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江岸尽头，人群荒芜的地方，他将她的手放开。隔着半米的距离，她听见他沉声开口，思绪隐藏在周遭流淌的江水声中难以分辨，“我放你走。”
林岁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才发现秦笙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去，夜风清冷，而他背对着她，背影如此萧索孤寂。
往事在这一刻纷至沓来，忽然间，将意志最薄弱的一角掀开。那一刻她不由想，其实他们之间，最初错的那个是她。他有什么错呢？信任她，守护他，爱她。或许唯一的污点只是，他是秦天胜的儿子，合胜联的黑帮太子，可那是出身，无法选择。
她从来知道他真的爱她，却还是利用他的爱，骗他，在他家破人亡之后，抛弃他。
秦笙有很久没有开口。他就那么沉默地站在那里，恍然间，这个杀伐决断的黑帮老大，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孩子。
那日，在砵兰街上遍寻不到她的身影，那是合胜联的龙头人生中第一次明白惊惶的滋味。后来，当他终于找到她，看到的却是深夜里，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与另一个男人正躺在同一张床上嬉闹。那一刻，他承认，他被嫉妒折磨得发了狂。
她来找他那天，他是彻底失了理智。她那样误会他，先入为主地为他判定了莫须有的罪名，他冷笑着认了，却没想到，她轻描淡写便将决裂的话抛了出来。这么多年，最恨她的时候早已过去，可那一瞬，他却忽然害怕自己真的会扣动扳机，杀死她。
可他毕竟不会。就算丧失理智，他也还是舍不得她死。一个他恨了这么久，依然可耻地不肯忘的人，他怎么会舍得她死？
还好。他还可以伤她，用最卑劣不堪的方式，不堪到他厌弃自己。
看着她命悬一线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他知道，他做错了。
千倍百倍的疼凌迟一般将他的心扎得血肉模糊，他知道，他再也对她狠不下心，哪怕放不下恨，到最后连恨都变成想要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的理由，都再也狠不下心。
长久的沉默过后，两人同时开口。
“我放你走。”
“回去吧。”
秦笙僵在那里，却始终没有回头。
林岁走过去，不由分说牵起他的手，像不久前他牵过她那样。
“我们回家吧。”她轻声说。
过了很久，她听到他低声说，“好。”
8
再见陆深花了很大的波折。
她如今在秦笙身边被妥帖安置，出门被一众人跟着，很难有机会独处。
再见他却又比想象中容易太多，他就待在最危险的地方，藏在她的家里，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回来。
钥匙转开锁扣的瞬间，陆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我在这儿。”
林岁打开灯，才看清陆深就坐在她的沙发上，在听到响声的第一时间出声提醒。
确认她只是独自上来，陆深放松警惕一般朝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个如常一般没心没肺的笑容。
林岁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是你。匿名线报。”
陆深的神情有一瞬间僵住,笑意凝固在唇边，这让这张一向不着调的俊秀面庞第一次显得有一丝阴郁难辨。
林岁只是问，“为什么？”
黄昏时分，林岁推开书房的门。
清脆的子弹上膛声响起，秦笙穿一身利落黑衣，暮色里，背影透出行至末路的凌厉孤绝来。
秦笙转身看到她，不由一怔，随即收了枪。
“你怎么来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再自然不过地对她伸出手，林岁迟疑一瞬，到底还是走过去。
手腕传来有力的牵引，林岁重心不稳，下一秒已被他带进怀里。
头顶传来他的一声低笑，原来是她抬头时他正好低头看她，于是撞到他的下巴。
林岁轻声说，“对不起。”
他笑着揉她同样被撞痛的发心，脸上是难得温柔的神色，“没关系。”
其实她认识他的时候，他是这样温柔的人，眉眼悠淡，岁月静好，与所出身的环境有极大的反差。只不过后来命运弄人，他们反目走散，她于是眼看着他，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终于变得戾气满身，面目全非。
近来合胜联的生意受到重创，秦笙愈发暴躁易怒，对手下，更是动辄下重手责罚。这些事，他自是不会与她说起半句，只是面对她时，却还愿意耐着性子，极力将眉宇间的阴鸷隐藏起来。
说到底，他们分开太久，隔着那么沉重的爱恨是非，想要回到从前，谈何容易。
她知道，他尽力了。
拥抱那么漫长，这一刻，时间于他们仿佛是停止的。片刻后，林岁垂下头，还是说，“对不起。”
关于信任，关于质疑，关于理所当然地误解。
秦笙的怀抱有一瞬间僵住，却没有放开。不知过了多久，他更紧地将她抱在怀里，终于低声说，“不怪你。”
林岁顿了一秒，忽然又听到他说，“做这一行，横尸街头，本来就是常有的事。”
尽管迟来了很多年，欠他的另一句道歉，她从未说出口的话，他却已经替她说了原谅。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原来他不止原谅了这一件事，他将一切都放下了。
可以平心静气的谈论那些事，曾经她以为，往后余生他们无法触碰的过往，就这样平静揭过的感觉，竟然远没有想象中轻松。林岁心中百味杂陈，终于问，“为什么不放手？”
秦笙的语气始终是平静的，“我没得选。只要我一天是秦家的人，就逃不开我要做的事。”
暮色开始四合，陆续有车驶进秦宅，默契地停在楼下，只留几盏车灯无声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