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下)

2017-10-18 07:11:18 作者:DemonKing

城内开始出现离奇的死亡,一位少女被其父母发现死在家中,据这对心碎的父母所说,她前夜像往常一样安然入睡,第二天却已经失去了呼吸,当天晚上没有发生任何反常的迹象,而她的房间也没有任何被潜入的痕迹。尸检官竭尽所能,却没有查出合理的死因,这具尸体面容安详,丝毫没有挣扎与被侵犯的痕迹,就像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但却无法再散发任何热量。没有人能解释是什么造成了这位少女的不幸,死神在她沉睡时悄然造访,不露痕迹地从世上掳走这条生命。她的父母在女儿的遗体前痛哭了三天,然后挑选了一个黯淡得足以令全城陷入悲伤的阴天将其埋葬,从此逢人便诉说自己的不幸。

市民们将此视为偶然发生的特殊事件,在向那对父母表达了适当的同情之后便逐渐将其淡忘,然后继续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

在一周之后,又有一个流浪汉以同样的方式暴死在深夜的街头,但因为身份的低微而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直到一个在市政府具有重要地位的公爵毫无预兆地倒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并就此死去之后,人们才将这三起事件联系在一起。不详的气息开始在城市中蔓延,关于死神和魔鬼的谣言在人群之中流传,但依然有人认为这种谣言完全是无中生有,而将这三起普通的死亡事件联系在一起来恐吓大众则是愚蠢和无耻的。

如果说前三起事件仅仅引起了人们的不安,那么接下来所发生的则带来了恐慌:一位打铁匠和他的学徒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他们的作坊内,被人发现时尸体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这时所有人都开始相信他们的城市正在发生着可怕的事情,a城开始陷入从未有过的恐怖气氛,每到夜里家家关门闭户,市内几乎看不到灯光,而白天教堂里人满为患,人们纷纷来此忏悔自己的罪行并寻求上帝的庇佑,街上的行人频频不安地凝视天空,仿佛死神正驻足在这个城市上空,用他那嗜血的长镰为城市布下死亡的阴影。

于此同时,莱维特正在洛伦佐的胁迫下一次又一次地召唤他的亡妻,每进行一次这种邪恶的仪式都会使莱维特的灵魂更加堕落。他时而请求时而威胁洛伦佐放了艾芙琳,发誓将带着艾芙琳在太阳升起之前离开a市,发生在市长府内的一切都不会被外界所知;但洛伦佐已陷入亡妻死而复生的可悲幻想中不可自拔,在第一个见到亡妻的夜晚,他独自面对阴森可怖的镜子,看着已死去两年的妻子在里面无声地啜泣,首先出现在他心里的不是幸福或思念之情的缓解,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但随后每次看着妻子在镜子中逐渐清晰,他都愈发觉得过去的两年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梦幻,而他的妻子从来都不曾死去,她就站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楚楚动人,爱情的灰烬在这种错觉中复燃,并且比以前更加旺盛。洛伦佐最初承诺一旦见到自己的亡妻便立刻让艾芙琳回到莱维特身边,但在第一次见到妻子的面容之后,他就明白如果不能再次看见她,那么他的痛苦不仅不会减轻反而会更加强烈,并将伴随他的余生。他违背了承诺,只让莱维特每两周见一次艾芙琳以证明自己没有亏待她,并且必须隔着坚不可摧的玻璃,由三名最强壮的卫兵看护,随后艾芙琳又将被带到只有洛伦佐知道的地方。洛伦佐以这种方式胁迫着莱维特,让他不断地在夜间从亡者的国度召唤出自己的妻子,以满足他那扭曲的渴望。

洛伦佐没有注意到莱维特比以前更加沉默阴冷,没有听到从那座公寓传出来的非人的嚎叫,也不知道他偶尔会在夜里出走,直到黎明才回来。每当听到有人谈论令全市陷入恐慌的死亡事件,莱维特脸上总是会浮现出奇怪的神色,他痛苦地皱着眉头,像是在竭力回避什么,但随即露出嘲讽的表情,又立刻消失。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互相争斗,只持续很短的时间,很快便恢复了冷漠。

城内的恐慌已经达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不断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墓地被越来越多死因不明的受害者填满。有人说这是一种新型的瘟疫,被感染者会在瞬间失去生命;有人说这一定是手法高超的杀手所为,他专在夜间出没,捕猎那些失魂落魄的受难者,以满足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也有人说城内一定有魔鬼作祟,它能像风一样潜入房间,在掠夺完生命之后又飘然离去。

市政府针对此事成立了调查组,巡逻队日夜在街上游走以御防那臆想中的杀手,教廷则组织了规模空前的告解活动,成千上万的居民在广场上集合,面对着巨大的神像忏悔自己的罪行,大主教以天主的名义对屡次夺走人们生命的魔鬼发出了诅咒。甚至有狂热的民众请求莱维特出面除去这场在a市横行的灾难――依然有许多人将他视为基督的化身――但莱维特只出现在市长府和自己的公寓,既没有答应这种请求也没有再次登台表演魔术,人们都说他正在和市长研究对付这场灾难的方法。

洛伦佐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堪重负,他一面想尽办法抵御城里不断发生的死亡案件,一面因为他死去的妻子而日夜癫狂,市长府的下属们都注意到他日渐消瘦,精神萎靡。他的妻子日夜纠缠着他,并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在梦中他不断地回顾着那些过往,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悸动、第一次同她说话时的不知所措、第一次离开她时的失魂落魄、她死去时的场景……,各种情绪和回忆在他心中纠结,像毒草一样不断发酵,现在与过去日日夜夜在他脑海中交叉,洛伦佐陷入了崩溃,他善于隐藏情绪,他以为能梳理好生活中每一条线索,但从他看见妻子鬼魂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崩溃了,两年来的思念的折磨、失而复得的狂喜、不断壮大的回忆、现实与梦境的混淆,这些东西像恶鬼一样像他袭来,使他最终失去了理智。

痛苦同样发生在莱维特的心中,他多年前生活就已经陷入黑暗,但艾芙琳――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婴儿――带给了他截然不同的东西,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内心有一天能重新涌起柔情与幸福;他爱她,他无法忍受没有她的生活,他以为自己将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带着艾芙琳在世界各地流浪,向世人展示他那惊世骇俗的魔术,但这个城市在一夜之间夺走了一切,不仅内心那个可怕的阴影被唤醒,而且竟然失去了艾芙琳――有人夺走了艾芙琳并一次又一次地胁迫他涉入黑暗,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在绝望中看着自己再次沦为多年前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的奴隶。

他们同时在痛苦中沉浮,莱维特逐渐失去了灵魂,而洛伦佐在最后一次见过自己死去的妻子后则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在庭院中跳着放浪形骸的舞蹈,脸上同时绽放出狂笑与哭号,人们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的市长。洛伦佐在癫狂之中发号施令,他命人把莱维特找来,当莱维特来到市长府,失去理智的洛伦佐正掐着艾芙琳的脖子,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抵着她的胸口。他命令莱维特立刻复活自己的妻子,不光要在镜子中看见她,而是要让她彻彻底底的复活,像个婴儿一样重新降生。

“复活她!你这个魔鬼!你杀死了我的妻子!哈哈哈哈!”,洛伦佐已经彻底疯了,他赤身裸体地抓着艾芙琳的脖子,对着莱维特大喊,声称要刺死艾芙琳。

莱维特绝望而惊恐地看着洛伦佐,他丝毫不怀疑洛伦佐会杀死艾芙琳。艾芙琳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以痛苦的表情注视着莱维特,但却因为被掐着脖子而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他疯了吗!他疯了吗!”莱维特不知所措地向着周围人大声喊叫,看起来如同洛伦佐一样疯狂。

他不敢上前,任何行为都可能会让那把匕首插进艾芙琳的胸口,而他根本不可能复活一个死去两年的女人。

莱维特看着眼前这个疯子,感觉自己的胸腔和头都即将涨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和遥远,仿佛自己正在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无力地做着毫无意义的抵抗:

“不,我还没有……”

然后他便感觉自己被撕碎了。

庭院中的人们看到莱维特忽然跪倒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喃喃自语,然后陷入了沉寂,像一尊雕像一样跪在那里。参加过他最后一次演出的人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莱维特全身颤抖,人们听见他断断续续地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声音,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抗拒与痛苦。

在场的所有人突然都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感觉迫使他们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的。洛伦佐依然在疯狂地叫嚣,艾芙琳已经晕过去了,匕首在挥舞中划破了她的皮肤。

莱维特忽然腾空而起,一双黑色的翅膀从破碎的上衣中倏然伸展出来,他站在空中,湮没在凭空产生的烟雾之中,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洛伦佐。

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人们的眼睛尚未来得及反应,莱维特和艾芙琳就已经消失了,当所有人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只看见洛伦佐贴在墙上,胸口插着那把罪恶的匕首。

市长被杀害的消息传遍了全城,使群众的恐慌达到了极点。人们亲眼看到莱维特像魔鬼一样生出了双翅,在邪恶的笑声中将洛伦佐刺死在地;尸检官在做出认真详尽的解剖之后却声称市长并非死于匕首,那把匕首虽然插进了他的胸口但却不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他同那些死因不明的居民一样,是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

使a市惶惶不可终日的死亡案件终于告破,虽然关于莱维特即是魔鬼的传言广为流传,但市政府既没有举行驱魔仪式也没有请求教廷出面,而是将他视为一个极为危险的罪犯并宣称一切关于魔鬼的言论都是荒唐的;刑察队立刻封锁全城,组织了训练有素的队伍来追捕莱维特,并利用高额的悬赏号召赏金猎人加入此次行动,市民们终于明白是来历不明的约瑟·莱维特将这种从未有过的罪恶带到了他们的城市,长久以来的恐惧在此时都转变成了对他的愤怒,他们甚至无偿地参与这场追捕。由于城市封锁得相当及时,所以人们相信莱维特依然在城内,但当半个月后追捕行动足以令颠覆全城的时候,依然没有莱维特的任何消息。

市民们经历了亲人莫名死去的悲伤、全市范围内的恐慌,以及对于罪犯无可奈何的愤怒,此时所有的情绪都转变成了对政府的无能的指责。他们举行盛大的游行示威,怒斥腐败无能的政府竟让这么危险的罪犯进入他们的城市并逍遥法外,他们将同莱维特合作过的剧院负责人绳之以法,坚称这些负责人都与莱维特有所勾结;发展到最后,人们开始指责身边的每一个人,坚称是那些观众对莱维特的盲目崇拜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刑察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以查明莱维特的身份,在他的公寓中翻天覆地地寻找相关证件,审问所有与莱维特有所来往的人,同时翻阅了所有与魔术相关的资料和史籍,并造访了周边城市所有可能对莱维特有所了解的人,最终在一个像化石一样年老的老人口中得到了线索:

在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古老城市里,有一个年轻的魔术师为了学习至高的魔术日夜钻研古老深奥的技巧,最终触摸到了黑暗的领域,魔鬼向他传授了绝无仅有的魔术技巧,使他成为名噪一时的大魔术家,但他从此沦为魔鬼的奴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并最终和那个城市一起毁灭了;这位充满了悲剧性的魔术师和莱维特有着同样的名字。

这是一个荒唐而恐怖的故事,刑察队将之视为毫无说服力的怪力乱神,但他们根据那座城市的名字意外找到了关于莱维特的资料――在一部鲜为人知的记载奇闻怪事的书籍中,莱维特的名字和那座城市的名字横列在一起,下面是他那张苍白忧郁的面孔;标题只有“魔鬼”两个字,旁边记载着他的出生年月与生平,一切真如同那位老人所说。令人震惊的是,如果莱维特确实如这本书所记载,那他至少已经两百岁了;而在书中,那座城市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空无一人的死城,数万居民至今不知所踪。

为了避免更混乱的局面,刑察队没有将这个耸人听闻的发现公之于众,但暗地里向教廷寻求了帮助,请求教廷派出具有相关经验的神父进行协助。

a市不再发生令人不安的死亡事件,逐渐恢复到了宁静与死气沉沉。对莱维特的追捕已经扩散到了临近的城市,但依然一无所获,他就像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市里在洛伦佐的葬礼上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安魂仪式,以此安抚那些无故被夺走生命的亡灵,新上任的市长在仪式上发表了催人泪下的演说,声称他的前任将永远是自己悼念和敬仰的的对象。所有人都相信邪恶已经离去了,他们将在伤痛和悲剧之上建立全新的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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