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错门儿的故事(下)

2018-12-18 16:05:11

世情

8

“……喂,干嘛呢你?”

“我……我……我是来这儿投案自首的,我走了很远,才发现镇子上你们这个警务所,所以……”

“你?你投的什么案?偷谁家一点吃的用的了吧?没什么啊,像你这样要饭的也是难免的,不算什么大事嘛。走吧走吧,没见我们打扑克打得正难解难分?”

“不是……”

“抢劫啦?看你这身子骨也只有别人抢你啊老兄,呵呵呵……慢着,黑桃尖,五分拿过来……”

“我……的确也是遇到了抢劫,你说的没错,可……”

“你身上有什么可抢的?仨核桃俩枣的,立不了案啊,看你冷的,妈呀还光着脚……给他找件破大衣、棉拖鞋赶快走吧……”

(“跟他啰嗦什么呀?快出牌……”)

“唉,说主要的警察先生,我真是来投案的,我是个犯……”

“十分,这个能拿住不?笨蛋啊……逃犯?难道你杀了人?”

“不是,警察先生,我是个贪污受贿犯,我贪污受贿了很多钱……”

(“明显一精神病,走吧走吧,说你哪听见吗?”)

“多少钱?”

“一两千万吧,大概也就是这个数了。”

“哈哈哈……就你?一两千万?你以为你是县长局长呢?方片……”

(“这就一精神病……”“快出牌……”)

“我就是局长……”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请你们记下,我是摩卢市建设局长德列东,我被查出了许多赃款,于是我昨天下午从市里逃了出来,一路逃到了苷草县,今天上午坐车在山里遇到了抢劫,我走了十个小时,才找到你们警务所……”

“那你怎么不继续跑呢?局长先生?……别他妈暗示啊,大猫还没出呢……”

“我说过我遇到了抢劫,身上所有东西都没了,跑不动了,再说,我也不想跑了,我要回去检举揭发其他的腐败分子,立功赎罪……”

“你觉悟还蛮高啊,都什么腐败分子?”

“有局长、市长、副州长、州建设厅官员……”

“就你?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真服了你所长,”“喂,哪远走哪去听到没?没看我们干正事儿呢?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

“摩卢市建设局局长德列东……我就是德列东……”

“德列东?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出花啊,你这个傻屌……”

(“嘘,所长自己说的不能暗示,你还明示啊,”“哎,他说德列东,我昨晚看电视,还看到州电视台报道您的光荣事迹呢,说是要评选全国模范公务员。是您吧?呵呵呵……”“你们都他妈废话太多了,不讲一点牌德……”)

“那应该是我……”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

“我想投案,这很重要的。你们只用往上报就行了,你们会明白的。”

“又来黑桃了,哎呀,你小子到底会不会打牌啊……”

“我要投案……我就在这儿待着吧。”

“真烦哪,又他妈没升上去,这一关打了三遍了……哎,我说你是局长先生啊还是丧门星?”

“我真的是局长,逃跑了现在想归案,请你们一定理解,另外我冷得要命,发着烧,也饿得要命,从早上起到现在粒米未进……”

“要吃的穿的你说白了就行啦。”

(“所长你还跟他啰嗦?”“揭牌啦揭牌啦,”)

“我就待这儿吧,不打扰你们……”

“喂这儿可不是收容所啊,真要命,好吧好吧,小鲍你去查查,有没有通缉令下来?我们可是第一时间都会受到通缉令的。如果没有,你小子就赶紧给我哪远去哪,好不好?小鲍去给他查查。”

(“什么都让我去,好吧,别看我牌,我这可是一手好牌。”……“查了,三天内都没受到任何通缉令。”)

“听到没?没有通缉令,就说明没人被通缉,没人逃跑,明白?看你还是不明白……小鲍,去给他拿件旧军大衣,二十块钱,还有给他找双鞋,拖鞋就行……这都什么牌啊?简直就扫把星上头啦……”

(“给给给,我们所长是个好人,快走吧,你在这儿他今天晚上都不会赢牌了……”)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我很难受,我拿这钱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要是上边让你们找我,我随时候命。”

“再见,建设局局长先生,赶明儿给我们这破房子也建设建设哈……”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9

讲到苷草县,再扯一点该地的事吧。

话说甘草县有个名叫蝉山的村子,位于蝉山镇边上,村里有个农民名叫哈努旺。哈努旺有四个兄弟,他是老二。二十三年前,哈努旺在村里开了个电磨面坊,开始了藐视法律胡作非为的恶棍生涯。

当时镇上有另一家外地人开的磨面坊,比哈努旺的大、价钱也比他的便宜。经营了一段,哈努旺把自己生意差归因于后者,找个茬就把镇上的磨面坊砸了。暗中他一定给镇上的有关部门做过某种工作,它们便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哈努旺威胁那个外地小老板,如果胆敢再呆在本地,就甭想活着出去。

那个老板魂不附体地离开了蝉山镇。哈努旺把磨坊开到镇上,大家磨面就只有到他的磨坊里去。

过了两年,哈努旺又利用兄弟人多势众的优势,采取威逼利诱的方式当上了蝉山村村长。当时他信誓旦旦给村民们许诺说:一定要利用紧邻镇子的条件,把一些地皮建成门面房,大幅度提高村里的集体收入,每年都要给村民分红。

那些村民每家每户热情高涨地集资交给村委会、也就是哈努旺兄弟,一条连接村里和镇上的小街很快因陋就简盖了起来,当时正值商品经济如同开闸的洪流一般在城市和农村四处蔓延,门面房非常抢手,很快就被租光了,并且此后很少有空闲的。

但是从开头起村民们就没有分到过一分钱的好处,从来没有。哈努旺时而说门面维修改造需要花钱,时而说挣到的钱都投到新项目了,以便给村里带来更多的收入。后来干脆不解释了,谁来问他就打谁。以他的兄弟为骨干成立了一支“治安联防队”,谁敢冒犯哈努旺谁就没有好果子吃。

哈努旺听说有一家村民往县里告状,就带人把那一家砸了,那家的男人牙被打掉了好几颗,逃得快保住了一条命。哈努旺扬言要杀了他,那一家农民只好搬到外地打零工为生。

哈努旺成立了一家“旺运经贸有限公司”,自认总裁,公司和蝉山村资金土地混淆不分,都作为自己的财产。凡是到蝉山镇做生意的,全得租用旺运公司的房子和地皮,否则就休想立足。

县城里有一位发明家乌德万先生,经过长年钻研搞出了一项智能测电笔专利,该人从亲戚朋友、银行那里筹集了一笔资金,租用蝉山镇瓦霍村地皮盖了五百平米的车间,生产机器、企业证照配置齐全,正待招工投产呢,却被哈努旺找上了门。

那地方离蝉山村还有五里地,哈努旺却说凡是镇子范围内的门面、厂房都归他管。有天他们把乌德万先生堵在车间里,打断了他一条腿,逼迫后者签了一份协议,把厂房“租给”哈努旺的公司。可是数年过去了,乌德万一分钱租金也没拿到,反而得倒贴使用瓦霍村土地的租金以及车间的水电费,如果他不掏,哈努旺就找到他开在外县的企业里大闹。

还有一位更倒霉的贾诺巴先生。此人是一位小建筑商。五年前,哈努旺计划在镇上建一个建材市场,贾诺巴先生承包了这项工程,总造价为三百万元。可是市场房屋建好后,哈努旺横挑鼻子竖挑眼,硬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挑出鸡毛蒜皮的问题,只付了贾诺巴五十多万元。

贾诺巴先生当然不答应,他还欠着材料商的费用和工人的工钱呢。于是不停地找哈努旺和镇上、县里的一些部门,但都毫无结果。这时候哈努旺先生已经是苷草县议员了,他和县里的许多头面人物、包括警察局领导都称兄道弟的。

贾诺巴先生最后一次找哈努旺时,没见到哈努旺,却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架上了一辆面包车,拉到镇以外偏僻之处,他们又把贾诺巴先生押到一片玉米地中间,哈努旺在那里等候。他取出一把菜刀,砍下了巴诺先生两根手指……

另有一位名叫伊梅霞的大婶所经营的服装来料加工厂,很早就开在镇子上,厂房仓库也被哈努旺占据,他们一家担心出事流落到了外州。

有一次听说本地警方集中抓捕黑社会,伊梅霞开车千里迢迢赶回来反映问题,将要离开镇子返程时却被几辆车堵住,伊梅霞弃车逃到警务所里,警务所的人半夜时分偷偷把她送出了本地,而她的那辆车却落到了哈努旺手里。连镇警务所的警察都怕哈努旺。

太多了……

哈努旺干下的恶行简直比一棵大皂荚树上结的皂荚还多。

最近哈努旺打算对付的一个人名叫乔吉杉。乔吉杉先生的饭馆兼旅店挨着哈努旺的建材市场,他已经在此经营了三十多年,可以说在哈努旺的脚踏入蝉山镇之前很久乔吉杉先生的生意就在那儿了。可是哈努旺总是感觉不把那个饭馆兼并过来、改造成门店,他的建材市场就不完美。

而乔吉杉是一个特别固执的老头,哪怕哈努旺给他出了一个相对比较公正的价格,他也不愿卖掉自己的店面,他说准备一直干到老死。乔吉杉先生还有个靠山,副镇长乔明玛先生是他的侄子,乔明玛先生对哈努旺的许多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后者要强行收购他伯父的产业他却不想妥协,因为这关乎自己的面子。

“想都别想,”乔明玛先生对哈努旺说,“你历来干的事我都是支持配合的,但在这件事上也希望你配合我一次,我老伯六十五了,我不希望他有个三长两短,那样全家和全镇都会看我笑话。我也提醒你哈努旺,你再厉害也只是个村长,而我是镇长。”

哈努旺说:“呵呵,镇长确实比我高一级,我知道规矩,现在我肯定得听你的啊。”

转眼,哈努旺带了一个人来到乔明玛办公室。那个人对乔明玛镇长说:

“你看我来行不行?你还是说服老头把饭铺让给哈努旺吧,他是做大事情的,你伯父在那儿碍事。”

来人是苷草县的一位副县长。

乔明玛一看,比自己高两级,并且是分管蝉山镇的,也就没有了话说,只好答应做通他伯父的工作,并且还恭恭敬敬地请副县长和哈努旺吃了一顿酒饭。

10

“此去的任务不轻啊,其何,组织上相信你、无条件相信。”汮其何先生动身出发,脑子里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汮其何因为“智破塔伊堂案”被擢升为局缉查部副主任,就在12月24号、也就是德列东从家里潜逃的周一上午,他被通知到局长泰拔岳那儿去。泰拔岳先生一直挺器重和关心汮其何的,当初检查局录用考试,面试就是泰局长拍板录取的汮其何。

那时他比较紧张,回答问题差三落四的,不过泰拔岳说:“小伙子看着很周正、也挺机灵。”这么着就一言而定了。汮其何事后知道了,特意前去向领导表示过谢意。

平时有事没事,汮其何都要到泰拔岳那儿汇报请教,泰拔岳看似对他非常青睐,不吝给予了很多指点和教诲。汮其何的妻子,也是泰拔岳介绍的,那是泰的远房外甥女。最近研究有关人事问题的局务工作会刚结束,泰拔岳就把汮其何得到提拔的消息通知了他,令汮其何深受感动。

所以,无论泰先生交代汮其何任何工作,汮其何都是会全力承担的。然而,在泰拔岳锁上门低声向他吩咐时,他还是皱了皱眉头,泰拔岳先生看在眼里,就说:

“如果你觉得不行,也不要勉强,我再考虑其他人……”

“哪里,人跑了快两天了,我只是考虑去哪儿找他?担心辜负了领导的厚爱。但是我汮其何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没有看错人,我相信交代我的领导也会满意你,”泰拔岳先生拍拍汮其何的肩膀,“人现在已经知道下落了。昨天夜里,市警务局接到迩波市警务局电话,问是不是市建设局德列东先生在苷草县被抢劫了?

那帮抢劫犯因为分赃不均打了一架,被打的人到苷草县警务局报案,局里三问两问就问出了他们的坏事,呵呵。这边赶紧找苷草县的各个警务所联系,就在两小时前,一个镇警务所反馈说,昨天晚上曾有人在他们所所自称德列东,根据描述可以确定就是那家伙。

我们告诉他们安排德列东在镇上住下,今天就派人去接他……此去的任务不轻啊,其何,组织上相信你、无条件相信。”

汮其何先生立马收拾了随身用具,驾驶一辆侦查用车出发了。这辆轿车很不起眼,几乎没有任何特点,牌号可以随便更换。他的外出除了泰拔岳没有其他任何人知晓,连家人都没有说。

进入苷草县的山区时,汮其何找了个僻静之处,在车里戴上了仿真面具,那张挺年轻英俊的脸变成了一个中年人的面孔,上边有着经历风霜的深深纹理,肤色黝黑,蒜瓣鼻头,上唇有一些不太整齐的短髭,还有几颗黑痣,像极了真实的人脸。

傍晚时分进入了蝉山镇。打探旅馆很省事,镇子上只有一家名叫“乔家客舍”的旅馆(兼饭馆)。汮其何在附近找了条不起眼的小巷停车,远远地步行来到客舍前。到了这里不得不用一条手帕捂住鼻子,因为此处不知为何乱糟糟堆着小山似的建筑加生活垃圾,垃圾上显然还添加了很多骚臭的屎尿,那种可怕的气息熏得人眼睛都发酸……

客舍一层是一个饭铺,面积很大却没有一个顾客。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服务员打扮的中年妇年坐在柜台内外。老头看似有七十高龄(不过很难说,农村人普遍显老,有些人四五十岁就一副大二十岁的样子),一身骨架很大,光头,瘦骨嶙峋的面庞上留着一撮白花花的山羊胡,眼光闷闷不乐而又十分倔强。

“不好意思,门前的垃圾还没来得及清理,让您受委屈啦客人……”看到汮其何,老头站起来客气地解释着,“您吃饭还是住宿?您不是镇上人。”

“是啊,我从外边来的,住宿,也要一碗面吃,”汮其何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老头,“老人家,我到处找我兄弟,他有精神病,从县城家里跑出来就找不着了,前几天有人看到他出现在咱镇上。喏,老人家您的住宿客人当中有没有我兄弟?”

老头结果照片歪头打量,又从抽屉里取出眼睛戴上仔细看,“……哦……应该是他,刀条脸儿、大额头、深眼窝……对,昨晚来的。看着就不正常,穿着个破大衣,两眼通红、浑身打着哆嗦,肯定是生病了。他只有二十块钱,我也没要他钱,还给他打了热水和面条……”

汮其何边吃面条,边暗暗琢磨着。完事,老头带着汮其何,沿着饭厅角落的楼梯上楼。汮其何说:“他也许会说不认识我,请您不要惊讶。”

“精神病嘛,我当然不会惊讶啦。”

“我想马上就把他带走,或许会采取强迫手段也说不定。父母年纪大了、在家急得都快犯病啦。”

“哎呀,你真孝顺,他不听话我就帮你把他捆起来,”老头信誓旦旦,又喃喃自语地说:“人跟人不一样啊,我那侄子却非让我把房子给别人,简直畜生一个……”

汮其何不想打听与自己无关的事,没有答话。二楼过道两边是一间间标着号码的房间,来到大致位于中间部分的12号房前,老头敲了几次房门,里边毫无动静。他便掏出一串钥匙、找到其中一把,对准把手上的锁眼把门打开。

“对付一个精神病还真是麻烦……”

屋里拉着窗帘,黑黢黢一片。开了灯,只见住客在床上蒙头朝里侧躺着睡觉,一件破军大衣也搭在被子上,被中人身体蜷缩一团。老头把那人蒙头的被子掀开,嘴里嘟哝着:“哎呀,别睡了,你兄弟带你回家啦、回家啦……”

汮其何凑过去看了看,心里已经确定那是德列东无疑。德列东木然地张着嘴,昏昏沉沉,听到声音他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仿佛两条阴影里的小死鱼,其中的亮光也似死鱼的鱼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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