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若云间月(上)

2021-03-19 21:03:42

古风

皎若云间月(上)

楔子

当我13岁在青楼以清白之身委身他人时,这一生便与情爱再无缘分。

1

一棍子落在我肩颈处,我忍了又忍,终于压制了呕吐感。我想我应该逃不了了,可是我不甘心,虽是一条贱命,我不想因为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葬送我的生命,还有做回阿皎的机会。

我无力的咳出一口血,脑袋朦朦胧胧,眼睛不大看得清,耳朵里贵妇的谩骂也不甚清晰。

强烈的不甘激起了我的求生意念,积蓄的微薄力量支撑我在棍棒下站了起来,并拨开打手逃出了门。

我要跑,我要闯出去,去求人救我,天下还在纷乱,我还不能死。

也许他们也没想到我还能有口气跑出去。在他们眼里,我该是一个再喘两息就殒命的女子。

因了他们短暂的迟钝,而我得天庇佑,逃出了那个我住了四年的屋子,一路磕磕绊绊,理所应当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楼梯实在太高了,我脑中混沌了好久,才勉强分清自己正趴在地上。

周围有大笑的,有低语的,我都听不清了,只勉强看到那些男子大笑的模样。

夜风从门口吹进来,也不知是冷,还是怕,我浑身不停的颤抖。

“官人……”我呢喃着想找那个男人来救我。

“哎?这不是我们赫赫有名的若皎姑娘吗?怎么这幅德行了?”一柄扇子抬起了我的下巴,我抬头,一双桃花眼出现在我眼前。

从前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柔和宠溺,而如今我只看得到刺骨的嘲讽。

他是我挂牌之后的第一个恩客,唐公子,京城三品朝臣唐大人之子。

当年打马过街便与我一眼万年,随后花了五千金买走我初夜的人。

得到短暂歇息的我恢复了听力,睫毛微微发颤,没有出声。

唐公子也不需要我说话,他朝我不屑的一笑,站起身背过我,走了几步,便走便打着扇子念道,“哎呀——烟花妓女俏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啊!”

几个打手跑下来拿着棍子围住了我,但并不妨碍我听到另外几位公子念诗。

梁公子接到,“有道是,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林公子嬉笑道,“那是装就几般娇羞态,做成一片假心肠。”

秦公子还拿着筷子敲起了盘子,“哈哈,迎新送旧知多少,故落娇羞泪两行。”

我闭眼,一首诗就这样被这几个人念完了。

在对我冷嘲热讽这件事上,他们几人向来团结。这句句讽刺的,可不就是我这个妓女!

说来可笑,这诺达的天欲雪,只有我一个人,把自己和恩客的关系处理的乱七八糟。念过诗的这几位,都曾经是我的恩客,他们有的包过我一年,有的包过我半年,他们以前对我都是极好的,吃穿用度都尽他们可能给我最好的。

可他们如今都恨我。

因为他们爱过我。

“各位客官都接着玩儿啊,都是小事,不必在意!”妈妈和贵妇从楼梯上下来,招待着宾客。

待平了众人心思,她才与我道,“若皎啊,你也不是新人了,该知道,得罪了贵人的女子,咱们天欲雪是庇护不了的。”

我垂眼看着自己被摧残的满是血的手,道,“妈妈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夙愿未解,若皎……不甘赴死。”

贵妇朱鸣佩环,响起来十分悦耳,但说话却不怎么动听,“夙愿?什么夙愿?勾引男人的夙愿?不知廉耻的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谈夙愿!”

我想说话,无奈血气翻涌,难以克制的咳了起来。

“就在这里吧,人多,都做个警示!勾引别家丈夫的狐媚子,都要乱棍打死!”贵妇一双美眸落在我身上,威严十足的说道。

“勾引什么?别家丈夫还是你家丈夫啊?周夫人,说话要说清楚了,免得这群东西不长眼,再被谁家大人骗了!”

楼中哄笑,我闻声抬头,从打手的夹缝中看到秦公子左拥右抱,满不在乎的摇晃着头。

贵妇哼笑一声,“原来秦公子也在。这天欲雪可真是个好地方,竟能让秦太傅之子也流连于此。怪哉!”

秦公子一脚踢翻了凳子,“你不必阴阳怪气笑话我,小爷在这里开心快活,可比你家怕夫人的周大人自在的多!何况本少爷行得正坐得直,不如周大人,睡了人家姑娘,这时候连出来和个稀泥都不敢!”

周夫人气恼,玉指指着我,“给我动手!打死之后曝尸荒野!”

我低头闭眼,今日恐怕真的逃不了了。

耳边疾风声过,我想,算了吧,被打死,也算赎了罪孽。

但——“慢着!”

在我记忆里,我从未听到过这样有力的声音。有力,也不失温润,不失风度。

我睁开眼,不顾伤痛奋力爬起来,回头一眼便撞进他目光中,清明透亮,温暖带光。他身穿白色描金牡丹长袍的男子,牡丹显高贵,白色清冷,但他垂在胸前的一缕墨发却温柔至极。

他缓步走来,从侍从手中拿过一件外袍,俯身盖在我身上。

衣服落在我肌肤上,我才恍然发觉自己身上只剩小衣和宽大的长裤。

我下意识去摸自己肩颈处的伤,没想到被他按住。

我抬头,他对我微微一笑,“小心疼。”

他的声音如同一股暖流进入我的心中,我想,贵公子便是如此吧。

“哪里跑出来的毛头小子,也想尝英雄救美的甜头?可惜啊——”贵妇看着,满面不屑,“青楼里尽是些小贱人!狐狸精转来勾引男人的浪蹄子!”

白衣公子道,“方才在下也听了几句,大致明白是尊夫做了这位姑娘的宾客,夫人前来问询,是否如此?”

周夫人指着我,一张红唇尽显戾气,“是她勾引我相公!”

“算了吧!”秦公子道,“您家那位连您这样的母猪都不放过,还能等人家姑娘勾引?怕是一早自己就贴上去了!”

楼里四处传来吆喝声给秦公子喝彩,惹得周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周夫人的手指挪向了秦公子,“你!竖子无知!我相公是帝都防御使,治不了你爹,还能治不了你吗?”

“呦!”秦公子大笑,“小爷向来听说过儿子借着老子的官威作福的,从没听说过娘子借着相公的风称大的,您今儿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了?”

周夫人欲叫骂,我便站在周夫人面前,挡住了她看秦公子的视线。

我听到秦公子道,“你给小爷走开,小爷还不需要让一个女人来保护!”

“秦公子不过心直口快,夫人有怨气还是冲我来吧,莫牵连他人。”我道。

果然,她怒道,“还不快给我打死这只骚狐狸!”

白衣公子挡在我面前,道,“周大人这家风确实该改改了。”

周夫人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给老娘滚开!”

白衣公子只递给他那侍从一个眼神,那侍从抬手便是一拳,直将一个打手打倒在地,随后几个随意的动作,便将剩下六人都打得爬不起来。

我震惊于这侍从的身份,又怀疑面前这位公子的身份,一时张着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所有人都赞叹与这身本事,不由得鼓起掌来。

周夫人不过仗着这七个打手才敢叫嚣,此番打手都被打倒在地,她也不敢再闹,遂放狠话,“小浪蹄子,你且等着,我让你活不过这个月!”

白衣公子微笑着目送周夫人带着打手们出去,又和妈妈道,“这位姑娘便当是我包下了,这些银子给你,给她请个好大夫吧!”

我感激的看着他,要给他行礼,不想腿软无力,就要跌倒在地,白衣公子隔着他的外袍扶了我一把,“姑娘伤重,先回去歇着吧。”

我道,“公子救命之恩,若皎永不敢忘,若有效力之处,但凭公子吩咐。”

他虚扶着我,声音如玉,“人皆有难处,不过碰巧遇到,姑娘不必放心上。”

一番礼貌的退让之后,他便和那个随从一起走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心想当世最具美誉的乾阳王,号称君子如玉,举世无双,大抵便是如此吧!

2

妈妈为我找了一个大夫,大夫说我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胳膊和膝盖处的骨头都有些许错位,肩颈处和背上的杖伤重了些,其余各处均是擦伤,不值一提。

我休养了半个月,便开始走动,做了两罐盐渍青梅,送给了秦公子。毕竟秦公子也算为我说了句话。

是恩,不得不报。

秦公子面色复杂的拿走了我的心意,一句话也没说。

而那位白衣公子便如消失一般,两个月未见踪影。

大概他真得没将救了我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吧。也是,贵人们从不会记得小民们的小事。

不过,听闻那位周大人被关进了大牢,犯的是为官不正的罪名,要革职或者远谪。

晚间时候,门外欢声笑语,我吹了灯打算歇息。

白衣公子留下的钱够包我三个月了,我也还需要静养,这三个月是不会有客人来点我了。

我拉下床帐打算更衣,哪想门却响了。

我打开门便是白衣公子噙着笑的玉脸,“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我忙见礼,“公子请进,劳公子挂心了,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进门撩袍坐下,“那位大夫与我说,你是伤了肋骨,还有严重杖伤的,这才多久便好了?”

我倒了茶给他,“脂粉巷里的粗人,好得自然快些。”

他不甚赞同,“佛家言众生平等,姑娘万不可妄自菲薄。”

我微微一笑,”公子今日是为何事来此?”

他打量一番四周,与我坦言道,“我与几位朋友有秘事想要商谈,思来想去觉得贵地最为适合,因此想与姑娘商量商量……”

“可以!”我没等他说完便同意了,他问道,“姑娘不问问是怎样的秘事吗?”

我回答道,“不必,公子包了若皎三个月,这三个月公子在这里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何况公子这般坦言,再细问便是若皎不对了。”

他反应了一会儿,笑道,“姑娘唤作若皎是吗?倒真是个超凡脱俗的人儿!”

他告诉我他叫忘忧。从那日后忘忧公子经常带两三个人来我房间密谈,我便为他们准备茶果,随后出门再与其他达官贵人喝些小酒。

我不会听他们谈什么,我不听,他们也不要怀疑我什么。

相反,我还为他们做了掩饰。

忘忧公子真得很像一块璞玉,不但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像,举止也像。他一定是哪家我不知道的贵公子,行为恰如其分,不张扬不失礼。

三个月后,他又付了一大笔钱,够包我两年。妈妈笑得合不拢嘴,上好的胭脂和布料都往我这里送。

有一晚他们聊了许久才走,我进门便见忘忧公子扶着额角闭着眼养神,我轻轻坐下,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他。

他眼里满是疲惫,布满血丝。

我道,“公子累了。”

忘忧公子自嘲的笑了笑,“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能不付出心力就可以完成的。谁也不能妄想轻轻松松就能成就一番事业。”

我笑了笑,“你让我赚到的钱就是我轻轻松松拿到的啊。”

他失笑,“这实在算不得是番事业。”

“公子是成大事的,当然看不上这件小事。但在我眼里,这已经是一件与死亡对抗成功了的胜利。”我微笑着道。

“你有心事。”他断定道。

我道,“心事自然是有的,我也相信有一天它一定会被平复。我已经看到了希望。”

忘忧公子看了我一会,看到我快以为他也要喜欢上我的时候,终于开口了,“你若在钱财上有难处便与我讲,但凡与财权有关的我都能帮你。”

我低头一笑,摩挲着衣服,“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想亲自解决。”

忘忧公子轻叹一声,“难怪众多富家哥儿都拜倒在你裙下,姑娘与众不同。”

我淡淡一笑,“其实我宁愿,从来没碰到过他们。”

“为何?”

“公子可听说过——戏子无情,妓女无心。”

我听见他低笑,“这便是那些公子哥儿恨你的缘由?”

我道,“恨我是因为爱我,哪天不爱了,那恨便也消散了。”

“他日公子若觅得良人,切记莫要爱得太过热烈。人生漫漫几十载,并非有爱就能天长地久。”

3

今夜忘忧公子和他的侍从刚进天欲雪,便有两个女子在楼下拦住了他。两人穿的不多,打扮的花枝招展,在他面前扭着腰肢舞了一曲。

我站在楼上,想看看这位贵公子面对如此情形会如何应对。

忘忧公子似是愣了一瞬,随即与侍从笑道,“我以为天欲雪的姑娘都如若皎一般绝色,原来也多的是这种寡淡无味之人。”

侍从应和了两句,弄得两个姑娘脸上无光,青白着脸站在了那里。

我见到忘忧公子绕过她们,穿过大堂上楼面含笑意朝我而来,便不由自主往楼梯口走去。

待我走到楼梯口,他也上到了倒数第三个台阶。我温婉一笑,伸出手来。

他挑眉问询,我瞥了楼下一眼,他心中明亮,后拉住了我。

二楼左侧便是我的房间,我们往房中走去,我瞥见楼下二人愤愤的表情,便莞尔一笑,“两位妹妹初来乍到,想是不甚清楚,抢别人的恩客在别处许是允的,但在咱们天欲雪可是大忌,尤其尔等这般……不自量力!”

二人红着脸,瞪着我道,“你别得意,今日觉得你好未必日日都会觉得你好!如唐梁林秦四位公子,还不是不要你,要了我二人?”

我失笑,正欲张口,没想到忘忧公子手上微微用力,将我往后拉了拉,道,“若皎姑娘是极好的,在下日日都觉得她好!”

楼下没了声,我却也笑不出口,心就像被什么人一把握着,提在那里,不上不下。

侍从守在门外,我与他进了门,他将我反身压在门上,笑道,“我倒不知姑娘这张嘴也是伶俐的很。”

我垂眼轻笑,“楼里的女子都有张巧嘴儿,各个能说会道,只是她们二人技不如我。”

他低低一笑,用扇子轻轻点了我的额头,后回身随意的坐下,自己倒茶。

我怔于他的亲昵之举,一时心中如同漏了一拍,听见他道,“来喝杯茶吧,你唇都干了。”

我下意识舔了舔,才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今日……不议事了吗?”我问。

他喝着茶,道,“不了,今日只想与你多说说话。”

我心下有些不安,没有接话。

他便问道,“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你祖籍何处?”

我手指捏紧茶杯,“无根之人,没有祖籍。”

“那你因何流落风尘?”

我微微吐气,“乾阳王逆圣意乱江山,我因此家破人亡,流浪时遭人拐卖,沦落至此。”

忘忧公子默了一瞬,放下茶盏,“你恨乾阳王吗?”

我摇摇头,“当今陛下沉迷丹药,昏庸治国,百姓贫困潦倒,又受高官压迫,政治不明,多奸佞小人,却又想天下尊他为上,顺他政令,如此实非明主。更何况当年是陛下先对乾阳王不仁,虐杀其生母,若是乾阳王不颠覆他的江山,我倒瞧不起他了。”

他的神色不甚明朗,“你知道你这番话若传出去,是要整个天欲雪都为你陪葬的。”

我问,“那你会说出去吗?”

他一笑,“不会。”

“你知道我是为乾阳王做事的。”他道。

我带了两分轻嘲,“你也是敢说!”

他朗声大笑,“一个自己都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女子都敢评说陛下不仁,我这读了多年孔孟大学的书生若还要畏首畏尾,未免太过软弱!”

我瞥了他一眼,心里斥他满口瞎话。

“你能爱恨分明,我实在佩服,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相助乾阳王?例如……送信,或者送钱?”

我冷哼一声,“公子未免将若皎想得太过仁义,不恨他已经是我看在百姓的面子上了,我为何还要相助于他?”

忘忧公子道,“姑娘言之有理,只是……”

他拿出一包银子,“在下仍有一些疑虑未解,还望姑娘指教。”

“做什么?收买我的吗?”我看了眼拿包银子,大概超不出二十两,语气满是警惕,“这点银子可不够。”

他眼里泛了微光,笑道,“你我皆有不敬之语,便算作公平。这包银子……姑娘先看看上面的牡丹烙印吧。”

我拿起来一看,果然在下面印着一朵小小的牡丹。

“这牡丹是我在付给你家妈妈之前让人印上去的,我在别处用的都是碎钱,只有包你用了这些银子。也就是说,只有我在天欲雪花出去的钱才有这般印记。但一个月前,有这样的两千两银子被人送到了乾阳王营地,说是侠义之士共筹赠予乾阳兵的。若皎,我包你用了五千两,按天欲雪的价,你该是能分到两千两的吧?”

我皱眉,“你不要将这些事往我身上套,我没钱,也舍不得送给别人。若是有钱,我为何不将自己赎了出去,免受人凌辱。”

他挑眉,“这钱我可没在别处用过,若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我微恼,“这都很长时间了,妈妈拿着你给的银子,买胭脂水粉、首饰衣裙,还添了新院子,早便花出去了,也许是卖东西的人。”

“为何不会是天欲雪的主人,你们的妈妈呢?”

我嗤笑,“那日我被周夫人报复,她都不会为我说一句话。这样的人,会将钱送给你们吗?”

“你不要多加揣测,也许是那些商号的老板筹集给你们的,你们快些扫平朝廷的兵,便算是回报了。”我细声对他道。

他眼中眸光微闪,朝我笑了笑,“也许是吧。”

说着,他又感叹道,“如今的仗是越来越难打了,燮中城易守难攻,我军已经在那耽误半年了,若是能得了燮中城的守备图便好了。”

我闻言拿出房中的酒,与他对饮,“燮中城不过七万守备军,再易守难攻也不至于半年久攻不下,可是有其他缘由?”

他喝着酒道,“燮中两面皆是高山,山中也布满军队和陷阱,我军曾六次从山中突袭,都被打了出来,还损失了三千士兵。正面攻击的结果也并不理想,城楼建得极高,往往战士们还没爬到一半,就被打的头破血流,掉下来摔死了。乾阳王想了几个计策,也都被对方识破。三个月前乾阳王决定围困燮中,但也不见成效。”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既然围困,他们得不到补给,怕是撑不了多久。”

“乾阳王也如此考虑,但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们的面色依然红润,不像吃喝不足的样子。”

我细思一番,抬头见他正看着我,便笑了笑,“许是燮中有其他路途联通外界,也或许是他们内部粮水还多。”

他点点头,又喝了杯酒。

如此便聊便喝,忘忧公子没多久便醉倒了,我坐在凳子上思虑了一会,困乏时便趴着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而我正在自己的床榻上,忘忧公子已经不在,桌上还有昨日灌他酒的狼藉。

晚上他来说是要给我道歉,理由是见我熟睡,便冒然抱了我入榻。

我道无妨,心中嗤笑。我从没见过哪个恩客会因为抱了自己包下的妓女给她道歉的。

4

我与他从未做过那种事。我以为他是洁身自好,却没想到事实或许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天白日,我意外与兵部侍郎相识,侍郎约我游园赏花,我欣然前往。

只是没想到乘了轿子刚走过两条街,便碰上了忘忧公子。

我有意躲着他,没想到还是被他看见了,“这是又入了哪家大人的眼?”他笑问道。

我有些心虚,捏着帕子道,“有位大人邀我赏花,不好不去。”

他笑了两声,莫名让我觉得背后发冷,“被恩客包了的女子还能随便与他人一同赏花?”

我正思量着去瞒他,没想到他突然冷了脸,“那便去吧!”

话罢便走了,身上带着肉眼能看出的冷漠与疏离。

我惊异于他的冷漠。他在我心里向来是温煦的,逢人三分笑意,两分温暖。

我怔了片刻,又不想侍郎久候,便让人起轿。

一直琢磨他的反常,侍郎趁机多灌了我几杯,日落时候才将我送回了天欲雪。

我脑中胀痛,便在房中歇息。似是过了许久,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起先我听到声音,以为又是哪位公子来找我不痛快了,打开门才发现是忘忧公子。

他脸颊微红,虽然在极力忍耐,但不断的喘息让我明白了几分。

忘忧公子中招了,是对面妓楼最会用的下流手段迷情香。

他身边常有的侍从不在,我只好将他拉进来锁上了门。

他跌在我身上,又竭力站起来,“你……饮酒了?”

布满血丝的双眼让我心中揪了几分,我哄他道,“是你身上的酒气,我不曾饮过。”

“骗人!”他咬牙道。

我不欲与他争辩,但眼看他难受的厉害,心想不如帮帮他。

金尊玉贵的人儿,最好出去给他找个干净的女子。但他此时拳头紧握,青筋爬在太阳穴上,一双眼睛恶狠狠的落在我身上。

我抿唇,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第二天我醒得早,洗漱之后又出门为他打来一盆水,进门时只见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他的衣袍,唇抿成直线,眼里复杂万分。

我一时不敢说话,走过去放下盆。

“昨晚是你?”他一双眼睛情绪不明的看着我,我却只感到凉意。

“什么是我?”我回问道。

“我昨晚中了迷情香。”他说话的语气回到了往日的温润,但拳却握得极紧,“是你帮我解了那东西?”

我点头,“昨晚公子一个人跑来,我也不知将公子送往何处,只好擅作主张。”

“谁让你擅作主张!”他怒道,又蹦出一个字,“我!”

忘忧公子一双眼里满是怒意,却极力压制,说出我字后再说不出其他。

我深吸一口气,道,“公子不必动怒,那迷情香霸道难制,若不早些解除,只怕有损身体。”

“那也不能是……不能是……”他又顿住,复杂的看着我。

到这一句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嫌脏,嫌我脏!

我咬唇,默了许久,道,“冷水是能解迷情香的。昨晚你理智不清,我便让外面的打手进来帮你泡了冷水澡。我只是帮你脱了外衣。”

他怔在那里,房间里因他冷掉的空气又慢慢有了暖意。

许久,我实在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便道,“这盆里的水是干净的,公子洗过之后再离开吧。”后转身离开。

但,“对不起……”他疾步走来拉住我。

我泪眼朦胧的抬头,他长叹一声,绕到我面前伸手来擦我眼泪,我往后躲去,退了两步。

他的手停在那里,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躲开。他不忍的看着我,我告诉他,“别碰,脏!”

最后是忘忧公子压制了我的挣扎,将我抱上了床榻。

我坐在床上,他拿着帕子强硬的提我擦脸后,问我,“皎若云间月,可是你名字的来处?”

我不语,他道,“对不起,我还没碰过女人,我的身份也不允许我碰你。”

我点头,“我理解。”

我知道我脏,我不干净,我出身天欲雪,身上和骨子里都印上了贱,不会有人看得起我,那些受过名门教育的人连与我简单的触碰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不但如此,连我自己都会觉得我身体里的血都是脏的,臭的,恶心人的!我该去死的,该一头撞在乾阳关的大门上,全了所有的孝道、仁义和贞洁情操。

他道,“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聪明又懂事,这半年多也不曾给我添过麻烦。平心而论,就算你出身此地,我也能将你收进我房中。只是世事纷杂,我不能在儿女私情上分心,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道。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怀疑。

我摸着我身下的床榻,“想娶我的人很多。这张床上,睡过二十多位朝中贵臣,我若有心离开,便不会顾及良心,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公子不必多加揣测。我难过也不是因为被公子的话中伤,公子不必有愧。论及言语修养,公子已胜万人。”我道。

其实我说的都是真话,忘忧公子说不出嫌弃我脏这样的话,他在方才那般心情下也怕伤了我的面子。

理解是真的能理解。

他凝视我许久,长叹一声,嘱咐我多加休息后便离开了。

那日后我很久没见到他,我想他以后应该不会来了。毕竟他对这地方的偏见不止一点点,若有更好的地方大概率是永远不会走进这里。

编者注:欢迎收看《皎若云间月(下)》

相关阅读
和老爹抢男人

白之安本来是老寨主从山下抢来给赵湘当继母的。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是一个小郎君。 白之安本来是老寨主从山下抢来给赵湘当继母的。 没想到,这唇红齿白、身娇体软的小娘子竟然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小郎君。 老寨主心痛之余,却不愿白白地浪费自己的一片苦心。 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于是,老寨主忍痛割爱,将白之安嫁给了赵湘。 赵湘一开始是拒绝的。 大丈夫志在四方,壮志未成,宏图未展,怎可耽于儿女之乐呢! 男

燕回还

燕初阔别燕国被送往北狄十年,这次回来她不仅要报仇还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 “你!你!你!” “怎么?十年未见,这燕国的太后娘娘还结巴了不成?” 看着面前面露嘲弄的女子,叶太后又惊又惧。 她没想到把燕初送到北狄那种蛮荒地方还会有再相见的一日。 毕竟是做了十几年皇后又做了十年太后,叶太后很快便稳住自己,客气又疏离的说道:“只是没想到还会见到你,毕竟当年你去北狄和亲,那可是要一辈子留在那边的。” “

最后的重生

最初写这重生诀的人是否也后悔了呢?爹爹是不是也后悔过呢? 空中乌云压顶,大雨滂沱。一道惊雷划破天地,惨白的银光照亮了一座黑漆漆的院落。屋内、院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假山旁的草地上,有一重伤之人欲奋力起身,忽然一只脚踏在了他的头上,使他的头重重地砸进泥土里,动弹不得。 那人也不曾蒙面,似不怕人知晓身份。他将长剑抵住重伤之人的颈部,说:“你若把重生诀交出来,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重伤之人兀

眉间雪(同名歌曲改编)

曾有段时日,她总是梦见他。曾有段时日,她总是梦见他。 他带着昔年她埋在庭院里那几颗桃树下的几壶陈酒入她梦来,褪去名扬天下的气概,褪去指点江山的姿魄,像曾经很多次那样与她长谈对酌。 长成大人的他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再不似当年稚嫩的孩童模样。 他腰间的剑上还挂着她亲手编织的流苏,积攒了些尘土,显得有些旧,有些风尘仆仆。 他将散发着年岁香味的桃花酒斟满石桌上的两只酒杯,起身示一段剑法,是当年她教他的第一

溯洄

小殿下抬起头看我,眼里像盛着星辰,直直看着我的眼睛重复:“我好喜欢你。”我遇见了一个江湖大佬,他武功盖世,堪称惊才绝艳。 他说他是我爸。 我???我一定在做梦。 他我面前表演了轻功暗器一系列操作,问我想不想要学。 “这难道不是我的梦里吗?我想会就能会。” “你试试。” 然后我发现不行。 “我可以直接传给你,不用学,但是你要保证殿下顺利登基。” “我不想做这么无聊的事。” “那你现在就醒来吧,现在晚

常相见:愿如梁上燕(下)

小姐你大费周章才求来的婚事,怎的在大婚前一天变卦!这不是打了您自个儿的脸吗?后某日里还收到了来自母亲的家书,我进到父亲帐中时哥哥正巧念到母亲骂我的那部分…… 对于我此次所为她又气又怕,末了只道让我们注意安全,早日回家 信上依稀仍可见几滴已淡化的泪痕 我心中知母亲必然是担心极了,现下不止丈夫儿子在边关,连女儿也跟了来,思及此我心下也不太好受 这几日我与陈倦却好似商量好一般,但凡我去沐浴的日子小泉便再

爱恨皆是你

母妃给我取名忘忧,希望我忘却所有忧愁,一生至死皆是欢喜。没想到世事皆不如人意。 楔子 爱上她是幸福的开始,也是痛苦的根源。 我曾经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子, 但世间一切都有例外,于是,我碰见了她。 母妃给我取名忘忧,希望我忘却所有忧愁,一生至死皆是欢喜。 没想到世事皆不如人意。 我刚满十二岁时,父王便封我为乾阳王,并将乾阳那一处的几座城池给了我,要我三日内启程离开京城。年幼不懂父王

被喜欢的人亲手送去敌国和亲是什么滋味?

回辗转道另一个牢笼,前半生我从未自由过,后半生我自愿守在玄策身边,亦感谢他如是。 我本是河东郡郡主,名叫商窈,生于大魏嘉元三年。 父王是先皇第七子,新帝登基后,被封为安南王。 母亲是河东郡簪缨世家嫡出女,书香门第,正真的温婉大方,在她及笄那年嫁于我父王,一年后,有了我。 要说河东郡,是典型的江南水乡,薄雾烟雨斜风,白墙青瓦红砖,小桥流水乌蓬,以及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蜿蜒青石路和鳞次栉比的房屋。 每每

护剑阁(上)

相爷平时是个明白人,偏偏这事要逆了皇上的意,现下又为这谢姑娘竟弃朝堂功名与不顾。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楔子 稀淡的阳光倾洒,落在茫茫雪峰上,分出天蓝地白。山峰高耸,寒气肆意流转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跶跶跶——” 万寂之中,一抹艳红撞进天地白皑间。 一袭红衣的女子骑着骏马踏雪而来,马鞭高扬,又狠狠落下,发出划破空气

钦点王妃

她容貌艳丽,可嫁的丈夫却偏爱丑女,越丑,在晋王府便越是受宠、越是锦衣玉食。 端宁郡主刘丹凝端坐于花轿内,盖头垂下,盖住了所有的视线,外面的礼乐声、祝贺声不绝于耳。 十六人抬的大花轿平稳顺利。她凝视着盖头上那只金线凤凰,天家御制的嫁衣精巧无比,光各色丝线便使用了百余种以上,影影绰绰的光从轿帘中流出,衬得那只凤凰彩绣辉煌璀璨无比。 她秀眉拧起,颇有些不解自己怎么就沦落到配了个纨绔的地步呢。 皇上亲

手机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