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夜黑得总是这般勤快,这般猝不及防。白日里,似乎甚也未干了,它就辞别而去,夜幕便蓦地坠临。
透过窗户,外头早已夜如墨染,秋雨浓浓,凄风萧萧。
顺子终于挤上了地铁,比及往常迟了一个钟头有余。
顺子是名江南姑娘,生得纤巧娟逸,肌肤润泽,文彩精华,观之可亲。不过本是平和轻柔的顺子,近来性子却焦躁异常。
尚未来得及顾上发梢的水滴,微信语音通话便响了两次。
是她的丈夫李素打来的。也难怪,平素里这个点,顺子怕是饭都吃毕了咧。
顺子默然地摁下了静音键,微合双目。她不想在公共场合有失体面,她自知状态有多么糟糕,她生恐按耐不住性子,与电话那头的李素唇枪舌战……
随后李素见电话久未接通,便有些气恼,发来一通语音:
“你搞什么名堂,这么晚了,雨又下得这样大,还不回来?你知道我一个人照管小叶子有多累吗???”
小叶子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千金,视作掌上明珠。时年未足三岁,生得聪灵俊秀,百般可人。她是顺子的心头肉,一想起小叶子,顺子满心欣喜,抿嘴浅笑。
犹为当小叶子婴声奶语地喊她“妈妈”时,顺子的心都快融化了,甜醉了。
之所以迟了这么久,只因顺子落班后去了趟商场,买了块手表,一块价值近三万的男士手表。
那是李素心心念叨两年却不舍买下的手表。
风袭雨侵双击之下,顺子体无完肤,狼狈不堪。
当她满面粉脂融滑,披头乱发地出现在专卖店时,里头的店员好生不快,斜眼乜视,一脸鄙夷之色,自是懒怠搭理。顺子看得真切,或许店员自为是哪来的乡下村姑,借地避雨吧。
顺子一语不发地行至柜沿,挥手一指,阔绰豪迈地买了下来。那店员见了,惊异万状,其中又夹掺一丝羞惭的神情,令顺子颇为解气。
“原来奢靡一次,是这么的痛快啊。怪不得女人们都喜欢购物,因为精神上可以得到快感。”顺子如此思量,恼心的情绪稍得缓解。
地铁车厢里塞满形色各异的人们,一张张惯常默然的冷脸,一幅幅疲态百出的身体。
顺子不以为怪,她深知缘由。浊世浮华的都市,人们为得安身立命之遇,早以把所有的热情屈就给了世故人情,岂有半分留给他人,纵是至亲。
就像顺子一样,把殷勤和热脸全部给了公司领导以及同事,甚至毫无瓜葛的外人;而把臭脸与刻薄留给了丈夫。
2
苍天不仁,以天地万物为刍狗。世态不义,以芸芸众生为腐木。
生活总是教人残喘焦悴。
坐在地铁上的顺子蓦地出神,忆起过往。结婚三年以来,日子倥偬不已,公私冗杂,哪容偷闲半日。
下班尚未来得及喘息,回到家又是洗衣、做饭、带娃、搞卫生,一切结束早已累得余气悠悠,倦乏不堪,粘床即寐,哪还有半点心思情谈款叙。
双方老人年迈老昏,难以辅佐照管女儿。不得不从薪水中省出一笔钱雇请月嫂,加之孩子的一切不菲开销,以至于他们连车都没敢买。顺子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外出旅游,是什么时候了……
推门进屋,已是八点半时分。
客厅一片狼藉。地毯上四下散落着小叶子把弄的玩具,家里乱得像猪窖一般;电视无声的开着,李素双目微饧歪躺在地,陪护小叶子玩趣,面容是那么的困倦。
饭菜余温尚存,显然反复热了多次。顺子不顾腹下饥馁,亟不可待地一把抱起小叶子,左亲右吻,百般宠爱,似乎在这一刻,所有的烦怨怒愠骤然无存。接着,顺子乘势将表递给了李素。
李素不明故里,满眼纳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好像也不是我生日吧,也不是结婚纪念日咧,小叶子的生日?不对,都不是咧…老婆这是唱得哪出?”
顺子闻言,哭笑不得。
是啊,劳累的生活已将夫妻婚姻间的情调抹杀殆尽,上次夫妻二人之间制造的惊喜,还是三年以前的那个夤夜。
顺子莞尔一笑:傻瓜,非要是什么节日才能送你礼物吗?这是你心心念念三年也舍不得买的手表,为了这个家,你牺牲了不少。
李素闻声,弹身而起,欢心雀跃的像个孩子,满心称意的端表凝视,爱不释手。
陡然间,顺子心下泛起丝丝酸楚。眼前这个单瘦、胡子拉碴的男人,她已好久好久没有这般端详他了,亦好久好久未有关怀他了。殊不知为了这个家,他倾尽了一切。
以往总是与他剑拔张弩,话中带刺,一点小事不依不饶,轻则贬重则斥。此时此刻,顺子自觉是多么的古板愚蠢。近乎亲手埋葬了昔年的美好,非要把婚姻闹腾的鸡飞狗跳。
实际上,婚姻生活本来就该宽柔以待。
顺子忙让李素戴上手表,一语未了,李素早就戴整,并呢喃自羡道:
“真好看,真是一块好表…”
顺子瞅着李素难掩欢喜的脸庞,心下思忖:原来男人的快乐真是这么简单。
再觑望到李素的手背时,顺子心下又是一酸:男人的手,比及方认识时,竟粗老了这么多…
李素心甜意洽,无处不欢的神情,抬眼深深凝望着顺子,俄倾,一面拂向她的手,一面傻愣地问道:
“老婆,不会是中了彩票吧?”
顺子闻言,似笑非笑地回声道:
“对呀,中得还是特等奖呢。傻瓜…”
“真的假的?”
不待李素回神,顺子自顾自地转身对小叶子笑说:
“小叶子,妈妈中了大将哟,给爸爸买了块手表,你觉得好看吗?以后妈妈也给小叶子买好多好多的玩具,好不好呀……”
小叶子聪慧盈泽的大眼睛半眯成了月牙儿,随着顺子乐呵呵。
这时,李素潸然上前,一把将母女二人揽入怀中。
顺子不禁身子一颤,这是何等亲熟的温存啊,却许久未曾拥有。不禁双眸凝泪,心下潮起阵阵暖流。又生恐李素看见,赶忙悄悄地抹了泪。
随后李素说道:
“老婆,我这不有手机看时间嘛,还买手表干嘛。
前两天不是听你说想买新衣服和新款口红了吗?怎么没见你给自己添置点东西咧,你总是舍不得为自己花钱。
请放心老婆,往后我一定倍加努力,多跑客户多签单,年底拿到丰厚的提成,为你买那条镶钻白金项链。”
“镶钻白金项链?”顺子听完,心下重复一遍。
原来李素一直记得这事,她误以为昔日热恋下,情到浓时无非顺口一提,转身早就烟消云散了呢,未曾想李素一直铭记于心。
琐碎冗长的生活,世人忙的难以招架,谁还曾忆起,昔年那些豪言壮语呢?
夜未央,冷风细雨昏灯…
3
小叶子睡熟了,顺子和李素自打孩子出生,深恐压到孩子,二人便颠倒首尾分而卧眠。
李素侧卧于床尾,猫在被子里窃窃鉴赏着别致手表。顺子微微拿脚踢他示意睡过来。
李素先是一愣,随即蹑手蹑脚爬了过去,冲着顺子憨然而笑。
顺子将身子倚近,脸贴入李素的胸口,紧紧地抱着他,那虽不宽厚却无比踏实的胸膛,那温热柔和的肌肤,是如此的真切。
一刹时,顺子偷偷落下泪来。
李素拍抚着顺子润泽的后背,低声细语:
老婆,今天你有点异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李素……”
“恩,我在呢。”
随之沉默,漫际无边的沉默。
华灯余晖透过窗帘,偷入泻洒在顺子苍白的脸庞上,泪痕点点的脸庞,顿生一丝容光。
未知多久,顺子强忍泪水:
“我爱你…”
李素闻声,不再言语,忻然紧紧拥住顺子。
他不知道的是,怀内的顺子早已哭得泪如泉涌……
顺子在想,如果这一刻能够定住,该有多好,一家三口永永久久地在一起。
可是愿望很美好,现实却很恓残。顺子病了,得了绝症,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4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己。既然不能选择生,那就思忖着如何死。
顺子打定主意。
她得了宫颈癌晚期,盯着CT拍出的黑白影像图,她看见上面赫然一抹浓黑,清晰地刺眼非常。那一抹浓黑,意示着她将萧然长逝,意示着她尚未来得及好生经营的婚姻就此凋零。她不甘心,拿着片子又跑去了省第一人民医院复查,其结果如是。
见医生笃定地回答,顺子如同雷轰电掣一般,久久未能回神。
医生见状,明知结果已定,仍假意宽慰似得说道:
“你如果怕有误断,可以在我们医院再拍个CT看看?还可以做个核磁共振、X光平片、PET-CT检查,最好做个血尿检测啊,基因检测啊什么的,绝对万保无失。”
顺子听言,心下冷哼一声,婉言相拒了。
那么些个检测能把癌症治了不成吗?何苦浪费那些钱,一个CT就得千百块,不如给小叶子买点进口奶粉更实在。
顺子暗暗忖度。由此开始思量剩下的时光如何度过了……
顺子的父母虽然年迈体衰,不过好在退休金可观,加之单位医保近乎大小病症都可报销,且还有姐姐在身侧照料,因而倒也无需过多挂碍。
可是她走了,小叶子怎么办?还有李素呢?李素的父母是个农民,身体又不好,平素里倚靠着他们每月的汇钱度日,虽有个弟弟,却是个残障。
这是她难以割舍的情结。
她很认真地想过如何死去,她不要残喘待终;更不要七大姑八大姨,那些远方甚至她未曾见过的女亲戚们鬼哭狼嚎似的为她送行。
瘫卧病床,裹着尿不湿,浑身插满各样皮管,大袋输着叫不出名的营养液、抗炎药液?常常被推去化疗,直至青丝落尽,像个僧尼?这也吃不下,那也喝不了,最后骨瘦嶙峋的像一具干尸?将死不死的等着宾朋亲友拎着果篮花束,含泪婆娑,悲怜同情地看望?
不,宁可即死,也不如此。
顺子心下呐喊着。
“我不会坐以待毙,等着癌细胞扩散全身,最后形同枯槁死灰一般瘫卧床上,每到半夜疼痛至切的像只可怜的狗一样。横竖是一死,我必须死得体面,死得美丽一点。”
顺子心绪如麻,她有太多的挂念的人。她还没有看到小叶子长大成人,没有看到小叶子嫁为人妻……
一想到小叶子,顺子就越发难受,越发不想死去。
她在想,死后,李素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女人作为小叶子的继母呢?
女人?哦对了,家里的化妆品我要统统的用掉,漂亮的首饰送给闺蜜,几件不菲的衣物送给姐姐,至于剩下的一切…我想想…房子?以及当初我选配的家私,尤其是那张舒软的温床?好像也无力阻挡她占有了。
她会善待小叶子吗?应该会和李素再生一个,甚至更多,来转移对小叶子的爱吧!那么小叶子……
顺子再也不敢往下想去,思量于此,她的心好像被一把尖刀捅刺,鲜血淋漓……
她实在太过渺小了,分毫没有半点气力能扭转残酷的现实。
昔日和李素拌嘴争执时,她觉得人生真踏马的没有意义,又苦又漫长。时至今时,面对死亡,她才觉得在生命面前一切是那么的不堪一提。
医生建议顺子可以通过靶向药物保守治疗,如此一来,可以控制癌细胞的过分扩散,尽可能的延长生命……
顺子仍旧婉拒了,不是她不想活久些,她清楚这种治疗方案要花多少钱,她不愿死后因她而留给李素,留给小叶子一个家徒四壁,债台高筑的家。
是的,惟有一死!
5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未无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想开看淡的顺子,似乎换了个人。
自此一天当一年来使,每日和李素情谈款叙,百般恩爱,话多的说也说不完。
李素也十分欢喜着这样的顺子,一日二人在家闲聊。
李素说:
“红尘碌碌,忙无止境,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享受生活。”
顺子问道:
“你忙碌是为了什么?”
李素激动说道:
“当然是为了让你娘俩过上好日子咧,让你母女俩吃香的喝辣的住大的,别家女人有的没的,你们都有…”
顺子欣然一笑:
“傻瓜,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了呀。好的舍不得离开你了。”
“恩?老婆你要出远门吗?不对呀,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可是常常嫌我赚得不够多,怨我不灵光,升的不够快,年终奖分得少。你说你想要的,我一件也买不起,你不是说你还没去过欧洲、美国、加拿大…咧”
“你没听过这句话么:只要心中有沙滩,哪里都是马尔代。现在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哟喂…老婆,你变了咧,变得让我幸福得像花儿一样开心。”
“哪变了?难道以前我很尖酸刻薄不成?”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变得越加包容、体贴、豁达了。”
“是吗?那你就记住这一切吧,若是以后再婚,一定要找个比我更好的女人。”
“胡说什么呢?小样,是不是在试探我有无异心?我向马克思发誓,此生唯你钟爱。”
顺子听言,一时心下吃暖,不禁泪萌。继而强忍悲情,微微笑道:
“不是啦,我说的是真心话。以后有机会换老婆,一定找一个色艺双绝的女人。像王祖贤那样的。”
“越说越离谱了咧,我这辈子有你和小叶子两个女人,即便是换作天仙织女我都不要。”
“切,不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咦,还不信呢。你问小叶子,叶子,爸爸问你,谁才是世界上最美的妈妈?”
小叶子咿呀说道:
“我妈妈。”
“你瞧,童言无忌,事实不容雄辩。”
李素得志说道,满是傲骄地拿眼瞅着顺子。
顺子连忙转过头去,猛地扬脖长吸一气,方才略略止住近乎涌出的泪水。
为何这么迟才发现幸福原是这般咫尺之近,又为何往常偏偏要去羡慕外面的虚无缥缈?而忽视了触手可及的真实?
人生岁月,一旦错失,空留悲切。
顺子懊悔万分。
6
光阴荏苒,宛若飞矢。
一个月后,顺子的腹下越发生疼,有时疼不可耐,额面冷汗直冒,她自知时日不久了。然而却并无恐惧,反倒是坦然受命。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老天已是予我有所恩馈,我曾视若罔闻的婚姻,而今迈步从头越,多活下的每一天,都是赚得的,没什么不甘心的了。
顺子腹疼完之后,她笑了,笑若九秋之菊,她呢喃细语着:
差不多了咧,我该走了,否则等到病死的那天,怕是很痛苦的吧。其实转念一想,我何其幸运,有多少人生死未卜,莫名其妙的就死掉了。而我至少知道几时死亡,甚至可以笑着离开这个世界。
顺子原本决定上全最后一天班便辞职。
好巧不巧,那位媚上而欺下的粗鄙经理,又一次拿架子,强塞工作给顺子。
顺子一语不发,正当经理得志自满时,她霍然拍案而起,立眉嗔目,大喝一声:
“去尼马的,老娘不干了。”
言犹未了,顺子翛然快哉离去,身后同事们俱是投以馋羡的目光。
经理铁黑着一张脸,咬牙惭恨。
“真踏马的痛快”顺子事后说道。
“不到一万的薪水,尽受气恼。以前是为了生活,俯身屈就罢了;如今与生命比较,那点钱算得上什么?”
一日午夜时分,趁着李素熟睡之际,顺子溜出房外,蹑手蹑脚踱至卫生间,摸出密藏下的安眠药,点了点剂量。
心下裁夺道:差不多了,攒下的安眠药,已足够我一死。
随后写了一封深情告别的遗书留给李素,而后又含泪揪心地写下十六封字数不等的信件,遗给小叶子。
一年拆一封,刚好可以拆至小叶子十八岁成年。顺子能想到的内容,一应落纸成文。
从女孩子的生理期注意事项,至青春期两性知识,俱以叮咛。
剩下的,未可预见的,就交给孩子他爸吧,李素一定是位合格的父亲。
万事置齐,顺子拿出手机戴上耳机,一遍遍播放着《丁香花》: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当花儿枯萎的时候
当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飘啊摇啊的一生
多少美丽编织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你走了
留给我一生牵挂
那坟前开满鲜花
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你看啊漫山遍野
你还觉得孤单吗
你听啊有人在唱
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
尘世间多少繁芜
从此不必再牵挂
院子里栽满丁香花
开满紫色美丽的鲜花
我在这里陪着她
一生一世守护她
每一句歌词锥心刺骨,顺子呜呜咽咽,哭得梨花带雨,淌眼抹泪……
7
这是顺子的最后一天。
近乎一夜未眠的顺子,东方将将吐白,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泻射在顺子的面庞时,她便悄然起身整衣。
栉沐毕,照着镜子,描眉画眼,精心妆扮起来。
望着镜中虽有些瘦损,却仍有三分姿色的自己,顺子娇俏一笑,媚若秋月。
她要将这个画面定格在脑中,只因这将是她留世的最后一笑……
接着顺子做了份丰盛的早餐,房屋拾掇整洁净爽,为自己泡上了一杯咖啡,款步至房内,爱意浓烈地杵盯着梦酣的小叶子,半晌方低声附耳请醒李素,转而回坐于沙发上静候冥想。
顺子在想,待她死后,李素下班回家见到了这一幕,该是有多么悲恸,这个已然竭力的汉子,承受的住吗?不过,痛苦终究会过去的,悲悼一时半刻也是理应要的。毕竟我是他的爱人……
才想到这里,李素洗漱出来,和往常那般,一面慌急着衣,一面顺手拿着一块面包,顾不上其余丰富的早餐,一壁望门而出。
“李素……”
待李素穿上皮鞋正要离去时,顺子再也难忍悲情,喊住了他。
李素惊诧回首,先是一愣,旋即俊逸一笑。
“老婆,怎么啦?”
话音未落,顺子朝着李素当胸扑去,紧紧地抱住。
“你会忘记我吗?”
“怎么突然问得这么奇怪?”
“回答我…”
“放心吧,亲爱的,忘记我自己也不会忘记你的。”
“好好上班去吧,请一定要对小叶子好哦。”
“一大早地怎么神神叨叨的咧…”
顺子强作欢笑,不住的催离李素。
李素一时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被顺子催促下楼。
顺子站在窗台上向外眺望,待李素出现在楼外时,她挥手,扬声囔叫:“老公,再见。”
再见了,李素……再见了我的爱人。
李素走了。戴着那块溜光铮亮的手表,配上修身呢绒浅色西服,装扮板正的李素原来如此俊爽飘逸,可真是一个魅力十足的男人啊。
思量于此,顺子又喜又悲…
8
进屋后,顺子一径寻着小叶子,仍在酣睡的她,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公主,不禁令顺子亲吻数遍,从头至脚。
她要狠命的记下小叶子肌肤上的每一处温存。随后她将小叶子轻轻的捧起,搁躺在沙发上,盖好衾被。
片时,顺子穿戴整齐,再一次照了回镜子,止一眼,便摸出药瓶,倒了杯水,转身回房,关好门,开始吃药。
一颗,两颗,三颗……
一把塞入嘴内,扬脖咽下。
随之躺正,挂上笑容,静默地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正当顺子即将昏睡过去时,恍惚间,瞥见房门大开,门声响处,朦胧一条黑影,一条修长并甚是熟悉的黑影骤然冲入…
只闻一声惊吼:
傻娘们,你在干嘛……
后半句尚未听全,顺子便昏绝于床,不省人事。
待顺子缓缓苏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四下静谧地如同死界,唯有吊瓶里的点液,滴答滴答落下的光景,才使得顺子心知仍是活着。
须臾,又觑见李素焦首又煎心的陪侍在侧。
原来李素走后,越想越不对头,竟心惊肉颤起来,颇感不祥之兆,于是乎连忙调身而返,这才救下了顺子,送医洗胃。
李素惊见顺子苏醒,欣然凑上前去,抚住她的手背:
“我都知道了。炸锅卖铁、遍寻名医仙药,我也要将你治好。”
顺子却很愠怒,她埋怨李素破坏了她的“了却”计划,她正是不愿给家庭添负,才要这么做的。可如今,李素知道了所有,且执意不惜一切为她治疗。
“你干嘛回来,让我死去嘛,我不要牵累你和小叶……”
顺子言犹未了,被李素俯身一把揽入怀中,紧紧地,紧致地好似生怕再次失去。
俄倾,滚烫的泪,好似断线之珠,扑扑漱漱地落在顺子的背脊。
顺子再也强忍不住悲楚,“哇”地一下,放声大哭。
良久,二人方略略止住了泪。
李素凄恻心恸地说道:
“好好活着,亲爱的。为了我和小叶子,请你一定要活下去,坚持一天是一天。答应我,好吗?”
望着李素笃定并央求的目光,顺子颤巍着身子,含泪默然点首。
两个月后,顺子终究还是走了,一切生前极其不愿看到的悲惨行景,统统地发生在了她的身上,但她毫不后悔,因为这两个月来,所享有到的爱之多,或许是许多人毕生也未能得到的。
顺子痛苦并快乐地告别了这个世界,告别了她的爱人,她的小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