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晨犹暖,余生向寒

2021-02-01 21:02:30

爱情

1.火灾

当我开车赶到夏晨家门口的时候,夏晨就站在他家门前的草坪上,穿着他平日里最爱的那套家居服,头发凌乱,一动不动地看着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们奋力拯救他那栋冒着滚滚浓烟的房子,仿佛完全闻不到空气中刺鼻的味道。

几辆消防车齐刷刷地停在房子周围,橙红的火苗不断从房子四周的窗口蹿出,与消防员举起的水带搏斗。黑烟翻滚着从屋顶冲向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仿佛一头邪恶的巨兽发誓要撕碎这美好的澄澈。

我走到夏晨身边,跟他并肩而立,却不敢看他的表情,我想他此刻一定望着画室的窗口——现在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口烟囱,心里近乎绝望。这栋房子是他父母送给他的成年礼,全部装修都是由他们亲自设计,看着这栋精美的艺术品在眼前变成了一座废墟,无疑是一场惨烈的悲剧。而比这更糟的是,夏晨耗费了全部的心血为画展精心准备的作品都在这场大火中化成了灰烬。

我不敢想象这场灾难对夏晨的打击。

夏晨是个天才画家,年少成名,获奖无数。天才的性情总是与常人有异,所以他们的生活大都是坎坷的,必须足够幸运遇到能够理解并愿意呵护他们梦想的人,他们才能不受现实世界的打扰,维持着那份简单纯粹,专心去创造他们的内心世界。

而夏晨就是个幸运儿,他有足够爱他、理解并支持他的父母和女友。生活能力弱化几乎是所有天才的通病,可是在我看来,这些瑕疵根本不足以掩盖夏晨身上的光彩——温暖中带着天真的性格,清秀斯文的外表,拥有过人的才华自己却并不在意,这都是我爱他的原因。

从小生活优越,再加上年少成名,夏晨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我想他人生中唯一烦恼的时刻可能就是创作灵感出走的时候。

此刻,我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从未如此冰凉,而且比之前粗糙了很多——他最近真的太专注于创作了,我已经记不起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牵手散步了。夏晨微微一颤,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沉吟许久,竟然先开了口:“我以后不会再画画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然他的大脑还没有调动足够的能量来面对和处理这场巨大的悲伤,但我心里已经暗暗做好了陪他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大火终于被扑灭了。虽然我们站的地方跟房子还有一段距离,但也能感觉到房子四周那股湿热的气息。消防员们纷纷摘下面罩,开始对现场进行清理。我方才注意到一辆警车正停在距离房子几百米开外的地方。

夏晨父母赶到时,两名警察也刚好从围在房子四周的警戒线里出来。夏晨妈妈几乎是扑到了儿子身上,问他有没有受伤。他转头看了妈妈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两名警察来到夏晨身边,其中一个说:“夏晨先生,我们想简单询问您几个问题,火灾发生之前,你的家里是否有其他人来过?或者,关于这场火灾,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吗?”

夏晨僵硬地看着那栋房子:“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报警?”

“我没有报警。”

警察一愣:“你确定吗?”

夏晨的目光终于从房子移开,转而直直地盯着警察:“我说了,我没有报警。”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我于是赶紧向警察解释:“不好意思,警官先生,因为夏晨在创作时都比较专注,电话也常常不放在身边,他如果知道什么情况肯定会如实向你们反映的。”

“可我们是接到夏晨先生的报警电话才出警的。”

“拜托你们,让他静一静吧!”夏晨妈妈突然冲着警察咆哮起来。

夏晨爸爸赶紧揽过她的肩膀劝慰。

警察无奈,继续冷静地告知我们调查结果:“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这场火灾并非意外事故,而是人为纵火,并且使用了助燃剂,另外,我们在火灾现场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目前尚不能确定是否为纵火嫌疑人。”

警察的话让我们震惊之余又感到恐惧。对于纵火嫌疑人,我们都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对象,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纵火?死在火灾现场的人又是谁?这些疑问连作为当事人的夏晨都难以解释清楚。

“接下来我们还会做进一步的调查,如果你们想到什么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警察说完又看了夏晨一眼便离开了。

夏晨妈妈紧紧揽住儿子的肩膀:“走,跟妈妈回家吧。”

2.回家

夏晨变得沉默寡言,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他走进家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下”,然后转头看向我。

我于是陪着夏晨上楼来到他的房间。这是我第二次走进这个房间,第一次是夏晨带我回家见他父母的时候。进门后,夏晨的眼神有些飘忽——儿时的记忆一定在他的脑海中萦回,只是他真的太久没进过这个房间了。他默默走到窗边,眼神空洞地看着楼下大门的方向。

我走到他身后轻轻拥抱他,我想他会懂我的安慰。

他身体有些僵硬,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句:“人站在高处的时候,看着脚下的人就不像人了吗?”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在说什么啊?”

他转过身来倚着窗台,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游移:“明天你要做什么?”

“如果你想一个人待着,我就去店里上班,不过如果你希望我陪你的话,那我就留下来。”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当即点头答应:“当然,随时欢迎!”

以前,夏晨偶尔也会到我的花店坐坐,每次他都会手捧一杯咖啡,安静地坐在窗边看我插花,有时还会拿起画笔给我画速写,飞快地捕捉我插花的画面。他曾说,每当他的创作灵感枯竭的时候,他就会到我的花店坐坐,在充满阳光和花香的地方看着我插花,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可是我从来没告诉过他,其实他手捧咖啡杯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他棕色的发丝上,而他身上穿着的刚好是我送的米白色T恤,这才是我眼中最美好的画面。

尤其当他拿起画笔在纸上肆意勾勒线条的时候,那认真创作的样子真的很让人为之心动,听着他的笔尖划过纸面传来的沙沙声,我的内心总是情不自禁地盈起一阵莫名的感动和温柔的爱意。我总在想,其实不管他是不是坐在阳光里,他都一样灿烂,因为发光的并不是太阳,而是他自身啊!

夏晨随我走进花店的时候,清晨的阳光刚好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打在一束放在窗边的水仙百合上,我转头对他说:“你先坐,我去帮你泡咖啡。”

我一边泡咖啡一边默默观察夏晨,坐在阳光里的他,凝视着眼前的那束水仙百合,神情里带着一丝悲伤,一丝落寞,抑或还掺杂一丝孤独。

此时忽有顾客推门而入,我们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赶紧把泡好的咖啡端到夏晨面前,随即过去接待顾客。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夏晨,她像所有看见偶像的粉丝一样激动地问我:“他就是那个画家夏晨吗?”

我笑着点点头,她随即又问:“我可以跟他合影吗?”我转头看向夏晨,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不料他却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我不拍照。”那一瞬间我笑得有些尴尬,赶紧对女孩解释说夏晨身体不适,然后立即带她去挑选花材。

以往夏晨来我的花店时,也常有被顾客认出的时候,但他都会温和地对他们微笑,无论签名或是合照,他都一一满足他们的请求。我曾好奇问他:“签名拍照之类的事会不会让你感到负担啊?”

他回答说:“我的确不太喜欢拍照,可是一想到他们是你的顾客,我也就心甘情愿了,说到底这也是你的魔力。”而现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那里失去了这个魔力。

夏晨就那样默默地在我的花店坐了两个小时,我主动寻找话题,他才会回答一句,却从不主动开口。他走的时候,桌上的那杯咖啡已经凉透,可他却一口都没喝。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很心疼。我在想,是不是上天真的嫉妒夏晨的才华和运气,才会让他经历这样一场灾难,那个温暖的夏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晚饭过后,我陪夏晨出去散步,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我挽着他的胳膊,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沿着江边往前走。看着漫天橙红的晚霞,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们来拍照吧!”随后掏出手机递给他,但他似乎并没有要接的意思,只淡淡地说了句“好”。事实上,我们之间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每次拍照一定都是他亲自来,因为他懂得摄影构图,总是能拍出美美的照片来,而现在的夏晨真的让我感觉有些陌生。我于是随便拍了两张我们的合照,就收起了手机。

我当下突然想问问他关于火灾当天发生的事,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对我们还有所隐瞒,于是停下脚步:“夏晨,如果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说好吗?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我现在没什么想说的,”夏晨也停下脚步,突然转头看着我——这是那场火灾之后,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我,我发现他原本清澈的眼睛里不知何时生出几道血丝来,“如果我真的想说什么,我就会告诉你的!”

他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我看了很久,不知为何,我看到他眼睛里逐渐升起了一团火,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想要吻我,可是他没有。

3.花溪村

很长一段时间内,夏晨的性情始终保持着那种让我陌生的状态,我努力在这种状态中寻找他以前的影子。如果说,以前的他是冬日午后温暖怡人的阳光,那么现在的他就像冬日窗边随时可能下坠的冰凌。于是我决定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压抑的状态。

“亲爱的,我最近很想休假,我们去花溪村住上一段时间怎么样?”我一边帮夏晨整理房间,一边假装不经意地提议。

“花溪村?”夏晨之前在我身上游移的目光突然集中到了我的脸上——他最近常常这样看我,仿佛一个偷看刚刚认识的心仪女子的男人一样。

“你不是常跟我说起以前在花溪村写生的事嘛,不是说有机会还想再去那里住一阵子吗?我也一直很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地方呢,你觉得怎么样?”

夏晨低下头,沉吟许久,又抬起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花溪村比我想象中要小很多,只有一条小溪流经整个村庄,而整个村庄也只有一条主路,略显狭窄的道路两旁生长着各色的无名花草,道路尽头矗立着几颗高大粗壮的老槐树,像忠诚的守卫者一样俯视着这个村庄。

我和夏晨住进了村里的一家民宿,不想民宿的老板竟然认出了他,指着夏晨激动地说:“你……你是那个……”

“是我,”在热情朴实的民宿老板面前,夏晨竟突然显得有些局促,“您……还好吗?”

“好好好,”老板走过来亲热地拍着夏晨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没想到长这么大了,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她之前不是……”

“李叔,咱们待会儿再聊好吗?我们走了一路都还没有休息,我女朋友可能有些累了,我想先找个房间让她休息一下……”这是这么多天来,夏晨讲话最多的一次,我甚至感动得有些想哭。

“是是是,你看我竟顾着说话了,我马上给你们安排房间。”

我们上楼来到房间,放下行李,我第一时间跑到窗边去看风景。

“杉杉,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下去和李叔说说话,晚饭后我带你出去走走。”夏晨站在客厅中间看着我,我突然发觉这是自火灾发生以来,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对他点点头:“嗯,你去吧。”那一刻,我终于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从前的影子,我突然有种预感,我们这次来花溪村的决定是对的。

晚饭后,我突然觉得瞌睡来袭,于是对夏晨说,我只睡一小会儿,然后就跟他出去散步。可是当我一觉醒来,天色已晚,窗外是一片粉紫色的天空,房间里空荡荡的,耳边隐约听到楼下李叔在和人说话。我披上一件衣服,起身下楼。

李叔一看到我就热情地招呼,还主动告诉我:“寒寒说不想打扰你休息,就自己先出去了,你去找找看,咱们这村子不大,肯定能找到的。”

我知道李叔说的是夏晨,可是夏晨的乳名叫寒寒吗?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我沿着小溪边的主路往前走,一阵轻风拂面而来,带着初秋空气里特有的微凉,道路两旁的花瓣簌簌落下,随着流淌的溪水飘向远方,这般景色让我突然明白了花溪村名字的由来。远处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屋顶的烟囱里悠然升起一缕缕炊烟,时而被微风牵动,婀娜多姿地飘向傍晚的天空。

我一路走一路拍照,眼前的美景几乎让我忘了寻找夏晨这件事,直到一个被夕阳包裹的身影出现在相机的镜头里,我方才停下脚步,看清了那人就是夏晨。他坐在离路边不远的一个长满野草的土堆上,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许久都不动一下。

我随手帮他拍了一张照片,之后轻轻走近他,才发现他目光所朝的方向是一间破败不堪的老房子,房子的屋顶和四壁都长满了野草,似乎随时可能坍塌,旁边刚好有两颗果树掩映,看起来就好像这间老房子是故意躲在那里来隐藏它的丑陋。

我悄悄走到夏晨身后,原本想吓他一下,却发现他的肩膀正在剧烈地颤抖,我已经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这时夏晨突然转过头来,我看见他被泪水浸湿的脸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光,不免心里一惊,赶紧伸手去帮他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却突然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失声痛哭,那感觉就像一个受了伤的孩子。我紧紧地抱着他,任由着他去哭,我知道,在经历一场那么重大的打击之后,他需要一次这样的释放。

晚上回到民宿,夏晨的情绪依旧还很低落,于是我让他先休息,之后自己走进浴室去洗澡。

迅速冲洗完毕后,我站在镜子前擦拭头发,这时身后浴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我从镜子里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夏晨,于是笑着转头问他:“你怎么突然进来,吓我一跳。”夏晨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随即把脸埋进我湿漉漉的长发里。

我轻轻握住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他缓缓抬起头来,我们从镜子里四目相对那一刻,他的目光却莫名让我感到了一丝凛冽。我仔细分辨着镜子里夏晨的那双眼睛,依然存在着几道不知何时生出的血丝。

很快地,他双眼的血丝之间冉冉升起了一团火,这炽热促使他缓缓褪去了我的浴袍,随即又把我按在了镜前的洗手台上,之后就任由这火在我们之间迅速蔓延,直到把我们彼此的杂念都烧成了灰烬……

这是自从那场火灾以来,夏晨第一次和我亲近。我以为从前那个夏晨就要回来了,不免心生喜悦,所以这天晚上睡得格外安心。

夜里突然被窗外嘈杂的声音吵醒,我迷迷糊糊坐起来,习惯性地向身边摸去,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夏晨不见了!心惊之余,我正要起身开灯,房间的大门突然被推开,幽暗的光线中我看到夏晨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你去哪了?”我没来得及开灯,隔着幽暗的空气直接问他。

他也没有开灯,直接走进房间脱掉外套:“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方才又留意到窗外嘈杂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村里的一间老房子着火了。”

我一听到“着火”这个字眼,心里莫名感到一丝恐慌,可还是忍不住问他:“是哪里的老房子?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伤到人,已经没事了,快睡吧。”夏晨背对着我躺下,声音里似乎充满了疲惫。

我也只好安静地躺下,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刚吃过早饭,夏晨便提出想要回去,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会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回来看看就够了。”夏晨说着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我昨晚心里生出的喜悦在这一瞬间又熄灭了,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跟他一起收拾行李。

回去的路上,夏晨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突然发现昨天看到的那间破败不堪的老房子俨然已经烧成了一座废墟,原来昨晚着火的就是这间房子。一瞬间夏晨坐在房前的土堆上泪流满面的样子又在我眼前浮现,于是我脱口而出向他问道:“你以前来花溪村的时候,见过这房子的主人吗?”

“见过。”夏晨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冷静,这让我深感意外和好奇。

“不知道他们现在搬去哪了,可是没人住的房子怎么会突然着火了呢?”

“这不就是它最好的归宿吗?”

烧得面目全非的老房子很快被我们的车抛在了身后,夏晨的目光也随之收回,他平静的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于是突然鬼使神差地又问了句:“对了,你的乳名叫寒寒吗?我昨天听李叔说的。”

夏晨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极为认真地“嗯”了一声。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我透过他的目光仿佛突然看到了他身体里住着的另外一个灵魂,这种感觉顿时让我不寒而栗。我不敢再任由自己的想象肆虐,于是笑笑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竟然都不知道呢。”

4.他是谁

从花溪村回来,我们径直来到了夏晨家。晚饭过后,我到厨房帮夏晨妈妈洗碗,并主动跟她提起花溪村的见闻。

“阿姨,你认识花溪村的李叔吗?就是那个开民宿的老板,他还向夏晨问起你呢!”

夏晨妈妈显然有些诧异:“我连花溪村都没有去过,怎么可能认识那的人呢?”

“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我将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柜,转身继续擦拭灶台,“阿姨,夏晨的乳名叫寒寒是吗?”

夏晨妈妈从脖子上摘下围裙,看着我奇怪地笑了笑:“这孩子,怎么竟说胡话,夏晨乳名叫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我们不是一直叫他晨晨吗?”

“哦,那大概就是他逗我玩的吧,哈哈!”

夏晨站在他卧室的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大门的方向。而我站在他卧室的门口,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以前,我们总是有无数可以聊的话题,比如色彩,logo的设计,一部电影动画绘本的背后故事……他会跟我讲起展览的前沿动态,也会给我讲各种中西方美术史,总之,他会带着我发现新世界。他曾自己做绘本送给我,还曾在纯白的T恤上画上他的自画像,然后给我做生日礼物——独一无二的生日礼物。他也会在我的鞋子、包包、围巾上即兴创作,所以我的很多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抬手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进门脱掉自己的外套,又脱掉里面的T恤,身上仅留了一件颇为性感的内衣。夏晨转过身,看着我愣住。

“我不是一直想去做个纹身嘛,你帮我画上之前我们一起选好的图案吧,如果好看的话,我明天就去做。”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背朝向他。

“我说过,我不会再画画。”

“只是帮我画一个纹身图案而已。”

“杉杉,不要为难我……”

“为什么不画?是不想画,还是根本不会画!”我这句话一出口,我们两个同时僵住了。

而后他轻轻走到我身后,帮我把外套披上,却始终沉默不语。

我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也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而他眼睛里那几道莫名生出的血丝,却始终让我不寒而栗。我匆匆穿好外套,如逃跑一般仓皇地夺门而出。

第二天一早,我再次一个人开车前往花溪村。

当我出现在民宿门口时,李叔的脸上露出了我意料之中的意外。

“是不是之前落下什么东西了?”

“李叔,您能跟我去个地方吗?”

花溪村的天空,空得没有一丝云朵,蓝得让人心疼。我和李叔站在那片湛蓝下的废墟前,此时此刻,我的灵魂已经开始升空,随着李叔嘴巴的一开一合,仿佛被卷入一条时光隧道,以光一般的速度穿越回了那间老屋的前世。

多年以前,一对刚搬来花溪村不久的年轻的夫妇在村头买下了一间旧房子,他们在房前种下了两棵果树,以欢迎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很快地,他们便迎来了自己的儿子,然而母亲却因难产而身患重疾,逐渐导致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父亲只能凭一己之力同时照顾着母子二人,原本清贫的一家人很快就债台高筑,成了大家眼里避之不及的穷亲戚。等儿子长到十几岁时,为了帮母亲治病,一家人经人介绍,就搬到了城里一所医院附近公厕隔壁的一间彩钢房里生活,父亲平时靠帮医院打扫卫生来赚取生活费及医药费,顺便经人说情让儿子帮忙打扫公厕来赚取微薄的收入。于是,这吃住在公厕隔壁的一家三口便成了那里的一道风景。

“向寒是个命苦的孩子,因为家庭困难,从小在村子里就被孩子们欺负,我之前进城时还专程去看过他们,一家人吃住都挤在厕所隔壁的那间小房子里,实在可怜,不过我没有打扰他们,悄悄托人留下几百块钱就回来了。还好他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还找到你这么优秀的女朋友,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也不知道他父母现在怎么样了,之前跟他聊起时,他好像也不愿意多说……”

我没有接李叔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反问道:“也许这间房子,就是他自己烧的吧?”

“这……唉!”李叔没有直接回答。

一瞬间,火灾以来夏晨一系列异常的反应,以及当我问起夏晨乳名时夏妈妈那奇怪的微笑,还有夏晨眼底那几道挥之不去的血丝……开始盘旋纠缠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漩涡如同龙卷风般疯狂地撞击着我的大脑——世界从未如此混乱!

“李叔,今天谢谢你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以后有机会来城里我一定请您吃饭!”

草草地跟李叔道别后我转身就走,轰鸣的大脑让我一刻也没办法多做停留。

“那个,杉杉……”李叔突然从身后叫住了我。

仅仅从他口中这几个字的音调,我竟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于是立即停下脚步,回过头。

而这一刻,李叔的眼里却充满着犹豫……

5.彩虹

我赶到夏晨家门口时已是黄昏时分,阴郁许久的天空终于开始落雨。秋天的雨总是带着一丝独有的凄凉,这适时而来的雨仿佛是上天为了浇息我心中烧的快要失去理智的怒火。

我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心里莫名其妙地开始默数台阶,在通往真相的路上,每一步都迈得相当沉重。

夏晨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那个站在窗前看似熟悉的背影,我知道他不是夏晨。而我竟然没有勇气敲门。

“进来吧。”他没有回头,却知道我在。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身旁,跟他并肩而立,还没有开口,我的眼泪就已经伴着窗外的雨开始下个不停,一股巨大的悲伤突然铺天盖地侵袭而来,随着身体剧烈地颤抖,我觉得自己快要失控了。我使出浑身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衣领,却看见他的脸颊在窗外昏黄灯光的映衬下发出微弱的光来。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哭!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夏晨,你只是个卑鄙无耻的入侵者!”

“我没有资格,他也没有!”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他双手冰冷,目光同样冰冷。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你的夏晨就站在这个窗口,不!是懦弱地躲在窗帘后面,看着楼下门口的大雨里那个卑微得像一只蚂蚁一样的我!”

我下意识地甩开他的双手,他抹了一把眼泪,目光随即看向楼下的门口。

“那时候,我曾天真地以为,凭借着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一定会帮我救救我们的亲生父亲,可是他没有!他甚至不愿意见自己的亲生父亲最后一面!”

“你胡扯!”

“你当然不愿意相信,在你眼里那个性格温和、对你无比温柔的夏晨会是这样的人!可是怎么办呢?事实就是如此,等你了解了真相,你就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胡扯!”

我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话作出反应,卧室的门就猛然被推开了,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察随即一拥而入。

“夏晨先生,我们接到您的报警,您承认自己是那场火灾的纵火者,同时也是杀害现场被害人的犯罪嫌疑人……”

夏晨的父母此时也冲了进来,夏晨妈妈如同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冲着警察大喊大叫。

“没错,是我报的警,不过我的名字叫向寒。”他说完这话转头看向夏晨的父母,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我彻底懵了:“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向寒的双手很快被警察拷在身后,在被带走之前,他突然向警察提出请求:“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么快,走之前,我能单独跟她说几句话吗?”

得到允许后,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平静而坚定:“杉杉,我从来就没打算取代夏晨,也从来没想过欺骗你,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你问我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如实回答。我是一个本就没有未来的人,之所以没有在纵火后主动自首,而且一再地推迟说出真相的时间,都是因为你!火灾那天,你牵了我的手,那是我多年以来的梦想……”

一瞬间,我的耳朵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压力侵袭,仿佛失聪了一般,整个世界都在我面前静默颠倒……

初冬的天空,除了蓝色,空的一无所有。我站在这片湛蓝色下面的一棵街树旁,看着干枯的树枝上点缀的几只麻雀发呆。街对面的一间公厕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公厕隔壁是一间小小的彩钢房……

一个男孩拿着水桶和拖布,低着头默默清理着公厕的地面。面对所有进出公厕的人的议论,男孩已经变得麻木而失去了反应。

有一天,男孩突然从一张旧报纸上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报纸上的男孩手捧奖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的身旁站着一对衣着光鲜的父母——男孩慌张地把报纸拿给父母看,父亲那张黝黑而布满沟壑的脸上顿时老泪纵横,随后与母亲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男孩方才知道,他出生时,因为父母刚刚搬去花溪村,跟村里人都不太熟悉,所以他母亲生产时是邻村的一个王阿婆给接生的,当时母亲生下了两个男孩,而因为无力抚养,就让王阿婆带走了一个。

从那以后,男孩从父亲嘴里明白了“命运”这个词的含义。他就顺从地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蜷缩在公厕隔壁这不足三平米的彩钢房里了,他的生活里也不会再有任何其他色彩。而遇到那个彩虹般的女孩,着实是他命运里意外的恩赐。

一次父亲在骑车出门时不小心剐蹭到了一辆停在公厕旁的小轿车,父亲千求万恳希望车主能减少些赔偿,没想到车主在得知他们的情况后,不仅没有要求赔偿,反倒还为他们捐了一笔钱。车主离开时,坐在轿车后座的女孩突然打开了车窗,笑意盈盈地对男孩挥手道别——那一刻,男孩觉得他原本黑白的世界里出现了一道彩虹。

渐渐地,男孩发现公厕旁的这条路似乎是女孩上学的必经之路,他每天都能看到女孩父亲的车从这里经过。有时后座的车窗开着,他能看到女孩彩虹一般的笑容,有时车窗没有打开,他便自己想象着女孩一如往常的笑容。终于有一天,女孩父亲的车又停在了公厕旁,男孩看见女孩下车走进了公厕。

等到女孩出来站在洗手池边洗手的那一刻,男孩手里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纸巾,涨红了脸低垂着头等在那里,待她一转过身,他第一时间把纸巾递给了她。

女孩再次对他露出彩虹般的笑容,用风铃般清脆的嗓音说了声“谢谢”,男孩的脸涨红得如同秋天的枫叶,那一声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不用谢”刚一说出口,就听见女孩的爸爸在外面唤她的名字。从此,男孩便记住了那个如同彩虹般美好的名字——杉杉,他开始对自己的命运有了幻想和期待。

然而,上天并不会因为谁的命运足够糟就会出手挽救,有时候,它会选择只是在旁看着,看这命运到底能糟糕到什么程度。男孩的父亲终于积劳成疾,和母亲双双卧病在床,情急之下,男孩想到了自己的孪生哥哥,他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了他,希望可以得到他的帮助。

然而,他却在那个下着雨的冰冷夜晚被哥哥一家拒之门外。一个年少成名的天才画家怎么可能跟一个住在公厕旁边的孩子是亲生兄弟?一个从小生活优越的阳光少年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卑微不堪的亲生父母?男孩深深地记住了这一家人冷漠的眼神,以及哥哥躲在窗帘背后那个懦弱的身影。

第二天,男孩将刚买好的早餐送到父母床前时,父亲却再也没有醒来。次日清晨,男孩的母亲也服药自杀了。

多年后,当这个在生活的泥沼里苦苦挣扎的男孩看见那个彩虹一般的女孩跟另外一个男孩手牵手走在一起,而那个男孩却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心里的最后一缕光也熄灭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怨恨什么,是该怨恨父母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还是怨恨命运没有让他成为被送走的那一个,抑或是怨恨当初那个懦弱自私的哥哥没有向他们伸出援手……

生活的艰辛的确会击垮一个人,并让他在走投无路时本能地释放出恶。终于,男孩放弃了挣扎,并用一场大火摧毁了哥哥那座美轮美奂的房子,连同他那堪称完美的人生,而且亲眼看着他在奄奄一息之际报了警,他却没有阻拦。他们本就一起来到这个世界,那么最后也应该一起离开吧,他想。

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随即下意识地裹紧外套,遮住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这个冬天仿佛异常的冷,然而天空却是格外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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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这个女孩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江淮崧和她在一起,她长得很像温妍。爱人不要爱得太满,这是温妍总结出的一句话。 我和她是大学室友,亦是闺中密友。 初见她时,只觉她本人如她的名字一般温柔,倒是与她日后活泼爽朗的性格格格不入。她长得极美,是乍见时的惊艳,亦是久处后的耐看不厌。 据她说她刚开学便被谈了一年的初恋甩了,我们不知道当时的她究竟有多伤心与绝望,只觉得她这位前男友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本以为她

请回答2002

李婷跳下桌子,凑上前仔细看了看,“这应该是他们班哪个女生用的吧。”有一天,李世杰翘课陪施施去吃麻辣烫。 没想到老师点名了。 点到李世杰时,底下人说,“他陪女朋友去吃麻辣烫了。” 老师接着点名。 点到施施时,台下同学笑,“她陪男朋友去吃麻辣烫了。” 于是老师不太开心,让班长提醒提醒下这两位同学。 大家哄笑,“班长陪女朋友去吃麻辣烫了。” 老师也笑了,“那就叫学委提醒一下吧。” 结果,“学委陪女朋友去

我喜欢你喜欢我1990

灵枢轻笑了一声,他怎么一直都是用的这个味道的肥皂呢,还真是怀旧。(灵枢VS吴又可) 灵枢浓密的睫毛因为紧张和惊诧微微有些颤抖。 她的呼吸在那一刻一下子停住了。 曾经以为很铁的哥们儿,此时却和她鼻息相闻,她甚至都可以从他闪着墨色光泽的眼珠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嘴上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一瞬失神。 我把你当哥们儿,你却想跟我生孩子?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一把推开了怀抱着自己的兄弟,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

工人

小天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拥过李娜美,说道:“你回来了。” 李娜美不喘息地做了三十个俯卧撑,她双臂肌肉突出,皮肤因常年在太阳下工作显得棕黑。 丈夫喊她吃饭,李娜美抽过放在椅子上的毛巾,把汗擦干,说道:“来啦!” “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炸鸡块,喏,还有一叠柠檬。” “哇!好香。”李娜美抓起炸鸡块,咬下去,炸鸡块外皮酥脆,皮下的肉异常松软,轻嚼几口,鸡肉就软烂了。 “我给你盛饭。” 李娜美坐下,继续吃炸

凰女湘月

听闻昏君有一公主,名唤湘月,是昏君酒后与宫女所生的孩子,至今无人见其真容!听闻昏君有一公主,名唤湘月,是昏君酒后与宫女所生的孩子,生长在冷宫深处,性格孤僻,从不外出,至今无人得见其真容! 南诏国(架空时代)的国君,是个昏君,先皇在世的时候攻破了最后一个国都,统一了天下,把敌国皇族俘虏中的男性流放到塞外生活,女性全部带回皇宫为奴为婢。国家安定十年后,先皇因疾逝世。先皇因常年征战,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

她是人间小美味

路允枝震惊了,原来招聘学徒是假,时家选妃是真。“不行!我身份低微,断不敢高攀!” 路允枝答应和时明屿相亲,纯粹是看在他老爸时镇海的面子上。 作为楼氏集团甜品部的总管,时镇海制作甜品的手艺堪称一流。楼老先生嗜甜,对从小便跟随他的时镇海青睐有加。可惜英雄迟暮,时镇海年事日高,连模具亦有些提不动了。他心中焦虑,想着怎么也不能让时家的事业断送在自己手里。 路允枝是在一家星级酒店的后厨看到的招聘启事。 她

海后栽了

安落从没有想到,只是一个赌约,没想到把自己栽进去了。 灯光昏暗的地下拳击场内,充斥着的香烟味和震耳欲聋的嘈杂音乐。 场上,一个肌肉男正在和一个帅气的少年打比赛,肌肉男的脸上被男孩打满是伤痕。 男生下手快,准,狠,丝毫不给对手一点反应机会,处处下死手。男生身上只有几道极为明显的伤。 灯光昏暗角落里,安落正漫不经心的玩手机,好友兴致勃勃的拉着自己往场上看比赛。略微皱了皱眉头,抬眼往场上望去。 轻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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