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追上去，她要追上楚晗，要问一问他，究竟是她在自作多情，还是他在自欺欺人，如果是前者，那么她从今往后会远远避开他，但如果是后者，她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他逃走。
命运待她已经够残忍，曾经拥有的华服美饰父母之爱她全都失去了，万念俱灰之际，唯有他给予的那一点点温情，让她有勇气继续和命运掰手腕。
跑出那条窄窄的巷子，外面是灯火通明的街道，右侧开来一辆车，喇叭按得震天响，楚晗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踏上了前方的斑马线，余笙惊呼一声，慌忙奔过去扯开他，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人家按喇叭你怎么不停啊？”她呼吸紊乱，失态地吼出一嗓子。
楚晗也吓了一跳，魂未定惊地被她拽到路边，低头深深凝视她的脸，嘴唇微微翕动。
远处的车灯打在他身上，把他的小动作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余笙先是不解，而后猛然反应过来，瞳孔激张。
她想起他每次跟人交流时那种专注的神情，想起大家打趣他们时他那种置若罔闻的态度，想起她为他演奏时他那种如临大敌的反应，胸口一瞬间紧得透不过气。
四周的人声车声如潮水般涌来，灌满可她的双耳，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仰头望进那双闪躲不定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问：“楚晗，你是不是，听不见？”
话音一落，少年颓然地闭上眼睛，眼角慢慢溢出一颗滚烫晶莹的泪滴，重重砸在她的心尖上。
part.5
那天以后，楚晗对余笙的态度从回避变成了抵触。
他隐瞒许久的秘密被她知道了，他双耳失聪的残缺被她尽收眼底，那首暗含心意的大提琴曲成了最鲜明的讽刺，讽刺他的自不量力。
即使他有能力读出每个人的唇语，即使日常的交流对他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即使面对她的时候，他依然怀有有满腔浓烈的爱意与怜惜，可他不能，也不愿再宣之于口。
在这样你进我退的拉锯战中，余笙越挫越勇，趁着中午扔垃圾的时候把楚晗拦在后门口，固执地重复同一个问题：“我们在一起吧？”
在一起，多美好的词，楚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冷着脸拨开她的手：“不要。”
余笙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答，抱着胳膊放慢语速：“就因为你听不见？”
楚晗顺利读出她的唇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漠然地转身，与她擦肩而过。
余笙骨子里的倔强彻底被激起来，快步追上去把他推到墙边，目光坚定，字字铿锵：“我不介意，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我不介意。”
楚晗久久凝视着她柔软的唇瓣，眼底逐渐涌出酸涩的泪意。
“可是我介意。”他红着眼，硬起心肠再次拂开她的手，从胸腔里挤出五个支离破碎的字，而后大步离开她的视线，头也不回。
他是个孤儿，出生没多久就被扔在福利院门口，从小到大，他的耳朵里一直是空空茫茫的，听不见汽车鸣笛声，听不见其他人的交谈，听不见大提琴的悠扬曲调，这些他都可以忍耐，可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站在余笙身边。
无论他们如今的境遇有多么相似，在人生的前半段，她和他之间还是有着云泥之别，她第一次拉琴的时候，他可能在福利院里和别人抢食物，她跟随父母出国旅行的时候，他还在某家小餐馆刷盘子，所以，当她坚定不移地走向他的时候，他注定无法回以同样的坚定。
店里的金童玉女就这么拆伙了，其他人闻风而动，李姐劝，小玲也劝，甚至后厨的大师傅也跑出来看了几次热闹，可楚晗永远只有一个回答：“我不喜欢她。”
“你骗鬼呢！不喜欢还天天偷看人家？”李姐恨铁不成钢地瞪他，“我昨天还看见她在后头抹眼泪，你们到底怎么了？”
楚晗脸上漠然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明显是慌了，语气还是淡淡的：“我不知道，随她去吧。”
李姐傻眼了，嘟嘟囔囔地念叨了两句就转头去找余笙，她最近都不怎么待在前厅了，一有空闲就缩到卡座里发呆。
楚晗机械地搅动着木桶里的米饭，偷眼往卡座那边看，只看见余笙单薄的背脊，至于她们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见。
就这样吧，他忍着心疼微笑起来，或许这样结果对他们都好。
part.6
天气慢慢转凉，过完国庆，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楚晗注意到余笙请假外出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他有心要向李姐打听情况，却不肯轻易开口，这么拖了一段时间，某天下午余笙再次外出的时候，李姐自己过来了，看向他的目光有埋怨，也有怜悯：“余笙要辞职你知不知道？”
楚晗愣了几秒钟才明白她的意思，木木地摇头，又点点头：“她在中心广场还有份兼职，可能那边比较好吧。”
“什么中心广场！”李姐急急掏出手机拍到台面上，“她要出国了！”
楚晗这下完全反应不过来了，好半天才颤着手点开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视频，余笙低头拉琴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映在他眼里，美得像一幅画。
李姐划动屏幕让他看清底下一长串的数字，嘴里说个不停：“她兼职的时候被人拍下来传到网上了，好多人在转发，你不知道？”
楚晗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连手机都没有，连电视都不看，一切与声音有关的通讯工具都被他拒之门外，活到现在，他与外界的联系只靠自己的两条腿一双眼，所以，他才会错过那么多本不应该错过的人和事。
望着少年陡然间灰败的面孔，李姐心有不忍，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个音乐家还是什么的，觉得余笙拉琴拉得好，愿意出钱资助她去英国学音乐。”顿了顿，她又吐出一句话，“她答应了。”
楚晗茫然地盯着手机上密密麻麻的评论和点赞，明明两只耳朵只是摆设，明明什么也听不见，却感觉到脑子里响起了尖锐的嗡鸣，刺痛每一根神经。
鼻腔里涌进了寿司醋的淡酸味，顺着喉管向下游走，酝酿出苦意，在胸口蔓延成一大片，他动动手指，一点点把手机推开，就像推开心里那个乌发明眸的女孩，喃喃地说：“这样挺好的。”
她那么好，那么有才华，无论什么样的逆境都无法掩盖她的光芒，她理应拥有一段全新的，更好的人生。
除了他，未来还有无数个更优秀的男孩子在等着她，她大可以从中挑选一个最好的，然后就能收获一段完整的，没有任何残缺的爱情。
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那颗在心头悬挂多日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part.7
从那天开始，余笙再也没来过店里，几个同事听说她要出国深造的消息，凑在一起感叹了几句，楚晗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就吃饭，平静得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余笙这个人。
时间一天天流逝过去，店门口贴上了新的招工启事，余笙出国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周末一大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临近中午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楚晗撑着把半旧的雨伞从外面回来，肩上扛着一袋刚买的洋葱。
“放后厨去。”师傅一边摆盘一边吩咐他，“小陈今天请假，你去里面帮把手。”
楚晗应了一声，径直走进后厨，找了张小板凳坐到墙角，低头细细剥着洋葱，眼眶很快就被辛辣的葱汁刺激得有些酸。
过了一会儿，李姐进来催菜，路过墙角的时候特意停了一下，楚晗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努力默读她的唇语——余笙去机场了。
余笙，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