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也许不会眷顾所有人,但幸运不会辜负努力的人,越努力越幸运。
顾意一直都相信。
1
“麻……麻……”
果果坐在椅子上,朝着从地里拔菜归来的顾意笨拙地挥动着双手。
顾意愣了一下,似不确定,放下菜冲过去,双手拉着果果的手,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和不确定,激动得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果……果果,你刚刚是不是叫妈妈了,再叫一声!”是诱哄的语气。
“妈……妈妈!”
清晰稚嫩的童音里,顾意流下来幸福的泪水,三年的努力坚持,没有白费!
“我的宝贝,你叫妈妈啦!”
顾意激动抱起果果原地转了好几圈。
随即想起什么,把儿子放在凳子上坐好,自己蹲下来和儿子保持平视。
“儿子,来,看着妈妈的嘴巴,跟着我说,b~~a~~ba~~爸~~”
“妈妈,妈妈……”果果固执地叫着刚刚学会的词语。
“吧、吧、吧……儿子,看妈妈!”顾意尝试着按康复老师教的方法,教果果先砸吧嘴。
果果努力照着做,全身都抖动起来,最后终于成功了一次。
“我儿子太棒了!”顾意高兴地竖起大拇指。
似被妈妈的情绪感染,果果也抖动着手和脚,“咿咿呀呀”“呜呜啊啊”地开心叫着、闹着。
丁二壮扛着工具从工地上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若是常人看见这一副母慈子乐的画面,也许会跟着开心吧!但丁二壮只是开心了一瞬,心马上往下沉。
换作谁家家儿子三年过去,还是一个婴儿模样,谁都开心不起来。丁二壮想。
“看,爸爸回来啦!”顾意指着丁二壮教果果。
“你先去做饭吧,我来陪孩子走路。”丁二壮放下工具,走过来,双手从果果腋下穿过,让孩子架在自己手臂上,“果果,来,走路咯!”
顾意看着丁二壮欲言又止的模样,站了一会儿,还是去厨房做饭了。
江城的冬天,黑得早。才六点,夜色就像天上的神仙不小心滴落人间的一滴墨水,慢慢地从上往下晕染开了,最后越来越黑,可能连墨水瓶也打翻了。
他们的家在半山腰,丁二壮从上往下看去,那些渐渐看不清楚的田地、大小道路,和果果的未来一样渺茫。
在夜色遮掩了山下最后一条路的时候,丁二壮抱着果果回到了屋里。
“二壮,果果,吃饭了。”
二壮坐上桌子,吃了一口菜,倒上一杯酒,喝了几口,看着顾意,最终还是没能开得了口,只好又灌了几口酒。
顾意不慌不忙,熟练地把果果放在婴儿餐椅上,喂一口果果,自己吃一口饭菜,耐心地等着丁二壮开口。
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吃饭的声音。
“顾意,要不咱果果不治了、不康复了,行不?”
顾意从碗里抬头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你每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就起床,收拾好了还得走二里路,转三趟车,才能到康复中心,每天来回两趟。
下午回家还要喂鸡喂猪,给果果做家庭训练,三年来,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果果已经这样了,我不想你再累坏了。”
顾意直直看着丁二壮,看得他心虚才开口,“这次又是谁教你说这些的?你哥?你嫂子?还是村头的老杨?”
2
村里的闲言碎语,顾意不是不知道的,只要他们没有当着她面说,她就假装不知道,这样还能维持着表面的邻里和谐。
她不擅长和人吵架。
这山村里的人说起来纯朴善良、老实忠厚,其实更多的是愚昧无知,而犯浑撒泼起来,顾意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意现在还记得,四年半以前,前夫出轨闺蜜出轨以后,三十岁的她孤身一人来到江城,在一家饭馆打工。
老实的丁二壮因为家境不好,单身到四十几还未娶妻,经常来饭馆吃饭,一来二去,倒和这个看起来有很多故事的女人熟悉起来。
如果她能嫁给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她。丁二壮知道了顾意的遭遇以后想。
没想到后来一场英雄救美,两个人真的结婚了。
那天丁二壮照例来吃饭,邻桌一个男人看着顾意年轻漂亮,准备揩油,丁二壮揽过顾意,“不好意思,这是我女朋友,您当着我的面,这样实在不好看。”
“你,就你!大叔,你也不照照镜子,你这样要钱没钱,要样貌没样貌,配得上吗?”那男人也是个常客,揩油被人撞破,恼羞成怒,开始反过来贬低丁二壮,手指往丁二壮额头上戳。
在喜欢的人面前,丁二壮也不示弱,当即就要还手。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老板赶过来劝住,给两人免了这顿饭钱又给加了菜,这才了事。
刚刚结婚那阵,村里人就一直在丁二壮面前吹耳旁风,“这么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就算二婚也不能想着嫁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别是骗子吧?”
“我瞧着,不是个过日子的姑娘哦!”又一人说。
“你可仔细着些。”二壮爸妈死得早,他的亲人大哥一家在城里,大哥闻讯回来,只说了这一句就走了,显然也并不看好。
那时初经人事的丁二壮甜蜜得紧,谁说什么他都回一句,“她就图我老实可靠!”
顾意也用她的贤惠懂事、勤快能干,堵住了那些碎嘴。
一年以后,果果出生了,刚刚出生的果果白白嫩嫩的,像个小福娃。
丁二壮逢人就要展示一番,引得村里人艳羡不已。
现实就是爱开玩笑,得意的时候多高调,失意时就有多狼狈。
半年以后,村子里差不多大的孩子都会坐,开始咿呀学语了,果果还是出生时候模样大小,软糯糯一团,除了饿了尿了哭,平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顾意和丁二壮赶紧带着去江城最大的医院,检查完,医生说是脑瘫伴发育迟缓,目前没有特效药,只能接受康复治疗。
这些新的术语听得顾意脑子里一阵惊雷,缓过劲来,她开始网上查资料,找人打听治疗,只说治疗费用很高,而且治疗周期很长,少则几年,多则一辈子。
村民们闻讯赶来,说是关心果果,实则不过看看热闹、说说风凉话。
“哇,治疗费这么高?还有可能治一辈子都治不好?那还浪费那钱干什么啊!”一个人说。
“医院骗人的吧?我看果果妈,就是你没给孩子吃饱,看给孩子饿得,这么瘦!”又一个人说。
“前村有个半仙儿,听说可灵了,回头你们去试试看吧!”
“大不了处理了再生一个呗!”
……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个没完没了。
“够了!”顾意听不下去了。
顾意和丁二壮浑浑噩噩,不知道最后怎么才把村民们送走的。
顾意和丁二壮带着孩子辗转了许多医院,尝试了各种办法,不出四个月,两口子那点微薄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
功夫不负有心人,辗转回到江城,联系上了一家康复中心,果果开始了正儿八经的专业康复治疗。
在康复中心,顾意见到了许多可爱但是不健全的孩子,她从家长和康复老师口中听到最多的就是“训练,训练,再训练”。
大家都不容易,但都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康复中心的医生老师了解到果果的情况,帮助顾意申请了残联的项目。果果不仅可以做康复,而且还能免费做康复!这对顾意来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每天早上来康复,中午回家,下午干农活,生活把顾意打磨得和这个小山村大多数妇女一样,灰头土脸。
重复单调的日子过起来很慢,回忆起来却很快,有种度日如年、度年如日的错觉。
三年过去了,果果终于可以自己独立坐凳子,也开始喊“妈妈”了,顾意怎么能放弃!
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他,作为他的妈妈,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她也绝不抛弃他!
3
“没谁,就是我心疼你!”丁二壮是个老实人,说起谎话来结结巴巴,头快要低到碗里面了。
“我给果果治病,没吃他们一粒米,没花他们一分钱,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见不得我们母女俩,既然真的见不得,我们走就是了。
要不是怕你自己在家照顾不好自己,我早在你大哥把果果丢掉的那天就走了!
既然你要给他们当说客,那你自己过吧!”
顾意说完,放下碗筷,抱起宝宝就要回房间收拾。
一边收拾一边眼泪就流下来了。
三年前,果果刚刚被诊断那阵子,顾意和丁二壮到处求医问药,走了很多弯路,自然也花了很多冤枉钱。
顾意的父亲走得早,母亲独自扶养她长大,累出了一身病,也在顾意结婚后没多久了无牵挂地走了。所以无依无靠的顾意才会在被背叛以后没人帮忙讨公道,而是选择远走他乡。
走投无路的时候,丁二壮想到了他大哥,电话打过去,开口借钱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大嫂先说话了。
“二壮,你赶紧回来一趟,你大哥得了癌症,没多少日子了,你赶紧的回来。”
丁二壮一家紧赶慢赶回来了,大哥把夫妻俩叫到一边,让大嫂看着孩子,夫妇俩以为大哥是要交代后事,没想到大哥是“调虎离山”,拉着两口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等顾意和丁二壮出去,哪里还有孩子的影子。
顾意当即疯了,一直追问,“果果呢?你们把我果果送哪里去了?”
大哥大嫂义正言辞:“一个病儿,有什么好宝贝的?你不知道,外头人怎么说咱老丁家吗?说什么的都有!
说咱们祖坟不好,说咱祖上德行有亏,说老丁家注定绝后……
对啊,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本身是个克星,才克得你儿子生了病!”
顾意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果果就和一个婴儿似的,多耽误一分钟他就多一分危险。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果果生病,很大可能是因为丁二壮年纪太大了。
所以当下,顾意什么都没说,只是红着眼睛冲进厨房,拿着一把菜刀,刀尖直指丁大哥,厉声吼道,“告诉我,我的果果在哪里?否则要你们全部陪葬!”
许是平时温温柔柔的一个人,突然发起狠来,大家都惊得呆住了,许是她护犊心切的狠厉太过吓人,大家都没想起齐心协力来制住她。
大嫂颤颤巍巍指着一个方向,报出一个地名。
顾意扔下菜刀就走。
等她打车赶到,发疯似的翻找了几个垃圾桶,终于在一个垃圾堆里发现了她可怜的果果。
检查一番,果果没事。顾意紧紧抱着果果,脸挨着她凉凉的小脸,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跟着来的丁二壮也松了口气,抱住母子俩,双肩颤抖,无声地流泪。
那以后,顾意就决定和丁家大哥大嫂恩断义绝。到底是亲人,丁二壮也只好偷偷摸摸和他们偶尔联系。
没想到三年之后,他们再次作妖。顾意不懂,这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人,自家事情都没有管好,就爱管别人的事情。
如果没记错,丁家大哥大嫂的儿子也是三十好几了,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收拾好东西,不去看丁二壮卑微挽留的眼神,挣开他伸过来拉住自己的手,顾意走出家门。
“顾意,你今天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丁二壮语气故作强硬,不知道是要找回自己的面子,还是要说服自己。
顾意一贯要强,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
丁二壮爱她,也由着她折腾。扔个石头进水里也会有个声响,三年了,顾意折腾了三年多,果果才将将会喊妈妈,马上四岁的孩子了,看起来还像五六个月。
丁二壮奔五的人了,顾意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他却不能不为两口子以后打算。
4
顾意离开家,来到康复中心,办理入院,住的地方解决了;中心有给患者做饭的地方,旁边有菜市场,吃也解决了。
康复中心家长多,从前忙着回家,顾意都只和大家相互打个招呼,如今住在一起,相处下来,感觉大家都很温暖善良。
甚至在大家的帮助下,顾意在中心附近一家面馆找到一份洗碗的工作,母子俩的生活费也有了着落。
顾意上午陪果果做康复,下午带着果果去打工,抽空就给果果做训练,晚上睡觉前也带着果果做训练。
日子辛苦也充实,少了蜚短流长的困扰,多了家长们同病相怜的帮扶和康复老师们的鼓励,顾意的笑容多了起来。
丁二壮找来的时候,感觉顾意看上去都年轻了一些。
此时顾意正陪着果果在住院部走廊走路,看到丁二壮也只当做没看见。
“顾意,我给你送些钱来,看看果果就走。”丁二壮伸手把钱递给顾意。
“不用了,我们娘俩钱够用。”顾意略过他继续走。
倒是同病房的家长请丁二壮进去坐坐,解了他的尴尬。
“我就不坐了,烦请您帮忙把钱给果果妈妈,谢谢啦!”丁二壮把钱给了家长,怕顾意再拒绝,慌张地走了。
这些天,丁二壮也想了很多。自己终究不如顾意爱儿子,也不如她勇敢,受不了这种无望的重复,也忍受不了人家的指指点点。罢了,就由着顾意,他把家里顾好,至少她累了倦了,还能有家可回。
这一年,果果还是进步不大,主管医生建议使用新药,试了试,还是没什么作用。
主管医生再次找到顾意的时候,带来了好消息。
“果果妈妈,好消息,最近有一批社会人士,带着资助来了我们康复中心,我们优先想到果果,你这边填一个表格。”
这些社会人士设置了一对一的帮扶,后来一个台资企业家承担了果果所有的费用。
又一年,台资企业家帮忙联系身在台湾的康复专家,给果果进行了脑部神经重建的手术,配置了智能助行装置,还安排了一流康复团队进行了训练。
三年以后,八岁的果果可以自如地使用自助具去学校了,智力和语言认知水平也能达到四五岁小孩的水平。
虽然比起同龄的小孩,果果各项能力还是差很多,学习进步也较慢,但是康复老师都说,只要坚持训练,果果以后融入社会,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不成问题。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知道就算未来自己老了死去了,果果也能很好地生活,终于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脑海里一直绷紧的弦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笔者系非专业人士,关于果果的病情与治疗,请勿考究。
码字新手,请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