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一边晾衣服一边问:“违约金多少?”
老许咳嗽一声:“百分之五。人家说了,要是咱们退钱,那就得损失十五万。要是不退,一年的利息就是三十六万。一来一去,五十多万可就没了。”老许说完,又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到薛梅跟前,“人家还送了这么些东西。”
17
钱究竟没退成,薛梅思来想去,就像是老许说的,不就是一年嘛,一年之后这钱就回来了。而且,每个月还能拿三万的利息,多好的事儿。
薛梅不是不近情理的人,老许拿这个钱出去做个理财没啥。薛梅气的是老许没跟自己商量,私自做的决定,而且还是偷钱去做的,这是品性问题。折腾了几天,看老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薛梅气也消了,而且她觉得这钱每个月都能拿这么些利息,也值了。就是许旺死的有点亏。
想通了之后,薛梅就没再逼老许,只是把老许的相关银行卡要了过来。薛梅看得出来,老许给卡的时候,那一脸的疼。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薛梅得给自己和孩子们留个后路。指望老许,老许都快七十了,指望不上。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间,薛梅拿足了十一个月的利息。三十多万到了老许卡里,都被薛梅转到自己账户去了。不过薛梅也不小气,每个月拿到利息,都会给老许和孩子们买些东西。要么是新衣服,要么就是好吃好玩的。老许心情不错,薛梅看着高兴,心情也挺好。就是丫头淘气,有时候会问许旺的消息,都是哥哥怎么没来?
薛梅理解丫头,谁让许旺对丫头好呢。每次过来,许旺都会把丫头抱在怀里亲昵许久。而且许旺把丫头惯得没边,只要是想要的,没有不给买的。
结婚之后许旺倒是收敛了很多,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但只要是来,都会给丫头带着礼物,没带礼物,也会掏出一把钱塞兜里,想买啥买去。老许看许旺这样,不会说啥。薛梅更是什么都不能说。
丫头问起来,薛梅都说许旺太忙了。老许不知道犯哪门子疯,也顺着丫头的问题爬了上来,说再忙也总得来看看吧。薛梅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打电话问问。
转眼过了一年,眼看理财合同要到期,薛梅催促老许去提钱。老许稳坐泰山,说不是还没到期嘛,着什么急。薛梅不乐意,说没到期也得去看看,万一有个什么变故呢。老许拗不过薛梅,拿着合同出门了。跟上回一样,十点出的门,不到饭点回来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老许一副喜气洋洋,只说人家公司仗义。
薛梅看了老许那副样子,心凉了一半。
没等薛梅开口说话,老许先说了:“人家今年给咱们涨利息了,去年不是十二嘛?今年人家说了,给咱们十三。一个月多给三千。多亏了小张,人家找经理替咱求情。经理也仗义,不光批准了小张的请求,还帮咱们多要了两份大礼包。你看看……”
薛梅看老许那副样子,怎么看怎么生气,可是生气有什么用啊。薛梅七手八脚的帮老许归置好东西,没好气的把老许数落了一顿。可是数落归数落,薛梅也只能认了命。
临到第二个月,利息确实涨了,老许那卡里多出来三千块钱。薛梅挺高兴的,拿着三千块钱给全家老小买了几身新衣裳。衣裳刚上身,新鲜劲儿还没过,薛梅就不高兴了,因为第三个月的利息没有准时到。薛梅预感要坏,催促老许去看看。
老许捧着报纸不挪窝,说许是人公司忙呗,那么多客户,怎么忙得过来。
薛梅一把扯过报纸,说你要是不去饭也别吃了。
老许晃晃手上的劳力士,掏出手机给那个小张打了个电话。电话打完,老许嘿嘿笑:“我就说人家忙嘛,小张说了,这几天钱一定到。”
信了老许的话,薛梅等了一个星期,老许卡那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薛梅又催老许,老许再给小张打电话,关机了。老许这下慌了,安慰气的哆嗦的薛梅:“我去人家公司瞅瞅,你别着急。”
从早上,薛梅等到了晚上,两个孩子吃饱喝足睡下了老许才回来。薛梅一看老许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坏事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再一抬头,老许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净流口水了。薛梅一惊,又要坏事。七手八脚的爬起来,打了急救电话。
18
到了医院,一声告诉薛梅,老许这回很严重。做完穿刺引流,医生出来告诉薛梅,如果这次能够尽快醒过来还行,要是醒不过来就危险了。
后来薛梅觉得那医生就是乌鸦嘴,老许在ICU住了一个星期才睁眼,可人依旧昏迷。之后又做了血管造影,医生跟薛梅说,老许脑袋里不光是血管畸形,还有动脉瘤。这次发病的原因,不能确定是血管畸形出血,还是动脉瘤引起。再次做了介入治疗,才知道差不多堵了三分之二。但是动脉瘤在那里,不好弄。
又过了一个星期,医生告诉薛梅:“颅内压力增加。”
薛梅知道颅内压力增加什么意思:“医生,下一步要怎么办?”
医生看着薛梅说:“这要看你怎么决定,我建议做骨瓣。”
薛梅一咬牙,都没犹豫:“做。”薛梅犹豫也没用,眼前根本就没个能商量的人儿。
ICU又躺了一周,老许还是昏迷。医生建议薛梅,直接普通病房吧,现在这种状态,ICU意义不大。薛梅听了医生的话,转了普通病房。可到了普通病房后,又是血源性感染鲍曼,经过一周多时间治疗,鲍曼不动杆菌转了球菌。薛梅当时就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苦?老许啊老许,你临到死了,还来折磨我。
连续一个月的连轴转,加上还要照顾两个孩子,薛梅觉得真是撑不住了。一开始薛梅就请了护工,可是请了护工都忙不过来,雪梅感受到了心力憔悴什么滋味。看着昏迷不醒的老许,薛梅真觉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心说你这老头这么折磨我们娘仨,直接死了得了。想到这里薛梅又想哭,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老许从睁眼昏迷到完全不能睁眼。医生建议薛梅,转康复医院吧,可以做康复促醒,不过这种情况,醒来的几率很小。
护工杨大姐人很敦厚,她了解薛梅的情况,她告诉薛梅:“我在这里看了许多生生死死的事儿,这老许就算是康复治疗醒了,那也是哪儿哪儿都动不了。他受罪你也受罪,妹子,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再说了,你都有两个孩子了,再加上老许,得了,啥也不用干了,伺候吧。”
薛梅听了杨大姐的话,觉得有道理,可她心里就是做不了这个决定。她心里盼望老许痛痛快快的死了,可真要下这个决定,思来想去,薛梅觉得不能这么干,再苦,这也是一条命,照顾就照顾,苦点,就苦点吧。
薛梅有这个念头才两天,老许就醒了,只是醒来的老许拉着薛梅的手,说为什么脑袋这么疼。薛梅一边哭一边跟他说:“你脑袋开了个洞,能不疼吗?”
老许听了薛梅的话,咧着嘴笑,笑完了跟薛梅眨眨眼睛,说:“那个钱拿不回来了,公司里的人都跑完了……”说到这里,老许呼呼喘了几口气。薛梅真庆幸老许能醒过来,而且口齿还这么伶俐。
当时薛梅连忙制止住老许:“老许,别说了,钱没了就没了,咱不要了。”
老许连连摇摇头,还想说什么,哎哟了一声,身体开始不停抽搐,薛梅连喊医生医生,老许却停止呼吸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医生出来告诉薛梅,又做了气切。做完气切的老许安稳了许多,可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来薛梅才明白,老许那是回光返照,使了最后一点劲儿,来给薛梅有个交代。
老许走的时候,薛梅没在医院。丫头在学校跟人打架,把人家脸给挠了口子,薛梅正给孩子妈妈道歉。歉没道完,医院打来电话,老许再次脑出血,没抢救过来。
薛梅拿着电话久久没做声,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只觉得空空的。旁边那个孩子家长依旧不依不饶,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薛梅收起电话,狠狠一巴掌搧在那个家长脸上。
那个女人下意识的捂住脸,嘴巴半张,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薛梅冷漠的看着那个女人,冷冰冰的说:“我老公刚死。”
19
老许或许死的很安详,或许不是,薛梅看着躺在太平间的老许,莫名其妙的辛酸起来。掉了几滴眼泪,薛梅告诉自己,这时候应该高兴才对的。毕竟这一辈子的桎梏,终于松开了手。可是薛梅看着老许的样子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心里真真的就空了一大块。
早些年给许旺买墓地的时候,薛梅多买了一块,紧挨着许旺。薛梅本来想买三块的,可是一想第三块给谁呀,自己可不想再和这爷俩呆着了。当初给许旺立碑,薛梅用的词儿是“至亲”。给老许立碑的时候,薛梅本本分分的用了“贤夫”两个字。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交待过去了。
老许的丧事比许旺的还简陋,除了小区里来了两个经常下棋的棋友,再没别人过来。连致辞都没有,薛梅就让人把老许推进去烧了。临进去之前,丫头说还想看爸爸最后一眼。薛梅说挺不好看的,就别看了。
薛梅说完话,丫头还挺伤心。小子到底是小,在殡仪馆跑来跑去,玩的不亦乐乎。本来工作人员还说这是个肃静场地,别让小孩子闹。薛梅没搭这茬。
操持完老许的丧事,薛梅才发现当初许旺留给她的钱几乎被花了个干净。虽说薛梅有些积蓄,可是现在两个孩子年纪幼小,薛梅想走也走不开。惆怅之际,薛梅在整理老许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少东西。
首先是老太太留给自己的首饰,都让老许收在一个木盒里,放在了枕头下边。那首饰,油光锃亮,老许没少拿出来看。木盒里除了首饰,还有几张照片。一张是男女合照,照片上两个人都穿着军装,站在那里不苟言笑。那女的薛梅倒是能认出来,是年轻时候的婆婆。婆婆身边的人自然不必说,就是老许的父亲。
薛梅没见过公公,倒是听老太太说起过两回,说尽顾着干事业,没享过福,死在了最动乱的年代。仔细分辨,老许和那男人眉眼之间还是挺像的。
第二张照片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那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薛梅也认得出来,这是许旺的母亲。