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何年初照人

2020-12-03 15:07:42

古风

1.乱世吟

她被白梨推醒时,是临近五更,蟹壳青的天幕里零星撒下几点星子。三月的寒风料峭,夹杂着细密的雨珠从破庙的门柱里吹进来,连同着人们惊惶的呼喊嘶吼,一齐砸在李楠钰身上。

她从无边的黑色噩梦里惊醒,睁眼便看到了眼前满面仓皇的白梨。白梨一身天蓝秀碎花的齐腰襦裙早已肮脏不堪,原本白净的脸上也是布满泥泞的污黑,此刻白梨正一脸惊慌的拉住李楠钰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发着抖道:“夫人,外面又闹腾起来了,好像是有人看到后面有大堆的山匪朝着咱们这儿来了,那些男丁们都在抢着别人的口粮往大山里面逃……”

白梨脸色惶恐,欲言又止。

又起乱灾了?李楠钰微颦了黛眉,瞧着白梨的模样心头一跳,眉心隐隐发疼,立马瞥了眼眸向一旁的角落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和一个面色憔悴的男孩依偎在一起睡的正香,对即将大难临头的局面丝毫不知。

李楠钰先是微怔,而后突然绷直身子,冰冷却压不住颤抖的声音从那干裂唇瓣里一字一句蹦出:“老爷呢?柳姨娘呢?!他们都在哪儿?”

白梨颤颤巍巍的看着李楠钰,咬着发抖的贝齿道:“夫人,老爷他……老爷他……他带着柳姨娘跑了!”

纵然已经猜到这个事实,李楠钰还是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她咬紧牙关看着白梨,“他们两个就这么跑了?”

“当然不止,”白梨狠狠的咬着下唇,眸光里有了些许愤怒:“老爷他还带走了所有的粮食。夫人,你说他怎么狠的下心,您毕竟嫁给他三年……”

破庙外的呼喊嘶吼声越来越大,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白梨脸色越发苍白起来,不断摇晃着李楠钰的身子:“夫人,咱们快走吧,马上……马上别说后面的山匪,就是外面那些男子……”

李楠钰面无表情,眸子微冷的看向那一老一小两人,倏然又笑了,看得白梨微微一呆:“咱们走了,这两人怎么办?”

白梨急了:“夫人!这两人平日是怎么对你的,你可是忘了?现在这关头,逃命要紧,管他们两人作甚!”

李楠钰微微垂了眼眸,她当然记得这两人平日是怎么对她的。老妇人是她的丈夫楚柯震的娘,一个刻薄尖酸的老女人,嫌弃她三年都没生下孩子,平日里变着法子磋磨她;小男孩是柳姨娘和楚柯震之子,深受楚家众人宠爱,小小年纪便心思歹毒,三番五次恶意诬陷她,却被楚老夫人和楚柯震偏袒,每每都是她忍气吞声。

在楚家的日子,就这么一年一年熬过来的。

唯一向着她的白梨,还是她从外街的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只是……现在的晋朝,九州狼烟并起,狼烟瘴气笼罩着中原这个传承千年的国家,危机四起。

荆州便是如此,大旱、大荒、盗贼、山匪蜂蛹而起,造反也随之并行。

就是逃的了今日,到了明日、后日,又该如何?李楠钰挣开白梨的手,向后靠了靠身子,缓缓低垂了眼睑:“白梨,你赶紧走吧……避开那些男子结伴的队伍,跟着有妇孺的人家。我有点累了,让我在这儿休憩一会儿。”

白梨愣住。

李楠钰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凌厉起来:“还不快走!等会儿山贼就追来了!”

“我不走!”白梨忽然跪下,眼眸带泪:“夫人不走,我也不走。”

李楠钰看她一眼,忽然间就有很深的疲乏涌上四肢五骸,她叹口气,闭上了眼。

很久以前她就明白,一个人的命苍天自有定数,无论你再怎么挣扎做些什么,这天地如此之广袤,你依然只会是按照该有的轨迹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木偶。

她挣扎了这么久,跟命运对抗了十几年,终是累了,跋涉不动了。

白梨不知道,她推醒李楠钰之前,李楠钰在做一个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黄粱枕上燕双飞。

2.醉垂鞭

门外嘈杂的吵闹声越来越响,李楠钰默默的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几个衣衫褴褛面色蜡黄的男人进了破庙,用脚踢着破庙里蜷缩着睡觉的人们,凶狠的骂声与吆喝响起,回荡在这个狭小破败的寺庙里。

楚老夫人终于醒了,不过她此刻正抱着楚宵紧紧捂着他的口鼻缩在角落,满面惊慌。想来是醒来时没看到她的儿子和柳姨娘,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外面逃难的难民男子们开始动手,夹杂着难以入耳的辱骂。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三月春雷般轰隆而至,奔至破庙时仿若大地都在颤抖。庙内的难民男子都楞在原地,各个面露惧色。

只怕……只怕是山贼来了!

李楠钰心头一跳,却并不如他人那样以为是后面的山贼追至。这马蹄声只有纪律严明的军队才发得出来。

她向旁人一样看向破庙门口处,从外面漆黑的天幕里走进来的人却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那人系着件墨色绣八爪蟒龙的金丝边披风,一身暗银色官袍用血线秀着腾云祥纹,腰间系了条沙青色束带,越发显得腰身窄细。他的肌肤近乎苍白,唇色却是妖冶的殷红,墨眉纤长,凤眸精致仿若工笔勾勒而出,鼻梁削直,如玉的纤长手指轻轻搭在腰间别着的那条垂鞭上。

这是一个太监。然而没有人敢动,敢说一句话,霎时间庙里安静极了,连一丝细细的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到。

那人显然很满意破庙里安静的样子,笑吟吟的开口:“各位里也有荆州的官员富豪,想必是认得江某的,闲话也就不叙了,江某这次来荆州就是奉旨来救灾的,这不——”他轻轻挥手。

立刻就有数十个穿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上前,一同搬上来的还有五个装满粮食的大缸。

人群里传来吸气声,人们几乎都是双目通红的看着那些粮食。

然而没有人敢动,或者伸手去拿。这里逃难的原本都是有些背景的人,便是不知道也听说过。这个面如好女的太监就是今上宠臣东厂提督江夜。

心狠手辣,阴毒变态,晋朝之最不过他。

江夜敛了狭长的眸子勾唇:“既然是赈灾,各位也都别这么拘谨,不过守了规矩才能分粮食,一个一个来,妇孺在前,壮丁排后。”他的声音极其阴柔,带着隐隐的尖利,此刻却刻意放缓了说,听着有种微微的沙哑。

“若是不守规矩么……”他垂了眼眸随手一勾,一个男子就被他腰间别着的银鞭勾出来,勒着脖子拖到锦衣卫面前:“拖出去,分尸。”

寺庙里一片安静,连吸气声都没了。

江夜似是满意的勾唇一笑,卷了鞭子转身就走,掀起墨色的披风,恍若踏破地狱而出的恶鬼。

然而转身前,他似有意无意乜了眼李楠钰。

李楠钰死死的盯着江夜离去的地方,眼眶却渐渐发红。

一别经年,再相遇,却是此情此景。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却原来转瞬间便已物是人非。

锦衣卫们开始发粮食,白梨推了推李楠钰,却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

“我没事,”李楠钰笑笑,安慰她:“只是……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原来原本以为足够被时间掩埋遗忘的东西,一直深刻在骨头里。任斗转星移,世事变迁,也未能忘记。

3.少年游

李楠钰年少时,只见过江夜三次。

第一次,是在长安街上。那是春絮纷飞的四月,护城河变的堤岸上杨柳垂条,河面闪着波光粼粼的光,时不时有几尾鲤鱼跳起。

大街上人潮汹涌,她是偷偷从府里溜出来玩的,平日里爹爹管她管的极严,好不容易逮到了个机会自然要好好在外面玩耍一番再回去。

她在外面逛的很开心,买糖人,买面具,买花灯,买那些女孩子们喜欢的头绳儿头花,做为丞相的女儿她平日只有金簪玉钗,这些本来平凡的玩意儿在她看来反倒成了稀奇的东西。夜幕来临时李楠钰还抱着一大堆零嘴和小玩意儿在河边逛游,却不知危险正在悄悄降临。

丞相在官场上的对头发现了丞相宠爱的小女儿一人在外,动了歹心是很正常的。于是李楠钰就在经过一个小巷时被拖了进去。

零嘴和小玩意散落在巷口的青石板上,清零的月光冷冷照在上面。

李楠钰惊恐的看着面前捂住她嘴的男子,还有男子身后的几个彪形大汉。政敌本是想把李楠钰绑了去威胁丞相的,却没能成功。

巷子尽头有一株五丈粗的柳树,那个红衣的少年就是从上面飞跃而下的。月光下李楠钰只能看到少年的半边眉眼,精致又桀骜。李楠钰一时看呆了,甚至忘了忘了恐惧和挣扎。

“哎,”少年清脆的笑着,挑了眉慵懒的倚在青石板砌成的巷壁上,张扬的笑意不及眸底,“大人,这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我可是知道你身份的……不如你放开这姑娘,我也守口如瓶,大家都安好如何?”

少年救李楠钰时她的脑子一直混混沌沌,也不知少年后来还说了什么才救下她,直到她被推给少年时被少年张开双臂接住,才知道张嘴哇哇大哭。

少年有双很漂亮的凤眸,好看到能迷惑一个九岁小姑娘的心智。那时李楠钰只记得被少年哄笑了,却不记得少年是怎么哄她的了。

只依稀记得那双漂亮的凤眸上挑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后来再见,是三年后,在宫宴上。

回忆戛然而止,李楠钰不愿再回忆那时的情景。楚老夫人抱着三岁的楚宵凑到了她和白梨身边,想必是想到了没了她儿子她也只能倚靠李楠钰。

白梨已经将四个人的粮食领了回来,有江夜的震慑力没人敢不遵守规矩。

有人已经开始支锅烧水煮饭了,天边泛起了一线白,蟹壳青渐渐被微醺的霞红取代。夜里的春雨已经停止了,想来今日是个好天气。江夜呢?他在哪里?还在救济灾民吗?

就像在破庙里做的一样,杀个把人震慑一下众人……?李楠钰抱膝发呆,想着江夜这些年的名声,忽然心里一疼。

她记得的少年,曾经那么鲜艳明亮的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少年,曾经那么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踏尽长安花的少年,什么时候变成了那个双手沾满血腥人人厌弃的魔头了啊?

“夫人,”白梨忽然轻声换她。

“什么?”李楠钰抬头,却看到一个一袭飞鱼服的锦衣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督主有请李小姐出去一叙。”

“啊……啊?!”李楠钰先是应了一声,随即大惊:“江……督主请我出去?”

“不错。”锦衣卫微微点头。

白梨和楚老夫人看李楠钰的眼神立刻变了,白梨是担忧李楠钰出事,楚老夫人一瞬间想到的却是江夜看上了李楠钰,她凶狠的看向锦衣卫,动了动唇,还是没敢说什么,只能把目光转向李楠钰:“你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我儿子的事,我见到我儿了就让他立马把你休了!”

李楠钰却顾不上管她了,怔怔的看着锦衣卫,只觉得口干舌燥,沉寂多年的封存的某些东西似乎隐约有了颜色。

是那夜少年的张扬红衣,是清脆如屋檐角边的风铃响动的笑语,是那双惊艳潋滟的丹凤眼。

4.红妆词

李楠钰第二次见到江夜,是在皇帝五十大寿举办宫宴时。

那日她穿了件水蓝色的高腰襦裙,梳着堕仙髻,眉间贴了精致的花钿。然后她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皇帝身边的,她思慕已久的少年。

时隔三年,再见面,她似乎应该激动,该兴奋,该在宴会结束后羞红着脸递给少年一方手帕,可她却只觉一股凉意从头浇到脚跟儿。

江夜穿的依然是大红的衣衫,却不是三年前那夜的惊艳,而是仿魏朝风流名士的宽袖窄腰,腰间款款系了条纤细的浅银绿的带子,乌发束冠,眼梢处描绘着一抹赤红色朱砂绘出的一朵彼岸,一直晕染到鬓边。精致白皙的锁骨也露了出来,衣领的前襟松松垮垮垂到胸口。

他站在皇帝的身后,面染笑意,以一个宦官的姿势谦卑的躬着身子。

只是笑意染不到眼底。

是的,江夜成了宦官,还是一个……当了皇帝男宠的太监。

皇帝喝醉了,一把把江夜揽进怀里,吻就落在少年白皙的脖颈间。

皇后来到宴会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荒淫的场面,帝后之尊,岂容他人辱没,何况这不过是个小小的男宠。

皇后大怒,上去就是一巴掌,江夜被嬷嬷粗鲁的压到地上,当着数百大臣和女眷的面前。

皇帝也有不悦,却不想与皇后闹开,于是江夜便在汉白玉阶上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女眷们都转了眼不去看江夜,大臣们都尽力活跃着宴会的气氛,无人去管江夜,他好似成了这个宴会上多出来的一个孤魂野鬼。

李楠钰也被娘亲捂着眼睛交代不去看江夜,李楠钰点着头答应了,却在不经意时不自觉的看向江夜。

他穿着那件大红的衣裳,眼梢染着的红朱砂仿若真的是彼岸花沁出的血。他依然面带笑意,只是微垂了头,没有人看的到,也不能有人看的到,他现在是没有资格笑的。

那笑意凉凉,染不到眼底。

李楠钰趁着没人注意她,就使劲的看江夜,越看越难受。

那是被她心心念念思慕了三年的少年,他们……皇帝,皇后还有那些玩乐的大臣女眷们,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江夜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在李楠钰再次偷看他的某个瞬间,他微微错头,上扬的凤眸一眼就对上了李楠钰。那一瞬间他笑了,是真的笑,而不是那种浮在表面的带着凉意的笑,他歪歪头,轻动唇瓣。

他说的是,别哭。

5.忆往昔

李楠钰跟着锦衣卫走出了破庙,走到了不远处一个简陋的营帐旁,锦衣卫恭敬的俯身行礼:“督主,人带到了。”

“你下去吧。”营帐里江夜阴柔微哑的声音轻轻飘出。

李楠钰浑身僵硬的站在营帐外,不知要说什么,也不知江夜找自己要做什么。

她有自知之明,虽然江夜在她李楠钰心里很重要,可江夜未必记得她。

“进来吧,傻站在外面做什么。”江夜似是笑了笑,不再清脆如风铃,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

李楠钰掀开营帐的毛帘,一股清香铺面而来。江夜慵懒的半倚在榻上,前桌上一沓信纸,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皮肤苍白,眉如墨画,凤眼狭长,两片薄唇血色淡淡,见她进来了,向她淡淡一笑,道:“初春天寒,墨还未解冻,李小姐不介意帮江某研磨吧?”

“不介意不介意!”李楠钰局促的摇摇手,江夜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的手看了眼,她却没有注意到,盘膝在塌边的毛毯上坐下,伸手取了墨块研起来。

江夜执笔在信纸上写着什么,李楠钰低着头不敢去看,只一心磨墨,营帐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又过了半晌,江夜悠悠开口:“我没想过,李小姐如今过得竟如此落魄。”他抬了眼眸盯着李楠钰,凤眸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怀旧。

李楠钰看着他柔美的容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与她,本来就只有三次交集,第三次相遇后,她与他便自此形同陌路,各自天涯海角,她只有在夜深寂静时分才能祈祷他余生安好。

除此之外,便什么也做不得了。她与他本就隔了道天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九岁那年她遇见他,十二岁那年她偷看他,十五岁那年她坐在牢里仰视他。

第三次见面,是在天牢。

皇帝病重,垂危不起,召令东厂提督太监江夜协管政务。朝廷大乱,官员们愤怒的上旨以示反抗,他们无法接受被一个阉人监管,以丞相为首的官员们跪在午门请求皇帝收回旨意。

但他们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他们见到的是身着八爪蟒龙白色官袍,系着墨黑绣金丝边腰带的江夜,以及江夜身后那些身着江青纹云太监袍的二十四监太监。

反对的官员们当场被拖走入狱,然后是锦衣卫们粗暴的搜府,有的官员知道事情不妙立即改口,当了江夜手下的一条狗。有些顽固的官员却不肯低头,当夜就被以各种罪名入狱。

为首反对江夜入朝的丞相被指造反,一家九族,全部入了天牢。

三日后,判丞相意图造反,九族当诛,时辰是当日午时。

那天,李楠钰再次见到了江夜。时隔三年,再见时心境却全然不同。她与一群女眷关在天牢的一个牢房里,那时她青丝蓬乱,面颊苍白,双眼通红,心里不仅有着绝望,还有对江夜的丝丝恨意。

一丝一缕,缠缠绵绵的紧紧扣在心扉里。就如那年她对江夜动了心,也是有这样丝丝缕缕的甜蜜沁入心扉。

李楠钰恨江夜,可在看到江夜清隽修长的身影从面前经过时她还是下意识扑上前去,少女苍白细嫩的手指死死扣在牢房的铁栏上:“江夜!江夜!你过来!你看看我啊!”

那日他穿了件墨色绣金丝线边的天蜀锦袍,乌发如墨,更衬出他的肌肤似雪,薄唇如血。

江夜优雅又华贵的渡步在这肮脏的牢房里,修长的墨眉扬起,眼稍带着凛然的笑意,毒辣又狠戾,似一柄淬了毒药的匕首,冷冷的反射着雪白的亮光。

听见了李楠钰失态的呼喊,他转了眸光向李楠钰走来,在她面前停下,高高在上的俯视她,似是怜悯的笑着瞧她,道:“李小姐想做什么?”

施舍般的口气。

6.如梦令

李楠钰知道江夜的身世。

那次宫宴后,她回了府便打听了出来。江夜是当朝一品镇国将军嫡子,镇国将军因为贪念军功谋害了同朝的两位将领,还私造玉玺龙袍意图谋反,被皇帝发现,下令禁卫军围剿将军府,三代九族,一律处死。

被誉为晋朝战神,一生战功累累征战沙场大杀四方宛如晋朝守护神的男子,就这么死在了皇帝手里。

偌大将军府,只有一人活了下来,便是江夜。

无人知道江夜是怎么活下来的,只是他再次出现在别人面前时,已是深受皇帝宠爱的男宠,还入宫做了太监。

六年后,他得了大权,生杀在握,煌煌四海,除了皇位上那人,他可以俯视一切。

李楠钰知道这些,却不能明白得了权势的江夜为何要这样做,把这么多无辜的人关进大牢。

匆忙之间,她看着江夜近在咫尺却又远如天边的模样,颤抖着身子,最后却只能用稚嫩的嗓音嘶哑的拼命质问他:“江夜,我一直把你当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大英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本来是充满怨怼的凶狠质问,到最后却没了声音,只剩少女低低的涕泣。

大牢里顿时一片安静,没人再敢说话,江夜本是太监,李楠钰却说出那句话……寂静里江夜忽然轻笑一声,而后转头对身后的狱头说:“留这姑娘一命,流放出京都吧。”

所有人都一阵愕然,狱头惊愕过后,忙点着头应了。江夜说罢,也没再看李楠钰一眼,转身就走了。

当日午时,丞相全门抄斩,只余一女流放荆州。

晋朝最荒凉的一个州。

再之后,江夜他换丞相,肃清朝臣,安插心腹,一步步走向权利的巅峰;李楠钰在荆州,从一个落难的官家女子嫁进了一个县城里的富豪,当了难做的楚家夫人。

这一生,也便这么过了。

“李小姐……当年瞧我那眼神,可怖的很。”塌上的江夜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微微一笑,李楠钰脸上一热,想了再三,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江大人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江夜薄唇弯起,似笑非笑:“李小姐是这些年里,唯一一个把我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大英雄的人,我怎么忘得了。”

他语气调侃,像是追忆又像是玩笑,李楠钰却心头一酸。这些年里她也知道别人是如何评价他的,什么宦官祸国,晋朝这几年的灾乱都是江夜引起的,又说他怎么祸害忠臣扰乱朝政,总之无甚好词。天下之大,竟无一人为他说话。

李楠钰抬头,时隔多年再次看清了江夜的面容。他已不复年少时的模样,肌肤苍白的不正常,薄唇染血一样的殷红是真的染出来的。

他化了妆,用妖艳的妆容掩饰自己日益萎靡的容颜。

李楠钰心里忽然就很难受,这种情绪忽然冲上心头,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大人一直是我心里的英雄!”

江夜惊愕的看向她,她也不肯低头,红了眼睛固执的看着江夜。江夜默然,而后他轻笑一声,一如那年在大牢里的轻笑,“你还真是个……固执的傻姑娘。”

李楠钰不语,然而她知道自己没说错。这些年,哪怕江夜害的她家破人亡双亲惨死,害她如今过得如此凄惨,她也依然爱着他,把他当做心里的英雄。

情不知所起,懵懵懂懂,却一往而深。

7.梦回乡

李楠钰最开始,是恨着江夜的。她爱他,他却害得她家破人亡。可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终于一点一点明白了当年那些陈年旧事里的恩怨纠葛。

明白后,所有的爱和恨,在那一瞬都变得可笑。

江夜年少时,是晋朝镇国将军的嫡子,也是镇国将军唯一的儿子。江将军对他这个儿子的期待很大,他希望江夜成为他百年之后晋朝的第二位战神,继续守护着这个屹立千年的朝代,守护这天下苍生国泰民安。

那时啊,少年鲜衣怒马,恍若灿日朝霞。

只是后来变故突生,一切的美好都恍若镜花水月,流离幻影,醒来也不过是大梦一场,叹一句世事新凉。

镇国将军是真的清清白白,对朝廷也是一片赤子之心,他所有的罪名都是皇帝惧怕他在军中的威望,联合丞相与一些大臣诬陷上去的。

镇国将军死时是千刀凌迟,死后的骨架还被吊在城门上,被他深爱着的保护了十几年的百姓们用臭鸡蛋,烂番茄砸了整整一个月。

江夜不甘心,不甘清白的,被他仰望崇拜了这么多年的父亲就这么背负骂名的死去。江家全门抄斩,他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成了人人唾弃的罪臣之后。

他不甘啊,所以凭着一张好皮囊,吸引了皇帝,进宫当了太监,也当了皇帝的男宠。

原本立志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守护百姓和晋朝江山的将领的江夜,就这么当了太监,做了男宠,雌伏在了皇帝身下。

他想必是恨的,恨父亲效忠的皇帝,恨表面清廉的丞相,恨愚钝不明的百姓,他恨这天下苍生,他要毁了这一切。

于是他安静的潜伏在皇帝身边,一遇机会便夺了权,先杀那些诬陷镇国将军的大臣,再来让怀疑他父亲的皇帝病重卧床不起。这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他也终究是要毁了的。

年少时和李楠钰的相遇,他早已忘了,只凭着一腔的仇恨,披着张上好的皮囊行走世间,就是为了复仇。

李楠钰想明白这一切时,也明了了自己的心。

她的父亲不是无辜的,她的父亲确实罪大恶极,罪该万死……所以她可以爱他,却依然不能告诉他。

也只有在看着他满脸疲惫时说一句,我一直把大人当做英雄。

她走出江夜的营帐走回破庙时,脑子里回想的是营帐里江夜的话。

“我此次来荆州,名为赈灾,实则是来镇压造反的。”

“你怎么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啊……罢了,若这次你活着回到京都,我便给你条一生安康顺遂的路罢。”

营帐里白梨焦急的迎上来,一旁的楚老夫人唯唯诺诺满脸惊恐的抱着楚宵,看着李楠钰来了挤出谄媚的笑:“儿媳,你什么时候认得江大人,不早和我说说……”李楠钰一看便知是江夜吩咐人给了楚老夫人一些教训,才让她这种态度对自己。

她嗯了声,忽然就想起那年在长安街上,月光清冷,她还是那个娇嫩嫩的大小姐,抱着那些糖人和小玩意儿走在街上,隔着一墙青石板的那边,有株五丈粗的柳树,柳树上躺着个眉眼桀骜的少年,有着征战沙场的热血,也有国泰民安的美梦,开口便是清脆的笑语。

一梦回长安,已是经年久。

李楠钰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这些年晋朝江山风雨飘摇,却依然未倒。

江夜恨这个天下啊,恨了这么久,却终究舍不得毁掉它。只因这江山,是他十三岁前的少年梦里,最看重的东西。梦里的他一心练功只为守着片江山,这些百姓,若是梦未灭,他可以在梦里做个少年将军,披上盔甲提上银枪骑着好马站出沙场,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样子是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情思。回长安时他可以骑着那匹好马在长安街头,岸堤上的杨柳正是四月,柳絮纷飞。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这么好的梦,终是醒了。午夜时分惊醒,在冰凉的月光下也会回想往昔,只是再也回不去了。梦醒了他就是人人唾弃的太监,手里沾染着朝臣的血。只是这皇室后继无人,他再恨也要留着皇帝一命抑制蕃王们的心思;也只怪这梦境太美好,让他不忍对这江山如何,再恨也要拼了命去守护。

李楠钰想着江夜给她似是而非的许诺,忽然就怀念起了长安,京都的桂花糕那么香甜,再过几月,也就是桂花盛开的季节了吧?

那时她依然可以抱着大堆的糖人与小玩意儿,走在长安大街上,与她所爱的人,只隔一堵宫墙。

李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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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蚁她既不卖身,也不卖艺,她主要靠脑子吃饭——骗。 王夫人心烦。 作为一名泼妇专家,顶级PUA高手,专业指桑骂槐口吐芬芳骂人不吐脏字学院优秀毕业学员,屁大点事骂街打狗冠军。 王夫人这些年纵横贵妇圈所向披靡无敌手,上骂婆婆下打媳妇。几乎成了大丞王朝人人闻风丧胆个个肝胆俱裂的一个传说。 然而此刻,她老人家优雅的屁股却坐在青楼里面。 徐娘半老的脸上,写满了垂头丧气。 对面这朵小白花,已经哭了整整两个时辰

病娇公主的白切黑太监(一)

黑莲花病娇公主×腹黑病娇忠犬太监黑莲花病娇公主×腹黑病娇忠犬太监 楔子: 永乐二十一年夏,骠骑大将军之子吴启坐杀其妻承安公主苏璟,腰斩,同产皆弃于市。 永乐二十二年夏,宦官沈渊弄权,朝廷日乱,平阳王勒兵入宫,沈渊自焚于重华殿,国灭。 文案: 承安公主苏璟十六岁那年嫁给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吴启,却到临死一刻才发现驸马三年的温和疏离全都是政治斗争的刻意算计。 而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用之即弃。 死后的灵魂

神使的神珠

张默然得到神珠后,做了不少神奇之事……预览 神珠传奇 俊帝豪 .少年张默然 在雄伟的天岐山下, 有一片沙漠。 沙漠中间有一片绿洲,那里有个张家村。 村里住着一户姓张的乡绅,他有个独子名叫张默然,今年刚满十二岁。 这个张默然机灵顽皮,爱耍小性子,不好好读书,整天就爱到集市上看变戏法的。 有一天上午, 张默然在街上看到一个癞头和尚,将一个破碗放在面前乞讨,嘴里还念念有词,便好奇的蹲在和尚跟前,仔细

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一个人爬上宫墙,看见的只有层层叠叠的宫墙。而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阿月。 天渐渐暗了,他,却还未回来。 怕是她又惹他生气了,阿月轻轻叹气。她坐在高高的宫墙上,不知坐了多久。突然看见远远的有一盏宫灯朝这边来,是个穿玄青色长袍的男人,看不清神态,只看得他匆匆朝重华宫的方向而来。 阿月喜不自胜,大叫一声就跳了下去,直扑进他的怀中,男人一把接住了她,手却微微颤抖,阿月狐疑,他身上的味道……她骇然一把推

移魂

“本来将你娶回来,是想好好待你的。毕竟你和她真的很像。” 我是一个侧妃,但奈何倾国倾城。 当年老王爷不过是路过绮罗楼看了凭栏的我一眼,就不顾王妃哭爹喊娘的愣是把我抬进了府里。 听说我入府前,一向庄重的王妃眼看阻拦不住,把自己一品诰命的老娘都请来了。 说我商贾之女,怎能登堂入室做侧妃。 然后我那经了一辈子商的爹就某得了一份官差。 听说我入府前,一个颇受宠的贵妾不肯让出她离王爷最近的院子,非要以死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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