寒凉,一身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洗下,家里就迫不及待地砸给他个这么大的“惊喜”。
崔母偷觑着儿子的脸色,见他神色晦暗,喜怒莫辩,不由得想到真是越大越难看透,这威严冷厉的样子哪有几年前的半分稚气?越发像他那个沉默寡言的爹了。
崔旻没有气婚事提前,毕竟他早就对家里人说过婚事全凭长辈做主。他只是有些厌恶这种被别人突如其来的随意安排,这让他心头涌上一股火气。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侧身朝沙发上坐立不安的崔母一颔首:“儿子刚到家,要先去洗漱一番,母亲就别等我了,先用早点吧。”
他挺直的脊背带走了温暖房屋唯一的寒气,崔母莫名松了口气。
卫挽歌今日无戏,她在街尾的馄饨店吃完早点后又闲逛了会,才启程往梨园走。
甫一进门就有一位眼熟的军官上前,客客气气地说:“卫小姐,少帅有请您去二楼雅间一叙。”
卫挽歌站定,认出这是那天前来送花的侍从,点头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了二楼,侍从为她打开门就不再向前。卫挽歌走进去,崔旻一个人坐在窗旁,单手摆弄着桌上的瓷杯,连他随行的副官也不在身侧。
崔旻似乎没注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打量,对她道:“坐吧。”
卫挽歌心情忐忑地坐在他对面,斟酌着问:“少帅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是关于佳琪吗?”
崔旻轻笑一声:“聪明人就是喜欢想太多。”他顿了顿又道:“你和杨小姐倒是感情很好。”
语落卫挽歌如被掐灭源头的火种,没了声响。
崔旻:“怎么了?”
卫挽歌:“说多错多。”
崔旻哈哈大笑:“你怕我?我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说完他仔细想了想,颇有自知之明地道:“嗯……只有那么几分相像。”
崔家凶名在外,可要比野兽骇人。卫挽歌心里腹诽,没吭声。
崔旻端起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问她:“会泡茶吗?”
“会的。”卫挽歌应声,拿出桌下的一整套茶具,纤长灵活的手指间流转着行云流水的茶艺,水声潺潺,清雅的茶香在热气氤氲中渐渐弥漫开。
崔旻:“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来看看戏,顺便找你说说话。”他拿起卫挽歌刚刚斟满的茶杯,故作轻松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紧张的氛围被打破,卫挽歌不语,即是默认。
两人安安静静看了一上午戏,期间偶尔交谈,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昨天车内未完结的话题,气氛也算融洽。
至少崔旻心情很好,他早上的火气大概被喝下去的茶水浇灭了,整个人神清气爽。临走时还煞有其事地邀请卫挽歌有空可以到崔家做客,然后在对方惊异的目光里坐上车扬长而去。
他们俩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崔家不会招待一个戏子,卫挽歌也不会上门自取其辱。
崔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双眼紧闭。把刚刚的失态归结为太高兴的原因。至于为什么高兴,他想大概是很久没有看过一个人泡茶泡的那么好看,而梨园的茶水又恰好很好喝的缘故吧。
车内的副官等待良久,终于见少帅出来,忙凑过去道:“少帅,夫人派人说杨小姐来访,让您赶紧回去。”
“杨佳琪?她一个人?”
“是的。”
崔旻皱了皱眉,她和杨佳琪向来不对盘,这位拥有先进思想的新时代女青年对父母包办婚姻的做法嗤之以鼻。甚至几年前还单独跑去国外求学,就是为了表明抵制婚事的决心。杨家宠爱女儿,不然杨佳琪也不会在国外生活了那么久,直到去年才被抓回来。
按照他的想法杨佳琪知道婚事提前,应该会大闹一场,没个十天半个月安抚不下来。现在这么急哄哄的上赶着交好还真是出人意料,也不知又耍什么把戏。
副官显然也对这位任性妄为的杨小姐有几分意见,直言直语道:“少帅,回吗?”
崔旻沉默了一会:“回吧。”
早见也是见,晚见也是见,躲着也不是事,不如趁他现在心情好还有精力哄哄她把事情解决了,别又让那大小姐搞出什么幺蛾子。
车子行进崔府,崔旻还没挤出笑脸,家里的佣人就急忙上前道:“少帅,您回来了?这杨小姐刚走……”
崔旻抬手打断他,心道走了刚好,省的他还要做戏。
他叫回刚下车的副官:“走吧,回军营。”
一条街外的杨佳琪一身亮橙色旗袍隐在车窗后,看着那道灰色军装的坚毅身影下车又上车,黑色轿车朝相反的方向奔驰而去。
她咬紧下唇,红色的口脂几乎被咬掉,露出苍白的内里来。然后像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她一点点地收回目光,抬起头,下巴和颈项扬起骄傲的弧度,对司机道:“回家。”
五
六月,崔大帅携着一身硝烟回到上京,刚露了个面,没歇几日又被一封急报召回镇州。
急匆匆的惊鸿一瞥预示着并不平静的中华又即将降临一场腥风血雨。军阀混战,民共相争,日俄在侧,英法窥伺。上京民众从日益褪色的羽翼里看见的,不再是和平安详的假象。
暗处的恶魔猛兽逐渐露出凶狠尖利的爪牙。无数贪婪的目光虎视眈眈,企图把炮火伸进这片富庶的地界,却又忌惮猎物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