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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自出生那日起,就被人骂作“下贱胚子”。
大启朝奉行“从母制”,只要生母是贱奴,即便父亲是达官显贵,双方所出的孩子也依旧难脱贱籍。
我的生母魏氏,原本是官家小姐,皆因外祖遭奸臣诬陷而获罪于天,举族都被贬作贱籍,充入高官家的庄子为奴为仆。
父亲云霆有一日出城踏青,因暴雨误了回府的时辰,在附近的庄子里暂住,一夜风流才有了我的出生。
我和母亲的存在,被云府诸人视作莫大的耻辱,父亲对我们不闻不问,当家主母窦氏就更加跋扈,常常以羞辱我和母亲为乐。
这一日,我被嫡姐用鞭子抽打,扑在母亲怀中哭诉:“娘!为什么她们都说我生而下贱?”
母亲温热的手掌轻抚我的后背,替我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面庞枯瘦却有一双透亮的眼眸。
“宛儿,你记住,没有人生而下贱,只有人自甘堕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只要你相信自己,你也可以成为泥间莲!”
她的声音素来温柔坚定,我把自己缩在她怀里,好像这样就可以躲避所有风雨。
高贵清绝的莲花,竟然是生长在淤泥中么?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府内绿池里随风摇曳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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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母亲的病起于我十岁那年的春天,她一直哄我说不要紧,等到入秋天气骤变,这才彻底撑不住了,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饶是如此,窦氏也没有许人为她医治,甚至还责骂母亲不懂规矩。
我见母亲面如金纸,跑去窦氏所在的凝烟台跪求。
启都的初秋露重天寒,我衣衫单薄,跪在地上只觉凉意刺骨。
足足跪了小半个时辰,窦氏才让我进入房间,斜靠在云檀凭几上,让婢子为她涂抹丹花兰蔻。
“主母!魏氏病重,还望主母派人替她诊治!”
我连喊母亲“姨娘”都不行,因为窦氏说母亲不是妾,就连通房都算不上,只许我以“魏氏”称之。
“宛姐儿,主母还没用茶呢!”
齐妈妈端过一盏茶给我,故意取走了茶托,我只得捧住滚烫的茶盏,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窦氏奉茶。
窦氏视而不见,我咬紧了牙关,十指连心!那茶盏的热度让我痛苦无比却又不得解脱。
“你想让我打发人去给魏氏诊治?”
我的痛觉已经麻木,窦氏伸手接茶,我连忙点头,她却故意失手将茶水尽数掀翻倒在我身上。
“你这小贱人!是想烫死我么?”
窦氏一说话,齐妈妈便甩了我一巴掌,喝道:“一介贱婢罢了,居然还敢对当家主母不敬?”
我用麻木的手捂住火辣辣的脸,没时间顾及浑身的刺痛,赶忙跪得端正笔直,一边求窦氏原谅,一边恳请她派人为母亲治病。
“魏氏不过一名贱奴,启都上下谁人愿意近她三尺之内?既是要死了,我就恩赐你不必晨昏定省,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好好陪她!”
“主母!”
我想去拉她的裙摆哀求,齐妈妈等人却将我拖出去,扔在了凝烟台外。
“宛姐儿还是别哭了,莫让你这下贱胚子的眼泪脏了主母的居所!”
齐妈妈讥诮地摇摇头,转身关上房门,也绝了我母亲的生路。
3
母亲死在瑟瑟秋风中,一卷草席裹身埋入孤坟。
我连为她戴孝都不能,只能抓住她冰冷的手,然后被粗使婆子一把推倒在地,眼睁睁看她被抬走。
她死后我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嫡姐带着府中的仆役想方设法地折磨我,甚至让我跪地头顶铜壶,供她们投掷箭矢取乐。
那铜壶极重,嫡姐不许我用手扶着,又要我跪直身子,只要稍有差池便扯着我的耳朵喝骂。
“你给我跪好了!我这箭矢首端可是锋利得很,倘若因为你而影响到我的发挥,你这小脸儿可就要毁了!”
嫡姐戏谑地看着我,旁边还有族姐娇声笑道:“她不过贱奴一名,往后最多也就是嫁个屠户,要这张脸做什么?”
我气得浑身发抖,嫡姐手中的箭矢却已经投掷过来。
那箭矢破风而至,我本能地闭上眼,缩了缩脖子,头上的铜壶跌落砸在我的手背上,箭矢更是擦着我的面颊划过。
我来不及担心脸上的血痕,嫡姐的鞭子就已经抽打过来。
“你这混账!你成心坏我的兴致!”
“嫡姐饶命!妹妹不敢!”
我跪在地上不敢躲,更不敢大声叫喊,她一鞭抽在我脑门上,鲜血沿着鼻梁缓缓滑落,眼前也渐渐昏花。
“住手!”
在昏倒过去之前,一道清朗的声音响彻耳畔,我勉力抬眸去看,看见一个高标朗秀的锦衣少年朝我走来。
他逆着光,有神明一样威仪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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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是在楠木厢房里醒来的,一睁眼便看见父亲和窦氏恭敬侍立在一名少年身旁。
是他!是他救了我!
“你醒了?”
少年的眉目温润,我呆了呆,立时就意识到他身份非凡,或许能救我逃离火坑。
“公子救命!嫡姐她要杀了我!”
窦氏用欲要吃人的目光瞪着我,我却豁出去了,再留在云府迟早难逃一死,为何不为自己争取一番?
“你是侍郎大人的庶女?你嫡姐何故要如此害你?”
“晋王殿下!您别听这丫头胡言乱语,我家舒姐儿只是和她逗趣儿罢了!”
晋王?他是个王爷?
我眼皮猛地一跳,忙掀开自己的衣袖,将那些淤青深紫的鞭痕露出来,晋王一看便知这是积年饱受折磨之相。
“云夫人,姐妹逗趣何以至此?”
窦氏一时无言,父亲看向我的眼睛也有微澜泛起。
“晋王殿下!云宛自幼就为主母和嫡姐所不喜,若无殿下仗义相救,今日怕是便要命丧黄泉,与我那久病不治身亡的姨娘相见!”
他既阻止嫡姐鞭打我,想来是心地和善之人,我哭得梨花带雨,又暗指母亲死因蹊跷,果然激得他眉头紧蹙。
“云窦氏!这就是你身为当家主母治理内宅的手段?”
父亲抢先呵斥窦氏一句,窦氏赶忙低头认错:“殿下!大人!妾身一时糊涂!往后万万不敢了!”
我揪住晋王的衣衫,楚楚可怜地用眼神乞求他。
他面色一阵变幻,我则主动开口:“今日殿下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甘愿鞍前马后地侍奉殿下身侧!”
“混账!你身为闺阁女子,安能说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
窦氏指着我额头喝骂,我故意往晋王身后一躲,凄声道:“主母从未将我当闺阁女对待,宛儿实在不知什么是规矩礼仪,只知道知恩图报!”
“呵!你是贱奴所出,生来便是贱籍,有何面目侍奉晋王?”
窦氏的话让父亲和晋王同时变了脸色,我则抽泣道:“既然宛儿只是贱婢一名,主母将我送与晋王殿下又有何不可?”
“你!”
“够了!”
父亲打断窦氏,她先前点破我的身份,无疑是失了云家的体面。
晋王知我身份低微,对我更心生怜恤,转头对父亲说道:“既然她天生贱籍,那跟本王回府也并无不妥!”
贱籍女子与奴仆一般无二,以晋王的尊贵,向臣僚开口讨要一名婢女,父亲和窦氏终了无从拒绝。
5
“你倒有几分小聪明!”
入了晋王的青金马车,我跪在白熊软皮制成的席子上为他斟茶,他挑起我的下巴自嘲一笑:“本王也是孤苦之人,你跟在我身边未尝能得安稳!”
他的鼻息拍打在我脸庞,俊逸的眉目离得那样近,让我禁不住心头发烫。
“殿下是凤子龙孙,跟在您身边怎会不安稳?”
“若我真是富贵无忧,又怎会对你生出同病相怜的悯恤?”
我抬眸看他,眼底映满他英姿神秀的面庞,无怪乎他会救我,原来他也是泥淖中挣扎的人。
晋王名为夏成勋,是当今启皇的八弟,生母早逝,至今未娶。
他让我贴身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见我识文断字,便让我替他抄写佛经。
“殿下,府里藏书那么多,您缘何偏笃信沙门经义?”
夏成勋眨了眨眼,从书架上抽出《本朝参禅录》,笑道:
“此书中记载,无三禅师乃是贱奴,原本没有当和尚的资格,可他在庙宇中暮礼朝参,竟无师自通修得精深佛法,为众僧拥戴,奉他为住持。”
“贱奴也能做住持?”
我眼中划过一抹光,巴巴儿看着他。
“无三禅师就任住持那日,确实有人打断仪式以此逼问,禅师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难,只是笑着说出‘泥中莲花’四字,叫众人心悦诚服。”
听罢这个故事,我欣喜地揪住衣摆,泥淖里可以孕育出莲花,贱奴出身也可以修得正果,那我呢?我为什么不能做那泥间莲?
没有人生而下贱,只有人自甘堕落。
对于夏成勋而言,他可能只是因为我的贱奴身份而想起这一典故,可这却唤醒了我心中母亲埋下的种子。
我自己争取来了离开云府的机会,只要我不放弃,未必不能逆改这所谓贱命。
“府内的藏书你若爱看便看,但绝对不可以将史书经卷、理学教义带出藏书阁,更不许将它们拿来书房!”
母亲说“读史使人明智”,大启又以理学经义治理天下,他身为宗室亲王,缘何对那些东西避若蛇蝎?
6
伺候夏成勋并不辛苦,抄经之余,我有很多时间可以入藏书阁偷闲。
看过诸多史册,我原以为夏成勋是忌讳今上,忧心手足相残,这才在家中读经诵佛,做出不理世事的模样。
直到启皇驾崩,大司马张胜迎立夏成勋为新皇,我方恍然大悟,原来大启天下尽数在张氏手中。
迎立新君的钧令一到,夏成勋摇头对我连连苦笑:“千防万防,终归还是防不住、逃不过!
“昔年三皇兄通读经史子集,胸有乾坤之志,为大司马所不喜,疑他有拨乱反正之心,遂以莫须有之罪将他问斩。
“本王因此诚心礼佛,原以为平庸便可避祸,谁曾想却被他视作好拿捏的软柿子了!”
我隐约知道其间凶险,却不像他一样悲观,反倒宽慰他:“殿下忘了泥中莲花的典故么?
只要您不自暴自弃,以天子之尊,又何惧之有?更何况,天降大任于殿下,未尝不是让殿下为万民谋福祉!”
他怔怔看我,良久才扶住我的肩膀朗声大笑:“本王糊涂!竟还不如你一个丫头见事分明!”
我难得见他如此开怀的笑颜,心情不自觉明媚许多,目光有些躲闪地说道:“殿下放心,无论以后身处何等境地,宛儿都会陪在您身边!”
翌日,张胜和他的义子吕英奉天子仪仗卤簿,来到晋王府前迎新君入宫。
夏成勋锦衣华服迈步而出,我紧跟在他身后,见他威仪棣棣,身阔肩宽,一时间神思不属。
“嗣皇帝,时候不早了,走吧!”
张胜一脸漫不经心,言语间也全无恭顺之意。
我见他如此轻慢夏成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居然站了出去,指着权倾天下的大司马大声呵斥:“竖子大胆!陛下面前安敢失仪?”
“唰——”
吕英的利剑顿时出鞘,一把架在我脖颈处,在那里划出一道血痕,若非顾及新君颜面,恐怕我此时已经身首异处。
“小小婢子,也敢口出狂言!”
我怒视张胜,尽量让自己忽视那一柄利剑,更是看都不去看喝问我的吕英。
张胜玩味地看我一眼,身边立即就有一个谋臣大喝:“贱籍女奴,杀之可矣!”
“放肆!”
夏成勋一甩衣袖,冷笑道:“连朕婢女之出身,大司马底下人都一清二楚,大司马这是何意啊?”
“嗣皇帝何须动怒?是犬子和臣下不懂事罢了!”
张胜朝吕英使了个眼色,这个英武男子方才收回利剑。
随后,他又深深地盯着我看了看,似笑非笑道:“陛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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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张胜的话让我和夏成勋感到不安,只是入宫后礼仪繁多,我们直到入夜方才有空安置。
我虽不通宫中礼仪,但张胜对新帝的怠慢与轻忽却显而易见。
夏成勋冷着一张脸端坐龙榻,我替他除去鞋袜,侍奉他用温水濯足。
“张胜连弑君之事都敢做,你今日那样冲动,难道就不怕死?”
我仰起头看他,一腔情意不敢倾诉,只能勉力笑道:“主辱仆死,为了陛下,宛儿什么都敢做!”
“哦?真的只是这样?”
他俯下头贴近我,与我眼睫交缠,双手捧住我的脸庞。
“你我多年来朝夕相对,难道只是朕襄王有意,而你神女无情?”
我被他这番话弄得面红耳赤,心脏像要从胸腔里扑通而出,颤声问他:“陛下不介意宛儿的出身?”
“朕虽为天子却身如飘絮,这些年只有你在身遭不离不弃,朕又怎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他的唇贴近我的,我连呼吸都忘了,任由他抱着我跌入玳瑁床,解下那却寒帘,在鹧鸪枕和碧丝锦被间缠绵。
第二日醒来,夏成勋把头埋在我酥香雪腻的颈间,叹道:“春宵苦短,朕若有来日,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我抿住唇,眼角有幸福的泪水滑落,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这种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张胜居然在朝堂上奏请要立我为后!
此言荒谬绝伦,一石激起千层浪,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他这是诛心之举!
我乃贱籍出身,倘若夏成勋礼娶我为皇后,势必会沦为天下笑柄。
长此以往,群臣百姓就会失去对君王的敬畏,而一旦天子被拉下神坛,那张贼谋朝篡位岂非易如反掌?
夏成勋知道张胜的险恶用心,但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他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到了晚间,司徒大人王康秘密入殿,我恰好端了紫参乳鸽汤想要奉与夏成勋,见有外臣在,便躲在帷幕后没有现身。
“陛下!张胜此举意在亡我大启啊!”
王康是几代先帝的心腹,夏成勋即位后对他多有仰赖,此时不免向他问计:“张胜势大,朝堂群臣皆担心因言获罪,朕该如何是好?”
王康捻着胡须长叹:“陛下!或可让云氏为吾皇尽忠!”
这话说得虽隐晦,但夏成勋和我都听懂了,他遽然变色,斥道:“宛儿与朕相伴多年,朕怎可因此事逼杀于她?”
“陛下!帝座之下多白骨,纵然日后是要臣舍生取义,也请陛下莫要迟疑!”
此言掷地有声,夏成勋无以反驳,王康则跪地叩首:“陛下!祖宗基业不可断送你我君臣之手啊!”
这一番奏对惊得我浑身颤抖,不动声色地回了自己房中。
只要我死了,张胜的奸计便不攻自破!
回房路上,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盘旋,夏成勋救我出火坑,如今我为他献身也是理之自然。
我素知宫中生活朝不保夕,早便备好了三尺白绫,未曾想,今日就有了它的用武之地。
将白绫抛上房梁时我未曾迟疑,可当我真正将下巴抵在白绫上那一刻,我心头却猛然涌起一股不甘。
若我就这样死了,还谈什么做泥间莲?只能永世在烂泥里沉沦!
我抓住白绫的手不断颤抖,不是源自对死亡的恐惧,只是不愿就这样为我的一生画上句号。
幼承母训的情景、王府苦读的画面、与夏成勋恩爱的记忆……
凡此种种,通通在我脑海浮现,难道我十数年来做泥间莲的执念,就要在如今化作飞烟?
我松开手中的白绫,握紧了拳头,莲花能破淤泥而出,我为什么不能?
“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