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最讳莫如深的过往，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反倒是平静的，“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秦家的人。”
秦笙过了很久才冷笑了一声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一场谈判始于最糟糕的开场，秘密石破天惊，一旦被摊开之后，就注定意味着他们再没有回头的路。
这些年的爱恨曲折，其实从一开始，他便已将她的底牌握在手中。
到如今她狼狈不堪，前路茫然，而他依然若无其事，不动声色便轻易颠覆她的人生。
说到底，还是因为恨吧。
林岁闭上眼睛又睁开，恍惚间眼前人依然眉眼深刻，一如当年。良久，她苦笑着叹气，一时竟不知到底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既然如此，秦笙，我们好聚好散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很辛苦，秦笙，我这些年都过得很辛苦。”
房间里的气氛像是猛然降到了冰点，秦笙眼中幽深晦暗，也是在这一刻起，看向她的目光里翻涌着冷厉的恼意，“好聚好散，好聚好散。呵。”
她听到他冷冷开口，每一字都透出危险，“如果我拒绝呢？”
“你明知道，就是我，间接害死了你的父亲……”
“啪”地一声脆响，未说完的话被打断，林岁眼前一花，已被秦笙扬手打得偏过头去。
仿佛整晚被压制的戾气都被这一句话激中一般，秦笙俊秀的脸上青筋骤起，几乎是咬着牙拔了枪，“住口。你再说一个字，我立刻打死你。”
空气有一瞬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起初的几秒，林岁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安静地站在那里。
天将亮时分，他们的谈判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长久以来粉饰的太平，仿佛是脆弱的稻草，顷刻间在往事面前焚烧殆尽，三年前如是，如今更如是。林岁转过头，看着面前冰冷的枪口和他陡然暴怒的眼睛，心中终于慢慢浮现出心灰意冷的决绝勇气。
良久，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一字字将每一个字重复，“你明知道，就是我，间接害死了你的父亲。”
“砰”地一声，身后窗子轰然爆裂，子弹几乎是擦着她的发际飞略而过。一步之外，秦笙怒极反笑，那一刻几乎是被气昏头了。他一字一顿，“林岁。你别逼我。”
6
那天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意外失去一生中唯一的孩子。林岁意识昏沉，却在脑海中不停地做着同一个梦。
出生在香港黑帮之首合胜联的黑道太子，是个双手不曾沾过一丝血腥的翩翩公子。他弹得一手好琴，人生安逸顺遂，原本可以不用像他的父亲一样，迷失在危险的权势里。
直到有一天，他爱上了一个女警察。
他是真的爱她。这一点她从未怀疑。
他甚至说服了他的父亲放他们离开新港，成全他们的一片痴心。
可是他不知道，他爱上的这个女警，是个不只忠于他父亲的双面间谍，在被秦天胜一手安排进香港警署之后，又在警署反黑的筹划中，被派去接近他唯一的儿子。
有时候一个人的抉择，会改变两个人的一生。
于她，是良知的不安和觉醒。于他，是欺骗，背叛，改变一生。
醒来已经是几日过后，最凶险的时候，她性命垂危，几近死去。
林岁睁开眼睛，就撞入一道视线里，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神情竟比入目医院里所有的白色还要惨淡。
秦笙几乎是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她是真的醒了，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开口时声音沙哑，“醒了。”
林岁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躺了太久，全身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林岁想要抬手时却发现，她的手一直被秦笙握在手中。
秦笙顿了顿，如梦初醒一般移开目光，也将她的手放开了。
沉默像是潮水一样骤然席卷，相顾无言，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却再也找不到一句话可以说。
秦笙始终再没有转过头。
出院之后她便被秦笙软禁在家，终日无所事事，断绝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有时她会自嘲。数不清的日子里，她像是绷紧的弦，无时无刻不在为秘密被揭穿而辗转反侧，寝食难安。这样放空的日子，反而奢侈。
说起来命运错乱纠缠，谁是始作俑者，早已算不清。
她从未在偌大秦宅的白天中见过他。除了每日被迫与他睡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之外，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他太忙。平日里他有多忙，若不是生活在他身边，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她习惯了深夜惊醒的时刻身边有一个人，慢慢却发现，无论何时她自梦中醒来，他依然睁着眼睛不曾入睡。
她是知道的，香港就要变天了。山雨欲来的大局势下，数不清的黑道势力在对抗中土崩瓦解，迅速消亡。合胜联多年基业，所有的重担全压在他一人的身上，稍有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所以起初，她以为他是因为疲惫。后来却发现不是。
往往在她惊醒的同一时间，他便有所察觉，黑暗中，伸出手，隔着被子，将她抱进怀里。
“睡吧。”他在她耳畔低声说，似乎整夜未眠，都只是为了这一句。
他的怀抱有多温暖，语声中隐忍的又是什么，林岁不愿深想。
7
林岁身体完全复原时已经是年底。金丝雀一样被软禁的生活，休养反倒成了唯一可以做的事。
秦笙派手下将她接来。华灯璀璨，香江边的海上烟火表演，才刚刚开始。
其实这时距离他们的上一次谈判，并没有过去太久，视线交错的那一刻，却又像是已经过了很久。
秦笙不由分说牵了她的手，一路行来，人群熙攘拥挤，他将她护在怀里。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谁都没有再提，像是平静揭过。
沿着江岸，头顶烟花次第绽放，碎裂成无数片，这一刻的美好几乎静止成永恒，他与她之间，也仿佛从未隔着这些年的爱恨猜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